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胆兰心》143
他穿了青衫,挽发未戴冠,手持以布囊盛着的辟邪剑,英俊温文仪表不俗,容光照人,自称游春客倒也适合身分。
村夫堆下笑,说:“公子爷如不嫌乡下的粗茶淡饭,小可无任欢迎,请坐,请坐。”一面说一面拖了一张长凳放在树下让客。
他道谢落坐,信口问:“大叔贵姓?在下姓柏,请问此地是何名称?风景倒是极佳哩,大叔真好福气。”
“敝姓吴,在此地已祖居数代了,此地属北乡,北面里首的河湾,叫做死亭湾,再往北便是杉青闸,哦!公子爷不知这地方?”
“不知道,在下是从杭州来访友的人。”
“哦!难怪。”村夫坐下道。
“死亭湾,这地方怎么如此难听?”
村夫淡淡一笑,道:“那是朱买臣的下堂妻,投水而死的地方,这婆娘改嫁杉青闸的守闸吏,后来投水而死,墓在北面十余里,叫羞墓。公子爷听说过马前泼水的故事吧?”
柏青山一怔,说:“那就怪了,朱买臣是会稽人,他的下堂妻怎会在嘉兴投水而死?他的下堂妻改嫁一名农夫,怎又成为杉青闸的闸吏?朱买臣的功业且不必论,他为人刻薄寡恩,得了功名富贵,竟向下堂妻滥施报复予以羞辱,是个不折不扣的心胸狭窄小人,因此不得好死,贵地的人竟如此鄙视这位可怜的妇人,是何道理?据在下所知,朱买巨是将那位下堂妻,从她的后夫手中夺回置于后园,这可怜的女人是被迫得走投无路方自缢而死,马前泼水的故事,是靠不住的。”
村夫耸耸肩,苦笑道:“这些事都是故老传闻,谁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这里叫做死亭湾,北面十余里有羞墓,城东三里的东塔寺后,且有朱买臣的坟墓,这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嘉兴古称由拳,由拳属会稽郡,说嘉兴是会稽也不算错,你们读书人不是说春秋责备贤者吗?责备退位可怜的下堂妇固然有失忠厚,但也因此而显出朱买臣量窄刻薄的本来面目,不是很好吗?”
柏青山又是一怔,肃然道:“大叔是非常人,在下失敬了。”
村夫仍然淡淡一笑,道:“公子爷也是非常人,不是游春客。”
“大叔……”
“公子爷不是冲北亭湾那一群人而来的?”
“咦!大叔……”
“你那布囊中盛的是剑,目朗鬓丰,定是内外兼修的高手,眉梢眼角隐有重忧,杀机上透华盖,定不简单。”
柏青山失惊而起,长揖为礼道:“小可有眼不识泰山,罪过罪过,小可山东柏青山,请教大叔的大名。”
村夫泰然站起回了一礼,笑道:“在下吴允文,老弟真是山东柏青山?”
“咦!大叔像是……”
“这里有一封书信,是给老弟的。”
“什么?有人留给小可一封书信?”他惊问,油然兴起戒心,除了纪少堡主之外,谁知道他柏青山出来查问消息?
吴允文已经入屋而去,不久执一封书信,扬了扬说:“昨天有一位道长经过敝地,说是今天午牌初,老弟必定到来,嘱在下将这封书信面交给老弟拆阅。”
“老道道号如何称呼?他人呢?”
“走了,未留下名号,同时,他留下了话。”
“还留下了话?”
“他说,死亭湾那些人,不是老弟所要找的主儿,但可以利用他们,又说胆大心细,无畏无惧,机警缜密,事必有成。”吴允文说完,将书信递过,笑道:“酒菜准备停当,进去一面进食一面看信,请。”
听口气,是友非敌,他心中一定,沉着地道谢毕,随吴允文入屋,果然不错,八仙桌上酒菜已备,三菜一汤一壶酒,热气蒸腾。
吴允文肃容默座,笑道:“在下到前面干活,老弟自斟自酌,少陪。”
“大叔何不也来喝两杯……”
“别客气,在下确是有事,告罪。”
“那……大叔请自便,小可放肆了。”
他先不急于进食,取出信看,上面龙飞凤舞以行草写着:“柏兄青山大启。”
他一怔,迫不及待取出了信笺,首先察看署名,讶然叫:“哎呀!是他。”
具名是:历城王敕百拜。
王敕,那位卧牛山寺的寄读书生,会神术的奇人,剑术通玄的高手。
在龙山驿,王敕用神术吓走了蝎王,要求他接到手书,赶赴卧牛山寺,他答应了,大丈夫千金一诺,一言九鼎,他必须守信。
他不信在闯荡江湖期间,萍踪无定,间关万里,王敕怎能将书信送到他手中?可是书信竟然送到了,传信人竟然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未免太不可思议啦!
