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智录》是一部模仿《聊斋》的短篇小说集。清解鉴撰。共十一卷,收短篇小说一百三十馀篇,约二十万字。各家书目均未见著录,仅见于(光绪)《山东通志·艺文志》。所引李佐贤《石泉书屋类稿》载《益智录序》称其“远绍《搜神》、《述异》、《齐谐》志怪之编,近仿《聊斋志异》之作,笔墨虽近游戏,而一以劝惩为主,殆主文谲谏之流欤”,可见当时《艺文志》编者也未见原书,因而据李佐贤《类稿》所载,仅列其名而已。作者标书名《益智录》,殆要借此益人神智,有裨世教也。
作者解鉴,字子镜,号虚白道人,济南历城人。生于嘉庆五年,博学工诗,雅好诗文,少应童子试,但名困场屋,一生不售,终未获衿。晚年绝意功名,隐居济南东北之黄台山,以训蒙为业,著述自娱。生平慕蒲松龄之为人,因仿《聊斋》笔墨,记述见闻,泚笔条记,广采博收,于咸丰同治年间著成《益智录》一书。关于作者生平,各家传记方志皆不见载,唯《益智录》稿本所载诸家序中,有涉及其生平经历者。咸丰年间沧州叶圭书曾两任历城知县,其《益智录序》对解鉴生平所记最详,称“历城解子镜,名鉴。爰访其人,而历邑鲜有知其姓字者。嗣闻其设帐于黄台山,在城北八里许,因宛转招致之。无何,扣扉见访,则皤然一白叟也。询其生平,自云:少应童子试,至老不遇,卒未获衿;家贫,恃训蒙为业,今行年已六十矣。其人清癯鹤立,意致温雅,语言讷讷,如不能出诸口。而于诸子百氏之书,多所涉猎,工文善诗,究心于古。此编则诵读之馀,戏仿淄川蒲氏《聊斋志异》而成者。……解子才非不逮,徒以恂恂乡党,不慕浮华,不矜声气,坐使名字不出于里閈,士大夫几无有知其谁何者,斯非一不平之事耶?顾余宰历城时,解子犹应县试,余以风尘栗六,竟未物色及之。今余解组将归,解子已笃老,乃始相与扼腕而叹也。呜呼,晚矣!”尹亦山序中对于其创作《益智录》的情况亦有表述:“……始知先生为历下名流,一时宿儒,而命薄时蹇,试辄不售。于是绝意功名,授童蒙于黄台;殚心著作,富搜罗于青箱。虽街歌巷议,传之即为美谈;而目见耳闻,著手皆成佳话。以满腹绣虎之才,拘来社鬼;拈一管生花之笔,写彼城狐。乃牵萝补屋,惟知安夫清贫;而哀雁悲蛩,藉此抒其怀抱。嗟嗟!先生之才若此其富,先生之遇若彼之啬。先生之境益苦,而先生之书不自觉其益工矣。”解鉴《自序》中也称:“幼时学八股文字,亦尝逐队英雄,决胜负于风檐寸晷,名场潦倒,垂四十年。今老矣,不复问画眉深浅矣。娱闲斗室,百氏逍遥,左图右书,泊如也。每忆阮瞻无鬼论,笑其迂拘,因述见闻,泚笔条记,质诸同好,咸谓解颐。颜以《益智录》,友人所标目也。”对于自己一生经历有简要概括,并对自己创作《益智录》的原委作了简介。从这些序言中,我们可以了解作者生平之大概和创作《益智录》的一些情况。大概正因为作者不矜声气,早年功名不中,晚年绝意功名,隐居黄台,日以训蒙为业,致使其名鲜为人知,连《历城县志》亦未见载,《益智录》也一直湮没,不为人知。
