——《赤壁赋》中二语之解
清末李详以善作骈体为时称重;他的诗也颇有情味。偶而因评论人物记述读书所见,间有识力,惟不免“胶柱鼓瑟”处;如因评张稷若的《蒿庵闲话》中论东坡《前赤壁赋》“壬戌之秋七月既望”。下云,“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二语,谓“七月望时,日月但对当在‘陬訾’,斗牛二宿在星记,相去甚远,何缘徘徊其间……”,云云。遂又自举,“……如‘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当指何诗?如指《陈风月出》之诗,则此诗但有‘窈纠’,无‘窈窕’。若用《关雎》,‘窈窕’则于义无取。余谓其意当云‘诵月出之诗,歌窈纠之章’。首举其篇,次举其章。又以避下月出遂改为明月,而又误记纠为窕耳。此出余之臆度,不知世人抑有别说否?”
东坡记丑读博,似不至将“窈纠”误记为“窈窕”且“月出”二字不但与下文重犯,如五字连用“诵月出之诗”不惟呆板,而读音亦不协和。“月出”“窈窕”皆仄声,轻重无别。且曰诗曰章,显有用意。《关雎》一篇,可述为诗,且其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在一章,故不能曰“歌窈窕之诗”。曹操之《短歌》出末句“明明如月,忧不可掇”。因是时诗歌鲜以章什为分,故可说为“诵明月之诗”。我想上句并非指的《诗经·陈风》中之《月出》一首,下句则显然引《关雎》篇中“窈窕淑女”句以托兴感——正不是呆指男女,仍含着香草美人的比法,以思远人,以念佳士。若如李之解释“首举其篇,次举其章”,一诗以两句分用,不惟在文理上过于板滞,且一意贯下徒凑对句。东坡之才,宁肯为此?
诗人缘情比物,不同于严正论文,引典必切,丝毫莫易。若必如此,刻执批正,则杜甫《北征》中“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二句岂不亦大费解?褒姒乃周幽王之妃,以举烽火诳诸侯救兵为笑者;妲己则殷纣王妃,而与“夏”何关?似应改夏为周,上下句方为切合。否则岂非杜老误记褒姒乃夏代后妃么?据诗句细想,可有两种解释:(一)系如旧时某评家所谓,“不言周,不言妹喜,此古人互文之妙,正不必作误笔。自八股兴无人解此法矣!”(二)是杜老明明知是周幽王之妃,却因用“不闻周殷衰”于史实勉强比合并不洽切。周幽王虽因宠信褒姒致引诸侯不救犬戎之祸而失国,然周未因此亡国,平王东迁,终致中兴,以言“衰”当不甚宜。固然《小雅》里有“赫赫宗周,褒姒夭之”,是诗人深恶痛绝的恨语也。明明知道宗周还没有灭绝,以与殷比至纣王遂以不祀者当然有别。可是有人要问杜老既以为周史与殷不同,则下句何不以夏桀之妃妹喜作对曰“不闻诛妹妲”,此驳甚对。然杜老夫岂不知?不过褒妲连用已熟,“妹妲”则比较生踈,且妹妲两音,不如褒妲之合拍,且明明示人以此等要典易知易记,引入诗句不须指对的。那末真切如第一说的“互文之妙”妙则未必,可于诗句绝无妨碍。
苏赋之二句以音论,也是“明”字与“窈”字有互章之妙。盖“明”为轻唇闭发音,“窈”字为舌尖开发音,如换易为“月出”“窈纠”试一读之何等诘曲不顺,且于义亦不如分引《短歌》以与《关雎》为合体也。
《巢经》巢
