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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吟》白头吟(3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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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逍遥散人轻轻一叹道:“两相分虚实,韦大侠当年铁环绝技,已是千古绝响,现下融入招式中,尤见神奇!兄弟视线未曾片刻松懈,仍然无法看出大侠如何出手,衷心钦佩无已!惜乎立场各异,兄弟为了好对教主交代,仍想请大侠赐予一搏!”

  韦明远也肃然道:“至尊教中,惟兄台一人独着清誉,韦某敬谨所嘱,且誓以真才实学求教,定不以诡谋相对!亦不仗利器相助……”

  逍遥散人悚然动容道:“多谢大侠!”

  韦明远收起拈花玉手,正准备再度出手,百绝大师突然上前道:“阿弥陀佛!大侠能否先让老衲一场,适才护旗之争,老衲在这位施主手下多蒙承让,很想再领教一次。”

  逍遥散人毫不在意地膘他一眼道:“大师何以教我?”

  百绝启袖取出一枝金质洞箫庄容道:“老衲想以这枝洞箫,请施主听一回宝象心音。”

  逍遥散人见他那枝洞箫除了以金为质外,并无出奇之处,乃坦然一笑道:“在下敬聆雅奏!”

  韦明远却略略一顿,微有难色道:“大师金箫一奏,山河变色,尚望……”

  百绝大师微笑道:“大侠毋需嘱咐,老衲自然知道分寸,而且老衲此举别有用心!”

  韦明远还在沉吟,逍遥散人见他好像在替自己求情,倒不觉激起雄心,傲然跨前一步大声道:“大侠无须替在下担心。这位大师的箫下必无凡曲,在下虽然不是雅客,倒也很想领教一下山河变色的雄威!”

  韦明远默然无语退下,四周的人则兴致勃勃,个个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想听听这老和尚箫管中能吹出什么花样来。

  百绝大师引箫向口,逍遥散人因见韦明远那等慎重,倒也不敢怠慢,连忙凝神抑志,气纳丹元,他知道所谓音响上的功夫,无非是利用音乐来摧毁人的神志,虽然不是直接伤人,那威力却未同小可。

  谁知那老和尚比了半天,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等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催促道:“大师怎么还不开始?”

  百绝大师微微一笑道:“施主不要心急,老衲这宝象心曲,心须要心念清明,才可以听闻,否则对牛弹琴,岂非白花老衲一番精神!”

  逍遥散人被他说得脸上一红,连忙摒除心中一切杂念,果然有微微的一缕箫音,自半空中传来,约略可闻,虽然听不懂是什么曲调,却是十分悦耳。于是他又静静的听下去,箫音越来越清楚,等到他完全摒除了本身的思想,一意去捕捉箫音时,箫音又变得小了下去,代之以一种柔细的呼喊,轻轻地喊着两个字:

  “小平!小平……”

  他心中立刻起了一阵猛烈的震动,这声音阔别了几十年,几乎已在记忆中抹去,现在却是那样的清晰,那样地撩他心弦。

  “小平”是他的乳名,是只属于母亲呼唤的名字,他本名叫做方怀平,这名字是为着怀念父亲而起的,父亲死得很早,他完全没有印象,因此他也很少用方怀平那个名字。

  在记忆中他只有母亲,母亲只叫他“小平”,死了几十年的母亲难道也会复活吗?

  心中刚涌起这个疑问,他立刻发现复活的不是母亲,而是他自己,原来的自己已经死了,他回复到五六岁的样子。

  母亲的脸上依然充满了慈祥,亲切的小茅屋也是当年旧样,仰卧在床上,从窗子里可以看到深蓝色的天穹,星星在眨着眼,母亲在唱着歌。

  “看闪烁的星光,是多么的辉煌!
  高高地挂在那天上。
  好像仙子朦胧的眼睛,
  对我们出神地盼望,怪我们还不上床……”

  在母亲柔和的歌声里,他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长到五六岁,从哑哑学语到琅琅诵书,母亲老了一点,他还是爱着她,却将一半的感情分给另一个人,那是个圆脸,大眼睛,苹果嫩颊,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孩子,她是蕙芳,是母亲给他找的小童养媳妇,她来的时候才七岁,立刻就渗入到他的生命里。

  他们一起游戏,一起读书,他始终记得教她写字的情景,握着那柔软的小手,在方格纸上一个个地写着,然后再一个个地教她念。

  那只柔软的手渐渐长大了,大到不用他把扶就会写出清丽的字体,他在桌下偷偷地握着那只手,听她那美丽的声音念着。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终日劈桃,人在心儿里!
  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念着,听着,他的心跳着,越跳越厉害,终至整个地碎了……”

  因为他又大了一点,一场瘟疫,夺去了母亲,也夺去了蕙芳,两堆黄土,埋葬了他对人世的希望。

  读书!学剑!灰色的生命!广成子陵穴中暗无天日的生活,秦无极狰狞的脸,他看着自己一天天的苍老,直到有一天,他遇上另一个令他心折的女子,她是杜念远!

  她美得像尊神像,容貌绝代,才华盖世……

  可是她已经有丈夫了,她神圣的感情只属于她的丈夫,于是,一股妒意在心头升起,只有杀了他,她才会属于自己。

  这股杀意刚一萌起,他立刻感到手中多了一柄长剑,那讨厌的韦纪湄匐匍在他脚前,一剑下去立刻就可以称心如意了。

  举起剑来,他忽然接触到社念远充满仇恨的眼光。

  这种眼光使他心头一怔。

  “杀了他,我就得到她了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不!没有用!这样反而使她伤心一辈子。恨我一辈子!爱应该是一种牺牲,一种成全的美德。算了,成全他们吧!成全他们吧!”

  他在心里又替自己作了答案,放下剑,他看见杜念远的眼光变为温和而感激。

  “她感激我了!这种感激能令我满足吗?”

  他又在心中问自己,这次迟迟没有回答,半晌他才听见自己喃喃地道:“可爱的人啊!我得不到你的爱,也不忍得到你的恨,就是这丝聊胜于无的感激,也足够我充实今后惆怅的生命了!”

  于是他感到热泪充满了眼眶,泪水爬痒了双颊,脱手把长剑掷在地上。

  “叮!”

  这是长剑敲在地上的声音吗?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