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林》7
楚不空瞪眼道:“咦!酒喝过了,你他妈的怎么不开口?”巴二有如老僧入定,垂着眼皮,缓缓道:“你们要记恨,只管记恨。我巴二从不认识什么无门少爷,也没听说过什么快活林。”“你他妈的混蛋!”楚不空突然跳了起来,一拳挥向巴二面门。这位神偷的身手本来比巴二高明得多,巴二即使穴道未受禁制,这一拳都未必化解得了,如今穴道被点,自然只有睁着眼睛挨揍的份儿。幸亏楚不空出拳虽快,却还快不过应人喜。应人喜只一伸手,便将他的拳头托住。楚不空气得哇哇大叫道:“这事你别管,我一定要把这混蛋好好痛揍一顿!”应人喜笑道:“你讲理不讲理?”楚不空道:“我怎么不讲理?”应人喜笑道:“讲理就好办。那么,我问你,他为什么一定要回答你的问题?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晓得无门少爷的下落?一定晓得那座快活林在哪里?”
楚不空呆住了,两眼瞪着应人喜,好像在瞪着一头刚从原始森林里跑出来的大猩猩。“你他妈的是不是吃错了药?”“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要我问话的是你,护着他帮他说话的也是你,你他妈的这算什么名堂?”“君子不强人所难。”应人喜微微一笑道:“我是要你用嘴巴问,不是要你用拳头问。”楚不空几乎气炸,眨了几下眼皮,忽然深打一躬,拖长了尾音道:“噢――对了,我忘了你是位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君子,值五万两银子的君子。抱歉,抱歉!”然后,他就坐回原处,一把搂起金珠,大灌老酒。应人喜也不理会他,转向巴二,和颜悦色的道:“你不知道的事,我们不敢勉强,但像这次你如果顺利得手,对方要你事后如何交人,你总不能说不知道吧?”
巴二眼皮抬也不抬,冷冷道:“不知道。”楚不空引杯一吸而尽,大声自语道:“热屁股,冷板凳。过瘾!”应人喜对巴二的“软钉子”和楚不空的“奚落”完全不以为然,居然吩咐纤娘:“替巴二爷斟酒!”纤娘把壶斟酒,他竟然伸手一拍,为巴二活开了左肩被点的穴道。楚不空愕然道:“你这是干什么?”应人喜笑道:“酒不自己端着喝,喝下去有什么意思?”楚不空道:“哼!”应人喜笑道:“我又说错了话?”楚不空冷笑道:“这姓巴的是块什么料了,没有人比我老楚更清楚。如果你以为你用三国时那套为敌将松绑的软功能够感动他,你可以将我楚不空三个字倒过来写!”应人喜笑道:“我绝没有这个意思。从现在起,我们只许喝酒说笑听曲子,根本就不准再提这种事。”
应人喜言行如一,说到做到。接着,他吩咐小婢又请来一名姑娘,专门侍候巴二,同时招来拉弦弹唱的,足足热闹了一个更次,果然始终没再谈正事。最后,他掏出一张银票,算清酒帐,起身示意楚不空一道离去。楚不空大感意外道:“快三更天了,还要到哪里去?”“当然是找地方睡觉。”“这里没有你睡觉的地方?”应人喜笑笑道:“你要睡在这里,你可以留下。我已经打定主意,非走不可。”“歇在这里,哪点不好?”“如果一直担心熟睡中可能会挨上一刀,像喝酒时担心酒中会不会下了迷药那样,我宁可去睡土地庙。”楚不空心头一凛,绮念顿消。他指指巴二道:“这位仁兄你打算如何处置?”“他是本地人,这里也是他常来的地方,他当然可以留下来继续喝个痛快。”楚不空道:“我们就这样放他过去?”应人喜道:“这原是我们替他带来的麻烦,人家以后等于命提在手上过日子都没有一句怨言,我们还想怎么样?”
他朝巴二拱拱手,道:“巴二爷,你多坐会儿。我们离开之后,你的朋友说不定马上就会进来看你,相信你的朋友一定非常感激你为他们保住了很多秘密。”楚不空有点不耐烦道:“走,走,这种人还跟他 嗦个什么劲儿。”巴二脸色青白不定,双目中忽然露出恐惧之色。他突然大叫道:“不!我们一齐走。”应人喜道:“我们一齐走?一齐去哪里?我们又为什么一定要带着你走?”巴二喘着气道:“我现在想通了。”应人喜道:“你想通了什么?”巴二露出哀求的神气道:“你们一走,我准活不成。”应人喜道:“哦?什么事如此严重?”巴二苦着脸道:“别再逗我了,老弟。我承认我混蛋,我蠢,好不好?”楚不空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总算想通了。”应人喜笑道:“你又想通了什么?”楚不空道:“想通了你原来并不是个什么正人君子。”应人喜完全承认自己不是个正人君子。他也承认他对正人君子一向非常尊敬,只是自己却不希望受到这种尊敬。因为他支付不起作为一个正人君子的代价。
昨日傍晚,当他们走进巴二的灵堂时,楚不空望着供桌上的那幅巴二绘像,眼眶发红,神色黯然,心情至为哀痛而沉重。当时的应人喜如果是个正人君子,处在那种凄戚的气氛之下,纵然不像楚不空那样伤感,至少也该心无杂念才对。然而,他只是个多事的小喜子,并不是位正人君子。所以,他趁着弯腰鞠躬之际,他的一双眼光,竟然偷偷溜去一名跪陪答礼的巴府内眷身上。俗语说得好:要得俏,一身孝。那名内眷年轻而标致,模样本来就生得不错,再加上一身孝服,更显得楚楚生姿,惹人疼爱。当时应人喜这种不正常的眼光如果被楚不空发觉了,就算他明知道不是应人喜的对手,也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对应人喜饱以老拳。
但如今楚不空的语气却很平静:“你当时偷看的那个女人,是巴二的老三。”“老三什么意思?”“第三位夫人。”“巴二的确是个懂得享受的家伙,眼光也很不错。”应人喜微笑:“只不过他若是想发发财,或是希望活得久一点,他就不该讨这么多的姨太太。”楚不空道:“我是问你:巴二这次诈死,是哪方面的破绽,引起了你的疑窦。它跟这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应人喜笑道:“我并没有说跟这女人有关系,要说也只能说是巴二的疏忽。”“巴二疏忽了哪一点?”“他应该交代这位三姨太太,最近这段期间,该少擦点胭脂粉,别穿绣花鞋。”楚不空恍然大悟:“从那时候起,你就怀疑这桩丧事有问题?”应人喜笑道:“所以当我鞠第二躬时,我就以暗劲试了试那付棺材。”“结果发觉棺中空无一物?”“这也正是进入香云阁之前,我要你先服下一撮罗汉万灵散,随时准备装醉的原因。”
楚不空忍不住又露出恨意道:“巴二这家伙,细想起来实在可恶!”应人喜笑道:“应该说可怜。”楚不空道:“你认为巴二昨晚如果拒绝吐露真相,真有被杀灭口的可能?”“巴二是个聪明人,如果没有这种可能,他绝不会改变主意。”“如今他已把他知道的告诉了我们,人也依你的吩咐暂时躲了起来,这样是不是就没有危险了?”“这种事没有人敢写包票。”应人喜道:“如以常理推断,对方应该明白,秘密既已传开,纵然杀了巴二,亦与大局无补。”楚不空道:“这样说来,你认为巴二说的都是真话了?”应人喜道:“说假话对他也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