遵义郑子尹在清道咸间以诗闻名,虽以不恒外出的儒生誉闻远著,就连当时一代的文武要角曾国藩也大加推重,想请其出山而不得。郑诗的确有其清苦深之特色,重开清末的宋诗派的先河,而非他同时与以后的学宋诗者所能比,除却意境练字外尤多描绘军政情况乡民苦难,读之使人不止为诗人己身的哀乐所感动,而能扩展心胸抒发国情于社会的群体。这不但是文词上具有特长,可见作者的敏感与丰富的同情。可是他自己并不以诗作为平生第一要务,他的研经与文字学才是他最下工夫最觉得可以传世的事业,所以他的诗文集即以《巢经》为名,以志不忘而明其学思所在。
“巢”“经”二字连用,似较费解,十人而九不易有确切的解说。经上冠以巢字,想象力当然奇特,但有来源。我们还须推重善以“瘦”诗见长的唐诗人孟东野的怪想,他与玉川子卢同以古文大鸣的韩愈,都是好友。在作诗的风格上虽各有所长,然综合看去都有不写平常的诗句的趋势。卢同之怪语奇想以及杂用俗语破除旧古风体与盛行的律体的束缚,在唐诗中独辟一条道路。韩昌黎则以作文法作诗,大奡奇崛与以前各名家的诗都无同处;虽也有平易清遒之作,可是像石鼎中他的造句,南山的竭力形容,皆能见出他的有意为此的风格。至于孟东野则以苦语峭瘦特易显出,韩氏对他的称誉言之甚详。总之,这三位之诗创作固有性格上的大同趋向,而居心洗刷平凡,要独立一帜作成当代诗坛上的联合战线却甚显然。
所以孟氏的集中《忽不贫喜卢同书船归海诗》一诗自称贫孟已经特殊,又有“我愿拾遗柴,巢经於空虚,下免尘土侵,上为云霞居”四句,孟东野非经师,也不像韩退之以道统自任而尊崇经书,然而因卢同购来,他忽然大发他的奇想,忽有将经书放在空虚处之感,因拾遗柴,(这当然是他的贫寒特色)以柴构巢,以巢了书,不知如何空虚法(放入柴中以柴包护故曰空虚)可能免却尘侵,上及云霞,这真是我们的寒诗人的想象,自然以诙奇语发抒他那点愤世嫉俗的素怀。
郑珍的巢经巢三字,出于这句五言诗作者固奇,不意几千年后在交通不便,僻远清苦的遵义,却有这位经师兼诗人能寻得出这二字为他的书室命名,也为所作诗文集的题名,可谓千载绝响,遇到知音了。
向来以书名巢者多(如室名字名),以经为巢者实鲜。这在旧日或者以为有诬蔑圣贤的玩笑意味,以经为巢太不庄重,孰意郑珍倒是特为推崇经书,才以孟诗中二字以为室名。(孟郊以拾遗柴构巢自是衍有巢氏构木为巢之义。)
元与正
《春秋》为中国以年记史的第一部书,常常见到某公元年或正月的用法。考夏殷建朔似乎不见有元年的称谓,但建始之月也叫作正月。“元”字“正”字在《易经》上都有,如:
大哉乾元,元亨利贞,蒙以养正,
等等。至《尚书》中记古代史实用“元”字的尤多。其后《尔雅》解诂字义以为“元者,始也。正者,长也。”要言不繁,足为这两个字的确当明释。
杜陵
杜甫诗中自称杜陵者凡数见,向来注解家于杜陵在唐代之地域说法不一,然以地志诸书所载在今陕西西安府咸宁县为是。汉地理志云,“京兆尹杜陵故杜伯国”。杜预注《左传》,唐、杜,二国名。殷末豕韦国于唐,周成王灭唐迁之于杜为杜伯。杜,今之京兆杜县是。晋代已有杜县名称。然杜陵二字则早自汉代已有,亦即古之杜伯国。惟何以有陵之称?或其地有土阜高出,地非平衍,因有陵名。且《说文》高部:亳,京兆杜陵亭也。据清末大儒孙仲容先生之考订,以为“亳与汤社同壤一以汤社盖即古之唐杜,唐声与易声古音同部,《白虎通·义号篇》:唐,荡荡也。《说文》啺古文唐从口昜,故唐杜通作荡杜。杜与社同从土得声,故又曰荡社也,”云云。其结论谓亳与荡杜同在杜陵,许氏谓亳乃京兆杜陵亭。建亭或于高处,是杜陵之称由来甚古。古时以陵名地者《诗》《书》《孟子》《左传》中皆有之,当时以地名陵,合乎常理。