《益智录》是规仿蒲松龄《聊斋志异》体例而作,不论其题材内容、情节构思都明显受到了《聊斋志异》的极大影响。从形式上看,其取材范围与《聊斋》相近,大多为人间奇闻,鬼狐异事,花妖精魅,奇闻异说,广采旁搜,随笔条记,这与蒲松龄设茶柳泉采择故事相类。在小说结构上,与《聊斋》相近,多以人物作主线,通过叙述人物的生活经历或生活断片来展开故事。其小说每篇短者一、二百字,长者四、五千字,而以中长者居多。每篇后皆有“虚白道人曰”,发表议论,揭示题意,与《聊斋》“异史氏曰”相类。从内容上看,《益智录》描写人与人、人与狐鬼、人与动物之间的故事,许多篇章狐鬼是主角。与《聊斋》相同,篇中的花妖狐鬼皆具人情,变化为人,使人不辨其为异类。作者描写它们与人的交往故事,从而反映人间的世态人情,诠释作者劝善惩恶的创作主旨。其内容大致可分五部分:一、崇德劝善故事:这是《益智录》中的一个重要内容,通过故事,作者歌颂德高之人,鞭挞无德之人,最后体现有德之人必获厚报的正义理想。作者抱着一定的社会责任感,以善恶报应作武器,来实现其惩恶扬善的目的。如小宝之母拾金不昧,终使贫困母子获巧遇《小宝》;聂文焕虽年逾知命,无资赴试,仍把诸戚友助其赴试之资全部用以解救雷姓夫妇,终使自己考中进士,官至太守《聂文焕》;《恶梦》、《来生债》等则写有人多行不义而终受恶报的故事。二、恋爱婚姻故事:与《聊斋》一样,《益智录》中也有许多篇章是描写花妖狐魅及人与人之间的爱情故事的,如《阿娇》、《苏玉真》等。在这些爱情故事中,虽然作者并不能摆脱“父母之命”的封建婚姻信条,但作品中的主人公却多能自觉追求自由恋爱和自主婚姻,与封建家长的束缚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抗争,反映了他们个性意识的觉醒和作者对他们爱情追求的同情和支持,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三、家庭故事:写家庭中父子、兄弟、夫妻相处的故事。通过这些故事,作者赞扬和睦友爱的家庭关系,谴责那些夫妻反目、兄弟仇敌的家庭关系,呼唤互助互爱的亲情,如《上官勇》、《金瑞》、《李义》等。四、人生遇合故事:多叙某人发迹变泰的过程和奇遇,如《琼华岛》、《应富有》等。五、记述奇闻异事:其中有人间奇案故事,如《路案》、《冤缢》;有叙术士故事,如《请乩》、《申术士》;有叙人与动物故事,如《义狼》、《白猿》;有叙人间异事,如《贺举人》。有些内容涉及当时人物,对保存文献也有一定作用。如《陇州三案》记述了马国翰任陇州知州时所破三件案子,《张春娇》记诸城刘喜海任浙江廉访时所破之案。
同时,《益智录》在艺术描写上虽难望《聊斋》项背,但也有可取之处。其语言质朴清爽,情节结构上善于铺垫,把矛盾一步步蓄积,最后再推向**,极力翻腾,深得蓄势之法。如《阿娇》叙于生和阿娇的爱情婚姻故事,有五成五破,环环相扣,因果相生,紧处忽松,合处忽离,用笔曲折起伏而又布局谨严有法,取得了较高成就。
《益智录》并非作者的游戏之作,而是作者欲以笔墨疗补社会,以求有裨于人心世运之作。书中所及故事,或探奇猎异,或谈鬼搜神,大半以游戏之文而寓劝惩之意。他学《聊斋》体例,拘来社鬼,写彼城狐,“有箴规之意,无愤惫之私,”立言心平气和(孙官云序)。作者站在疗补社会的立场,立足于劝善惩恶,希望借道德教化的力量来教化人心,呼唤正义与友爱,这在任何一个社会中都是一种有益社会的力量,有其进步意义。但也正因为如此,《益智录》不能像《聊斋》那样寓意深刻,呵神詈鬼,嬉笑怒骂,有强烈的社会批判色彩。而是一味求其淳正中和,实际上美化了封建的忠孝节义,宣扬了宿命论和因果报应思想,失去了应有的对封建社会批判的锋芒,削弱了作品的思想意义,显示了作者的思想局限性。
《聊斋》是古代短篇小说的顶峰之作,与《聊斋》相比,《益智录》作者显得才学不足,其作品虽也有形神皆似者,但终觉缺乏神采,缺乏独有的创作个性。有些篇幅模仿迹重,情节亦有相似之处。
