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类稿》卷三十五·奏状三首
福州拟贡荔枝状〈并荔枝录〉
右,臣窃以《禹贡》扬州厥包橘柚锡贡,则百果之实列于土贡,所从来已久,二帝三王所未尝易也。荔枝于百果为殊绝,产闽粤者,比巴蜀南海又为殊绝。闽粤官舍民庐,与僧道士所居,自皆庭场圃,至于山谷,无不列植。岁取其实,不可胜计。故闽粤荔枝食天下,其余被于四夷。而其尤殊绝者,闽人著其名至三十余种。然生荔枝留五七日辄坏,故虽岁贡,皆干而致之。然贡概以常品,相沿已久。其尤殊绝者,未尝以献。盖东汉交七郡,贡生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候,昼夜驰走,有毒蛊猛兽之害。而唐天宝之间,亦自巴蜀驿致,实开侈心。
当陛下之时,方以恭俭寡欲为天下先,固不可得而议及于此也。至于岁贡,既干而致之,然顾以常品。其尤殊绝者,则抑于下土,使田夫野叟往往属厌,而大官不得献之于陛下,陛下不得献之于宗庙两宫。使劳人费财如此可也。盖荔枝尤殊绝者,固不可多致,若每种岁贡数百,或至千数,每州不过用三五步卒,使之日行两驿,固不为勤且烦,非有劳人费财之患。而修贡者不知及此,此臣之所未谕也。又荔枝成实在六七月间,虽乾而致之,然新者于其甘滋,犹未尽失,至于经岁,则所存者特其滓苴而已。而每岁贡入,常至冬春。夫蛮夷异类,贽其方物,皆知用其土产之良,而不敢慢。今邦城之内,守藩之臣,效其贡职,而曾不知出此,此臣之所不敢安也。故臣常欲至荔枝成实,约旁近州,各择其尤殊绝列于名品者,差其多少,以时上进。其领于有司,备燕赐之用者,自如故事。盖建安贡茶,自蔡襄易以小团,而茶之绝特者,始得献之天子。今荔枝复得贡其尤者,则闽粤之产,选择而充庭实者始备。所以致臣之恭于其贡职,此臣之官守也。
荔枝录
陈紫,出兴化军秘书省著作佐郎陈琦家,于品为第一。江绿,出福州,类陈紫差大,而香味盖为其次也。方红,径可二寸,色味俱美,荔枝之大,无出此者,岁生二〈一作一二〉百颗而已,出兴化军尚书屯田郎中方蓁家。游家紫,种自陈紫,实大过之,出兴化军。小陈紫,实差小,出兴化军。宋公荔枝,实如陈紫而小,甘美亦如之,出兴化军宋氏,世传其木已三百岁。蓝家红,泉州第一,出尚书都官员外郎蓝丞家。周家红,初于兴化军为第一,及陈紫、方红出,而周家红为次。何家红,出漳州何氏。法石白,出泉州法石院,色青白,其大次于蓝家红。绿核,出福州,荔枝核紫,而此独核绿。圆丁香,丁香荔枝皆旁蒂大而下锐,此独圆而味尤胜。右十四种,皆以次第著于录。
虎皮,色红而有青斑,类虎皮,出福州。牛心,以状名之,长二寸余,皮厚肉涩,出福州,惟一本。玳瑁红,色红而又有黑点,类玳瑁,出福州城东。琉黄,以色类琉黄。朱柿,色朱如柿,出福州。蒲桃荔枝,穗生,一穗之实至三〈一作一二〉百,然其品殊下。蚶壳,以状名之。龙牙,长可三四寸,弯曲如爪牙,而无瓤核,出兴化军,然不常有。水荔枝,浆多而淡,出兴化军。密荔枝,以甘为名,然过于甘。丁香荔枝,核小如丁香。大丁香,壳厚色紫,味微涩,出福州天庆观。双髻小荔枝,每朵数十,皆并蒂双实。真珠荔枝,圆白如珠,无核,荔枝之最小者。十八娘荔枝,色深红而细长,闽王王氏有女第十八,好食此,因而得名。女冢在福州城东报国院,冢旁犹有此木。或云:谓物之美少者为十八娘,闽人语。将军荔枝,五代时有此官者种之,因以得名,出福州。钗头颗荔枝,颗红而小,可施钗头。粉红荔枝,荔枝多深红,而此以色浅为异。中元红,实时最晚,因以得名。火山荔枝,本出南越,四月熟,穗生,味甘酸,肉薄,闽中近年有之。右二十种,无次第。
荔枝三十四种,或言姓氏,或言州郡,或皆识其所出,或不言姓氏州郡,则福、泉、漳州、兴化军盖皆有也。一品红,言于荔枝为极品也,出近岁,在福州州宅堂前。状元红,言于荔枝为第一,出近岁,在福州报国院。
