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周报》停刊了。这是一件可惜的事。但胡适之先生的公开信里说,要改办月刊或半月,而且“将来的新《努力》已决定多做思想文学上的事业”,这又不得不说是一件很可喜的事。
我是赞成文学革命的事业的,而尤其赞成思想革命。但我要预先说明,思想革命是最不讨好的事业,只落得大家的打骂而不会受到感谢的。做政治运动的人,成功了固然大有好处,即失败了,至少在同派总还是回护感谢。唯独思想革命的鼓吹者是个孤独的行人,至多有三个五个的旅伴;在荒野上叫喊,不是白叫,便是惊动了熟睡的人们,吃一阵臭打。民党的人可以得孙中山的信用,津派的人可以蒙曹仲三的赏识,虽然在敌派是反对他们;至于思想改革家则两面都不讨好,曹仲三要打他,孙中山未必不要骂他,甚至旧思想的牺牲的老百姓们也要说他是离经叛道而要求重办。因为中国现在政治不统一,而思想道德却是统一的,你想去动他一动,便要预备被那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南南北北的人齐起作对,变成名教罪人。《新青年》正是一个前例,陈独秀办《向导》,胡适之办《努力》,不过受到一部分人的恶感,为了《新青年》上的几篇思想上的文章,二位却至今为全国旧派的眼中钉,与秋瑾案有关的“张让老”近来反对经子渊做浙四中校长,电文里还说及陈胡之罪大恶极。我并不是将这些话来恐吓胡先生,劝他不要干这不讨好的事,实在倒是因为他肯挺身来肩这个水浸木梢,非常佩服,所以写这几行,以表我对于这件事的欢迎与忧虑。
要讲思想改革,势必对于习惯的旧道德要加以攻击,这决不是我们这“礼义之邦”的人所能容受的。不但年老的如此,便是青年里也有许多许多“年不老而心已老”的先生们,更反对得起劲。倘若这只是我的杞忧,那是再好也没有了;所怕者是我的预言竟中,——不幸我的预言曾中过好几次。或者别的问题还不至于十分要紧,但讲到性的伦理的改革,我相信必定要遇见老心的少年(老年的不必说)的迫害。……猪仔尚可,心老杀我!愿“新《努力》”冒险努力!
十二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