杜陵因杜甫自称遂易为后人所知。研读杜诗者易于忽此,兹引仲容先生之考证附记之,以供参阅。
冒没轻
韦昭注《国语》最称善本,难字曲意赖注以解。清代汪中(容甫)曾有《国语·校文》一卷以各本互校原文,间有对韦注匡正改误处,颇多发明,如
《吴语》中:
“孤之事君在今日,不得事君亦在今日”,注云“欲战以决之,不胜则服事君,君若胜则为盟主。”
汪校文谓:
“言好则盟,恶则战耳。恐嚇之辞。注非。”
事君二字古书与左氏传之时皆见之。韦注则服事君四字不错,唯揆其语气确是壮气质言,如俗语“好在今天坏在今天”与若胜则为盟主殊无当,汪断为恐喝词是。
又如(亦在《吴语》):
“与其杀是人也,宁其得此国也,其孰利乎?”注言“战而杀万人,与安而得越国,二者谁为利乎?”依韦注意则语气明明倾重于后者,即安而得越国为利,因第二句之“宁其”二字作毋宁之虚词解,故而汪氏则谓:
“与其宁其两者,两事相衡择利而从之之辞。注非。”
则以二语在语意上平列而总以孰利之问语。《孟子》中有“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之用法,然此一宁字,无代名词“其”。轻重之意显然。《吴语》中则“与其”“宁其”并用,是宁字与“抑”“或”之义相当,汪氏断为两事权衡择利而从之,语意似确。
又《周语》中“懋正其德而厚其性”句,注:“性,情性也。”汪氏谓,“中按性与生通,内传曰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
此校最易了然,性何能厚以生为解与《尚书》中语恰合。
惟汪校中二处似在可商,如(《周语》下):
“器无彤镂,俭也。注:彤,丹也。”
汪谓“彤乃雕之误,贾谊书礼容语正作雕”。按雕彤二字固易书误,但二字连用通行已久。展转誊书者似不至特误为彤。“彤镂”是两种施于器物的文饰,而“雕镂”则是一种文饰。“雕”与“镂”因有深刻浅刻的不同(镂是刻金器之原辞),然不如“彤镂”之义广。原注丹也,言简而义括。周礼职金所掌有丹青,郑注云,青空青也,而《说文》丹,巴越之赤石也,是丹即丹砂,李斯《谏逐客书》有:
“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是丹砂以石染物成为珍品,《说文》所谓巴即西蜀,道远物珍,故非一般人所得用。彤字从丹,丹乃文饰形,明是以丹饰采,具有文饰,为费用大而非俭者,故汪氏校文以雕易彤,似过含混,似以从原注是。
以外尚有一条,即(《周语》中):
“夫戎翟冒没轻儳。注:冒,抵触也;没入也。”
汪氏谓,“中按:冒没即冒昧。”
甚合,没昧古音同,且如原注既抵触又加入意殊不辞,作一种鲁莽形容为宜。且不止冒昧尚轻浅,盖谓戎翟之性轻于杀伤,好勇无谋,徒多侵入,并少远计,毚字平常作轻弱无力解,如“然不可终日”按此字即古浅字,毚与戋音戋,小也。故曰戋戋,小与浅可转解,如:
諓(諓諓,善言也,又巧谗貌。)
戋 (浅小意)
俴 (浅也)
而镵之字如:
谗 (谮也)馋(贪馋)劖(刺也镌劖)
儳 (儖儳,恶也)镵(黎铁也)。
无论是名词、形容词、动词皆含不深入而有痕象之意,是与戋字互通。故轻儳格即轻浅。汪氏故解今为补及,他日有得当另述之。
步辇