明州拟辞高丽送遗状
窃见接送高丽使副仪内一项,高丽国进奉使副,经过州军,送知州、通判土物,并无答谢书。候进奉使回日,依例估价,以系官生帛,就整数量加回答。检会熙宁六年高丽国进奉有使副,送明州知州、通判土物,共估钱二百贯以上九十九陌。熙宁五年及九年,有进奉使,无副使,送明州知州、通判土物,共估计价钱一百贯以上九十九陌。其土物,奉圣旨并依例令收,估价回答。臣今有愚见合具奏闻者,右谨具如前。
窃以高丽于蛮夷中为通于文学,颇有知识,可以德怀,难以力服也。故以隋之全盛,炀帝之世,大兵三出,天下骚然,而不能朝其君。及至唐室,以太宗之英武,李之善将,至于君臣皆东向,以身督战,而不能拔其一城,此臣之所谓难以力服也。宋兴,自建隆以来,其王王昭以降,六王继修贡职,使者相望。其中间压于强虏,自天圣以后,始不能自通于中国。陛下即祚,声教四塞,其国闻风不敢宁息,不忌强胡之难,不虞大海之阻,效其土实,五岁三至,如东西州,唯恐在后。其所以致之者,不以兵威,此臣之所义未安,其使自明而西,以达京师,历者尚十余州,当皆有贽。以彼之力度之,蛮夷小国,于其货财,恐未必有余也。使其有亲附中国之心,而或忧于货财之不足,臣窃恐有伤中国之义,而非陛下所以畜之幸之之意也。
臣愚窃欲自今高丽使来,贽其所有以为好于邦域之臣者,许皆以诏旨还之。其资于官用以为酬币已有故事者,许皆以诏旨与之如故。惟陛下详择之。如可推行,愿更著于令。盖复其贽以及于恐其力之不足,厚其与以及于察其来之不易,所谓尚之以义,绥之以仁。中国之所以待蛮夷,未有可以易此者也。其国粗为有知,归相告语,必皆心服诚悦,慕义于无穷,此不论而可知也。臣愚非敢以是为廉,诚以拊接蛮夷,示之以轻财重礼之义,不可不先。庶几万分之一,无累于陛下以德怀远人之体。是以不敢不言,惟陛下裁择。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拟辞免修五朝国史状右,臣去年八月伏奉敕命,充史馆修撰,又奉圣旨专典史事,且将三朝国史先加考详,候两朝史了日,一处修定。又于延和殿伏蒙面谕所以任属臣之意,臣是以祗服圣恩,不敢辞避。天下皆知臣居此职,出自主知,以为荣遇。况臣以至孤至远之迹,出深忌积毁之余,独蒙明主知而用之。且自古以来,天下之士不遇者多矣,如臣遭遇者无几。则臣捐草茅之躯,以报天地之德,固其分也。至于效其区区之愚,岂足为陛下道哉?况以文字薄技,得因圣宋之大典,托名万世,学士大夫莫不愿备其任,而独臣之愚,幸预采择。此臣所以穷日夜,惫精思,不敢忘须臾,志在于斯文,惟恐不称其任,以负陛下任属之意也。
自到局以来,仰遵圣训,且将三朝国史,先加考详。伏见祖宗以来,神功圣德,巍巍之烈,至于历世,将相文武士吏言行声实,殊尤之迹,至高至大,已非愚臣所能究尽。况两朝国史,臣所未见。窃惟五世百有余年,圣贤事业,本末闳大。臣之浅薄,加以齿发衰晚,诚恐不能发明论次,以称陛下显扬褒大之心。虚食大官,汗青无日,以负陛下任属之意,此臣之所大惧也。况五朝旧史,皆累世公相卿士、道德文学、朝廷宗工所共准裁,既已勒成,为国大典。臣以至孤至远之迹,出深忌积毁之余,材质驽下,岂宜辄议损益?使臣仰恃日月之照,不知自任之妄,贪慕恩待,趣之以就事,诚恐黑白不当,律吕失次,方于旧史有失无得,以负陛下任属之意,此又臣之所大惧也。若不早具上陈,自求罢退,至于岁月浸久,不职之罪已不可逃,虽欲乞身,已无可及。是以不避万死之责,敢干圣听。伏望出自圣慈,察臣悃忄,罢臣史事,别与臣一差遣。臣之昏愚不肖,固已尽在陛下听察之中。如蒙终赐收怜,别加驱策,顾臣之鄙,奉令承诏,可幸无罪。则碎首捐躯,固臣之所。以此明臣之志在于量能知分,非敢苟且避事也。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