他急不及待展开书笺,上面写道:“青山吾兄如晤:龙山一别,倏忽经年,欣悉吾兄威震苏杭,慰甚,昔承吾兄金诺,允接手书即至卧牛山寺会晤,不知吾兄肯践此约否?
“初夏小满节日,弟将届应劫之期,盼吾兄能如期前来援手,如大旱之望云霓,弟之生死存亡,机契皆在吾兄手中,午正吾兄如不能及时赶到,后会无期。
“吾兄如念往昔情谈,务请先至江西怀玉山不归谷炼狱寨,找寨主无盐魔女程黛借用灵犀甲一用,如无此甲防身,吾兄即使能及时赶到,亦将徒劳往返,甚至与弟同归于尽,因此吾兄如未能获得犀甲,必须中止返鲁之行,弟不愿吾兄涉此万险。
“吾兄之辟邪剑千万不可遗失,此剑乃唯一能助弟之神刃。
“此颂旅祺,弟王敕百拜。”
屈指一算,他心中暗暗叫苦,小满是四月十六,为期不足一月,仅二十八日而已,从此地赶返济南,万里迢迢,即使沿途毫无耽搁,一切顺利,也仅勉强可以赶到,再要到怀玉山去借灵犀甲岂不是要老命吗?
怀玉山不归谷炼狱寨,是天下三堡四庄五寨的五寨之首,那位寨主女大王程黛,丑得像个母夜叉,所以号称无盐魔女。
丑似无盐复称魔女,她的为人不问可知,就凭她那住处的称谓,便令人毛骨悚然心惊胆跳了,不归谷已令人心中发毛,炼狱寨三字更是令人不寒而栗,去向这位女魔“借”灵犀甲,老天!这岂不是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吗?真是要命!
炼狱寨其实并非绿林大盗的山寨,仅以寨为名而已,在北方,称寨的村庄平常得很,但在南方,便会令人联想到盗寨与山大王,因此,这位女寨主有人也称她为女大王,令人心惊胆跳。
其实,那是一座几乎与世隔绝的山中小村,是武林圣地也是江湖朋友闻名色变的禁地,建寨于本朝初群雄逐鹿中原之秋,已有近百年历史,名手辈出高手如云,三年前,无盐魔女程黛方升任寨主,首先便将前来寻仇的江西二十名豪杰埋葬在谷前,接着是追杀黑道大豪黑风帮的帮主地府幽魂公孙云长,从福建追至山西杀虎口,万里追袭大开杀戒,沿途屠杀黑白道高手百余名之多,江湖哗然,武林震动,声誉鹊起,成为武林中令人心惊胆跳的女魔头。
这位女魔头人生得丑陋,混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手中一把七星剑霸道绝伦,剑出鞘不见血绝不归鞘,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他柏青山与炼狱寨一无亲二无故,凭什么他敢去“借”灵犀甲?
信上的口气极为严重,事关王敕的性命,他能毁约而食言?
灵犀甲如果容易“借”到,这位王敕神术惊人,艺业深不可测,善用奇门遁甲,能知过去未来祸福休咎,为何自己不去借而要假手于他?
去?不去?他进退两难。
他自己的生死存亡,也绝非最近这几天,只要找到那位海贼,他便有希望找到东海神蛟讨到解药,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只能等病发而死,机会稍纵即逝永不再来,岂不冤枉?
“暂且不去想他,我的烦恼与困难已经够多了。”他心烦意乱地想。
心中有事,他有点坐立不安,烦躁已极,一口气喝干了一大壶酒,匆匆食罢,踱出大门向在劈柴的吴允文道:“吴大叔,谢谢你的慷慨,小可已酒足饭饱,请问,那位道爷……”
吴允文放下斧头,抢着说:“老弟,不瞒你说,我确是不知老道的来历,委实无可奉告。”
“哦,这……”
“信上有令老弟为难不安的事吗?”
“没什么,请问死亭湾那些人……”
“往前走百十步,树荫下有一艘小竹排,是附近的人渡河的竹筏,你过河后沿河岸的小径向北走,河湾偏西一面,便是报本禅院的死亭湾下院,对岸可看到巍峨的懒石庵,那几人就藏在报本寺院内,大约有二十五六名高手,你如果前往,必须小心了。”
“吴大叔,能不能助小可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