胶东各县往往有“步撵着”的乡语,如问人骑马来或坐车来?其人徒行则以“步撵着来”为答。似乎记得北平话也有这种用法。步字易知,“撵”则不知何义。又被追急或追人行急亦曰“撵”。如“我撵他没撵上”或“咱撵不过他”、“快撵”。我于多年前闻人语此则以为是“赶”字的变音,但用于追意尚可若步行自如,以赶为解便不可通,且两种用法读音有别,形容徒步行来则以舌尖挑音,而形容急追则以舌尖抵上颚发音,一尖一圆,一轻一重,如误用之往往令人失笑。
其后见某种笔记,《周书》王朝步自周一句,引黄公绍语,“步,辇也;人荷不驾马也。”这似是后世帝后所乘之辇的始语。按辇字乃后造字,前以两夫字挨并,自易会意。周之天子出门走道,自不至徒步而行,除了见诸古书上的辂车之外,不易得知还有什么代步的工具,然而以人力舁车或挽或推以为行的东西定然早有,如见于《左传》中的舆人之诵,见于《孟子》中的舆字与车,自非一物。按舆下从,是以平杠舁之形,如共举皆由此义所出。即与兴等字其义亦与舁升等有连贯关系。则与人之舆当以手力舁抬为正诂,上为车形,旁有遮饰,即后代辇形之滥觞。舆人在古既属专业,若王公贵族之乘此物者,舆人步法必有训练,前后相衔,易肩逐步后者视前,步步相追,俗语必不呼舆,因舆人逐步趱赶,遂有辇音,沿及近世乡音未改,或即由此。
《字林考逸》
文人好名,遂至驰骛声华,互相标榜。甚则结党互讦,混淆是非。此皆见诸历代史籍与稗官野史之中,虽未尽符事实,然自争名之故,竟至不顾道义,名之为害,令人太息!其在清代,如戴东原以高望名儒预修《四库全书》,因校辑《水经注》有盗袭赵本之疑,后人聚讼纷纷,各有所偏。但戴氏之名确非尊之者所能掩饰。而近人李详之《窳记》中亦载江郑堂(藩)之《汉学师承记》内谓《字林考逸》一书本系丁小雅所著稿本,存任子田处(按即任大桩),子田窃其书而署其名。小雅自作书遍告诸人云云。李君大为不平,驳《汉学师承记》所载之无据谓:
详案小雅游京师与子田交最熟,考逸后附小雅之说姓氏粲然。子田辑考逸时广阅群籍,遂得从容撰集《小学钩沈》,其势自易,亦何藉于小雅而为郭象盗庄之举?无论当时诸老绝无此说,即小雅逝后许周生所作《丁教授传》亦以《字林考逸》刊入小雅为人校定刊行书内,不知郑堂当日厚诬两君何意,余疑有爱憎之见也!
《汉学师承记》虽为后人考核清代汉学传授之参考书,然其分别系统已不能无比附附会处,而断论不严,竟将私人著述之窃盗事牵涉上,无论于其书体例不合,此何等事,如无确证岂非诬蔑名行,哪可随笔铺叙如同断案?任氏《小学钩沈》一书对于旧籍钩稽考核颇费苦心,其得名亦在此书。至《字林考逸》并非任氏要著,何至窃丁氏之稿而称己作?李君之辨已详,不俟更考。猖怪江藩自以儒者自期竟在其论述一代师承之大著内有兹诬言,即此一端其书已足使人难于尽信。至对于任氏有何憎嫌,因不易知。李君之疑当非虚语。
古文古字与中古文
汉代诸经古文之学,其来源由于鲁共王坏孔子宅所得壁中书,《汉书·艺文志》明言:
壁中书有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皆古字也。
班氏所记“皆古字也”,字是文之总称,《说文》“单体为文,合体为字”。然在东汉已将一般文字总称为文,班氏仍据古称,故曰“古字”。古字乃指籀文(或指仓颉古文),当时名古文者以其有别于是时通行之隶书之故。至又有中古文之名,则因孔壁诸经后皆献之于朝,藏于秘府,以中古称者,或即孔子作《六经》,左丘明述《春秋传》(见《说文·序言》)所用当时之籀文(所谓大篆),在汉代言,视当中古,遂有此名,足证孔壁中残篇断简必非以周代以前之字体所写,否则何不径曰上古文或古文而又有中古之称!