《益智录》的成书是一个过程,是作者随笔条记,日积月累逐渐著成的。光绪《山东通志·艺文志》不载其卷数。作者《自序》作于咸丰六年,此时方有数卷。书初成,作者即携稿四处请教,且索名家序。至咸丰十年孙官云为其作序时,已成八卷;至同治七年张葆諴为其作序时,称已有十卷。而据现存作者稿本书前所列目录仅前十卷有目,第十一卷有卷而无目,不知是作者仍在续作,未及整理补充,还是有其他原因。但光绪十九年解鉴同乡宋翘所见《益智录》稿本已有十一卷。书成之后,因作者家贫无资,虽有刊刻心愿,但并未实现。据本书卷七《陇州三案》载,历城名人马国翰读其书稿后,大为赞赏,作题辞六首,并于多数篇章末写有批语。知解氏清贫,言愿出名邀同人,代求捐输,以作刊刻之资。但举意未久,马国翰即去世,因而《益智录》一直未得刊刻。光绪十八、九年间,解鉴同乡宋翘见到了《益智录》的原稿本,言“闻原稿旧有三部,后失其二。仆所见者,卷端有叶芸士先生手书行草一序。抄选讫,仍还故主”,并言“是书出迄今垂三十馀年,吾乡并无传抄,遑问国与天下。诚有如叶令所云:名字不出里閈,士大夫鲜知其谁何。斯非不平之事哉!”宋翘于光绪十九年对《益智录》进行了整理,删定十一卷为八卷,对每篇内容皆有或多或少的删减和文字修改,有时删减更达八、九十行,许多篇章删去了“虚白道人曰”及时人评语,已难存原貌。多数修改质量也较粗糙,宋氏删去部分情节后,有的文意已难贯通,也未再加以细致的整理和加工。其中多篇已整篇删去,最后仅抄选八十七篇,改易之处也未加注明。这可以说是《益智录》流传中的一大损失。宋氏删订之后的本子以抄本存在。据宋翘言,“仍还故主。改为《烟雨楼续聊斋志异》”,欲“谋呼将伯,勉付手民”,欲行刊刻,并作了“刻烟雨楼续聊斋志异改本例言”六条。但并未见有刻本的著录和流传,且其抄本尚有改动未定之处,似是稿未定即中辍,因而刊刻之事也未有结果。《益智录》原稿经几代相传,后解家式微,书稿渐亦散落。民国间毗陵周菊伍从岱北书局发现了残稿,重值购回,惜已不全,仅存卷一、二、三、五、七、八六卷。卷后周菊伍题识云:“右《益智录》,解子脱稿后,限于经济,未付手民,是以世无刻本。此原稿乃解家传世之宝,数代藏之。今其后人式微,流落书肆,展转借阅,散佚不全。癸未秋见诸岱北书局,虽缺第四、六、九、十、十一等卷,而瑕不掩玉,因出重值购归。”“乙酉八月拜读一遍,并妄加眉批,老蠹又记。”则周菊伍得此本在民国三十二年。此本是现发现的唯一一部《益智录》的稿本。其半页九行,行二十一字,天头有眉批,文中有修改之迹。卷前有咸丰同治间叶芸士、李佐贤等十六人序,马国翰等题辞,解鉴自序;又有全书目录,其中第十一卷有卷而无目。但此本未收光绪间宋翘所见本所载同治五年三韩松亭氏何毓福序;卷端叶芸士序未如宋氏所见为叶芸士手书行草,而是行楷写成。宋氏删订而成的《烟雨楼续聊斋志异》,其中也有非此本《益智录》前十卷中之篇目,应属第十一卷内容。可见此本并非宋氏所见之本,而是一誊清的稿本,是遗失的那二个稿本之一。
此次整理,第一、二、三、五、七、八卷以残存的《益智录》稿本为底本,删除书中眉批,保留篇末的评语。稿本中的文字修改之处,从其修改方式、字体、墨色等看,大致有以下几种情况:一、作者(或誊稿人)因抄写笔误、脱字、衍字而改。如卷二《李义》“义妻生子曰:‘娶妻生子,恩同昊天,怨何敢有?’”前一“妻生子”明显系抄衍,故点掉。卷五《翠玉》“且且美人而思之,亦徒然耳。天不能为君一己之私,令月老系赤绳也。”后一“且”字被改为“见”字,“为”字是脱字,被补上。