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霜薄日的早晨,冻得凝凝的云色,映着半新不旧的赤旗,时时招拂,荡漾着四周霜枝玉树间的晨光,——这就是俄罗斯社会主义联邦苏维埃共和国的教育人民委员会。门前穿着重裘的看门的让我们进去;沿着扶梯上去,墙壁上处处画有宣传图画,经过一个小客厅,里面却挂着“无产阶级文化之华”等标题,一个赫尔岑的铜像。招待员伊凡诺凡女士殷勤的请我们进去参观,送我们许多书报杂志。我们要求见委员长路纳察尔斯基。秘书文葛洛夫说,路氏明天就上彼得城,恐怕没有工夫见了。我们再四请文氏打电话到克莱摩宫去问,谁知一问居然立刻说:“请。”
我当日就同颂华,宗武准备好入宫券,同进克莱摩;经过两重卫卒,到宫里,巍然高大的城墙,古旧壮丽的建筑,令人神爽。宫城内地方廓大,有许多机关,人民委员大半都住在里面,我们问了一回,才有人指给我们:“那绿房子里,就是路纳察尔斯基住的。”我们进去。灰尘积滞扶梯,电灯有些破毁的,空空的一大间,疏疏朗朗排着几张极华美的锦椅,有一人迎面进来说:“等一等。”等了好半天,静悄悄的,似乎一个人也没有,那间屋子又不像是招待室,正在骇怪,东角的门一闪,露出一个人面,相片上看见过的路氏,招手请进。我们进办公室一看,排着好好的几张桌子,除路氏外,一个人影都不见。路氏招待我们坐下之后,我们就拿出问题请教:最近教育上的设施和东方文化的意趣。路氏是一演说的艺术家,谈吐非常的风雅,又简截了当,总谈不过十分钟,而所答已很完满不漏。他面色灰白,似乎不大健康,所穿衣服非常朴素。他的谈话大约如下:“革命后我们即日促学校教育上的革新,扶植无产阶级文化的基础。然而初行非常困难,因为教员教授之非共产党者——立宪民主党,甚至于还有更右于立宪民主党的——都以怠工反对政府;好容易设了种种方法,现在这种怠工总算消灭了。何况兵燹之后,物质条件也窘迫到极点呢。可是最近几年来学术上的发明也还不少,比如:X光线,化学原子锂的成分,医学上癌病治疗法等。因此欧美各国对于俄国革命后学术文化上的进步,非常之引为有趣而大家想来研究。荷兰科学院曾经派过学生来。我们亦派学生到欧美留学,国内处于破坏状态,纸张印机都很缺乏,所以又设法在德国开了一俄文书籍印刷局。我们在文化上能尽力的地方都已尽到了,然而不敢自满,——实在战争与革命的破坏力非常之大,创造新文化也不是轻易的事,还得努力做去。至于我们共产党对于东方文化的意趣,倒是一个很有趣味的问题。第一,因为俄跨欧亚,和东方古文化素有接触,第二,革命之前俄境内各民族也是被压迫的,对于‘东方’极有同情。况且苏维埃俄国,不像其他欧美各国妄自尊大,蔑视东方,我们是对于东方民族极端平等看待,对于他的文化尤其有兴趣。现在极注意于促进两民族的互相了解,采用他的文化,已经设一东方学院。东方文化之‘古’,‘美’,‘伟大’,‘崇高’,诗文哲学,兴味浓郁。不过对于他的宗教性,我们认为是已过去的东西,应当自然消灭的。”说完时,我看见有一女人捧着一小盘黑面包进来,还有好几个职员模样的坐在那边一张桌子旁等着,因此起身告辞,路氏握手道歉说:“可惜现在有一委员会要开会,我不能多谈了……”
过了两星期,教育人民委员会又派了汽车来,我们到好几处幼稚院,劳动学校去参观,规模虽然小,精神却很好,只是物质生活太苦些。今天到一林间学校,离莫斯科有二三十里,那地方空气清新,房舍清洁,专为有遗传病的儿童而设的,一切设备非常完美。小学生活泼之至,听见中国新闻记者来,大家唱歌跳舞的欢迎,拥着问话:有一学生,居然学会了写“中国瞿秋白”五字呢。
(3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