是时以《尚书》与《礼记》二种为博士所不习者,诸儒皆不能作注。所谓不习徒以字体不同记文与口授的差异,故诸儒不能就新发现者即以注释。所谓“不习”非东汉诸儒未曾习学过《尚书》,乃对此新发现者“不熟习”之故。盖西汉初已有伏生授书之夅,如周霸孔安国贾嘉之颇能言《尚书》事,亦出于伏生所传。不过初由口授,衍为纪文,自与中古文之壁中书有多少不同。《艺文志》所记:
刘向以中古文校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经文字,异者七百有余,脱字数十而已。
是所差者,以经文字异者为主,脱字并非甚多。欧阳大小夏氏学由倪宽而再传孔安国。研究孔安国之学出于伏生。至“礼经”十七篇今文古文之异,今尽见于郑注中,皆不过字句小殊。
小有天
杜甫《秦州杂诗》:“万古仇池穴,潜通小有天。”旧注引《水经注》,“仇池绝壁峭峙,孤险,其高二十余里,羊肠蟠道三十六迴,山上丰水泉,所谓清泉沸涌,润气飞流者也。”浦注则谓“仇池山在秦州西南二百余里”,云云。小有天,或小有洞天,世有佳山水处往往以此名呼之。盖由洞口上望洞见天光之故。《名山记》所谓“王屋山有洞,周迴万里,名小有清虚之天。”是杜句以述秦州名胜“仇池”为主,言其清泉远流,在地内与王屋山之“小有清虚之天”的大洞潜通而已。《东坡志林》据赵德鳞言谓“仇池小有洞天之附庸”真不免附会。盖如“仇池”是小有天之附庸,何以首句如是郑重,而小有天反在其次?何况下两句:
近接西南境,长怀十九泉。
皆咏“仇池”,并非叙王屋山之小有天,观此则一诗中之章法主宾显明有属,第二句不过衬语,谓其源流长远,否则夺主喧宾,即寻常诗人咏怀古迹尚不至是,杜老宁能有此!
《空囊》
读杜诗者,往往好找大题目看,其实杜集中许多信笔遣兴,或以琐事微物托意的佳作,倒能使读者更易明了杜老的心胸见解。以《空囊》一律为例,是诗历来几乎不见有人评论,然其涵意之真,用字之切,诙谐中有隽冷意味,殊耐人思。
翠柏苦犹食,明霞高可餐。
世人共卤莽,吾通属艰难。
不爨井晨冻,无衣床夜寒,
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
以对句起,见出贫穷之甚,人格之高。用苦犹食与高可餐六字是自嘲语,是沉痛语!而三四句之紧接出人意外。“世人共卤莽”,不言何事,不加评断,用共字显出滔滔者天下皆是,无从匡救。然而卤莽得什么,善读者当然令心有得。还不是争攫权利,不问所来!下句属艰难之属字,即表示应分艰难无足怪了。末二句忽然翻转,深入一层,囊空尚留一钱,只可看看自足聊自嘲慰。苦辛之言,出于和平。冻饿之音,绝无郁愤。此是何等胸襟,又是何等高格!眼中一切,直如鸡鹜纷纷,徒知争利争食……试与韩愈之《送穷文》一比,便知高下与胸襟的宽狭了。
诗人用字须炼,然多易陷于奇崛不切,或纤佻生厌,所谓有意为之,吃力不讨好也。杜诗中用字无论如何锻炼,能与情景记叙恰好合拍,使人无杂奇突兀之感,如:
“迴眺积水处,始知众星乾。”
形容水势之大,登岸后回眺所觉以星乾二字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