从其字体墨色看,可能属作者原改。二、周菊伍改者。如卷三《义狼》篇首二字“省会”改为“历城”,眉批曰:“‘省会’二字太混,故拟易之。菊伍”。周菊伍的改笔,往往从旁加注署名,故易于辨别。三、难定为何人改者。从稿本篇末评语上留下的阅者笔迹看,在稿本上有改动的可能还有李瑜、渔樵散人、杨子厚、秦次山等。如卷一《何福》稿本文字为:“因汝奸淫而死,汝自拟抵,尚望生还乎?”改者改为:“‘被汝污而死,汝应拟抵,尚望生还乎?’乙俯首无辞,论罪如律。”并加眉批“论罪如律句,似不可少”。依其笔迹、墨色,似为渔樵散人改。卷二《于媪》“何苦如之”改为“悲填胸臆”,依其笔迹,似为李瑜改。其中尤以卷八《矫娘》篇改动最大,全篇皆改,并于卷末识云:“文妙事妙,嫌词多繁复,以私意略节之,诚不知其点金成铁也。”难定改者为谁。另外,可能还有其他阅者在原稿本上作了改动,但并未留下名字。可见稿本中修改情况比较复杂,各种改动混杂一起,有些明显为后人改动,有些可能是作者原来的改动,但是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哪些是作者原来的改动,如果仅依其笔迹墨色来判定,难免间有臆断之处,因此为保持原稿本的原貌,整理中对于原稿文字明显错误,或是脱字、衍字,经改动而正确的,就予以保留,不再加以说明。如前举《李义》“妻生子”三字,属衍字,直接删除。《翠玉》“且且美人而思之”,后一“且”字直写作“见”。卷三《琼华岛》“向方欲再问风土人情”,“再问”二字是旁补的,但无此二字则原句不通,故直接补入。而对于原稿上其他的文字改动,原稿只要能读通,就恢复原稿文字原貌,不依后人改动;原稿上被圈掉、点掉的字,原稿若能读通,也给以恢复保留。如卷一《小宝》:“张倩李代迎,身即以女嫁之;而以女嫁之,并不知其李戴张冠。”前“以女嫁之”被改为“以李为张”,虽然从语气上“以李为张”句意更佳,但原文“以女嫁之”亦通,故恢复原稿文字。卷七《路案》:“问其布或市于集,或市于某甲,”“或市于集”四字是旁补的,无此四字,原句意亦通,故亦径直删除。又卷一《柳逢春》:“某处有地一段,左邻系某地若干亩若干亩,竟不与闻,作价千馀千卖于某为业。”后一“若干亩”被点掉,虽然“若干亩若干亩”这种重复用法在此处不很贴切,但原文句意亦能通,故给以恢复保留,以保持原稿原貌。而原稿序跋中的改动,字迹只有一种,所改之字多是抄写笔误,应是作者自改,故予照录。这种存取原则,可能要牺牲作者本人的一些正确和合理的改动,但也最大限度地避免了鱼目混珠,保证了原稿的版本价值。
原稿所缺的第四、六、九、十、十一卷依稿本目录顺序从光绪间宋翘删订本补入,篇名依宋改本。第十一卷篇目顺序以其在宋改本中出现的先后而定。全书依实存篇目重列目录于前,原稿本目录作为附录二,列于书后。原稿本序跋,除解鉴《自序》列于正文前外,其馀皆列于书后,并收入宋翘删订本《烟雨楼续聊斋志异》所收何毓福序和宋翘《改烟雨楼志异元序》、《刻〈烟雨楼续聊斋志异〉改本例言》,作为附录一,以资读者参考。原文中的异体字均改为规范简化字,通假字、个别不宜简化的繁体字,则仍其旧。
整理过程中得到了李伯齐教授的指导帮助,整理稿并承精心审读,又承人民文学出版社冯伟民编审、责任编辑周绚隆先生细加订正,在此一并表示深切的谢忱。
本书的整理、标点,必然仍多疏漏之处,希望读者给予批评指正。
王恒柱1998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