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胆兰心》36
未牌左右,游艇绕渔洋山西麓而过,这座石屏风并没有值得流连的地方。船首一转向邓尉山山右的天寿圣恩寺在望,可看到码头上停泊的无数画舫。
邓尉山的梅林颇负盛名,晚冬梅花尽开时,称为香雪海。八月天秋高气爽,游山的人甚多,大多数游客皆从陆路来,雇舟而来的定是携家带眷的游客。
赶上了前面的一艘画船,舱面站着一男一女,衣着华丽,男的英俊女的俏,容光照人,一表非俗,看年纪,男的只有十五六岁,女的也年岁相当。男的仅比女的高半个头,儒巾儒服,大袖飘飘,显得温文潇洒,宛如玉树临风。女的是娇媚活泼,是个慧黠的俏佳人可人儿,一朵含苞待放的美娇娃,她那双令人会做梦的钻石明眸,像一泓秋水般明澈深邃,两人倚栏而立,像一双金童玉女。
船相并而行,柏青山从明窗内伸手相招,笑道:“贤伉俪舱中空空,何不过船相叙?”
这一双少年男女相顾一笑,男的招手道:“兄台带了歌姬游湖,雅兴不浅,如果方便,愿追随就教。”
船徐徐靠近,船夫搭上跳板,一双少年男女从容过船,柏青山迎客入舱,小童献茶毕,肃容就座笑道:“区区姓柏,京师人氏,请教贤伉俪尊姓?”
年轻人才貌相当,自然意气相投,少年粲然一笑道:“小生姓邓,名珀,草字容若,那是舍妹邓梅。”
柏青山俊面通红,歉然道:“贤兄妹休怪唐突,在下言辞不检,恕罪恕罪。”
邓梅姑娘很大方,江南佳丽到底不比北地的大闺女,嫣然一笑道:“柏公子不必自责,其实敝兄妹确有不是,只有携爱侣游湖的人,偕妹出游到底少见,难怪公子误会。”
邓珀瞥了一旁的五名歌姬一眼,笑道:“小弟明白了,你是本府盛传那位来自扬州的柏公子吧。”
“兄弟来自京师,确是从扬州来,贤兄妹姓邓,想必是邓尉山的望族了。”
邓梅姑娘“噗嗤”一笑,按口道:“邓尉山没有邓家的子孙不信你可以去问问。”
“为什么?”
“此山也叫万峰山,也叫元墓山,住在墓山,总不是好兆头。”
“呵呵!我以为有何禁忌呢,贵地的忌讳甚多,如不入乡问俗,常会闹笑话哩!上次途经镇江府丹阳县,全丹阳地境,没有姓关的人,据说姓关的人,绝对不走丹阳的吕城镇,关、吕两家是死对头,吕城镇是吕蒙的故乡,但不知贵地对兄弟姓柏的,是否也有忌讳么?”
邓珀的目光,落在舱壁所挂的辟邪剑上,辟邪剑鞘毫不起眼,乌黑斑驳,与青山的公子哥儿身分极不相配。
“敝地对姓柏的并无忌讳,忌讳的是进入太湖最好不要带刀剑。”邓珀信口道。
“为什么?”
“万一遇上水匪,不带刀剑他们便不会伤人。”
“这一带有水贼?”
“有没有很难说,但小心为上,那些人飘忽不定,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谁知道哪些人是水贼?”
“哦!我倒得小心些儿。”
“柏兄是否要到邓尉山一游?”
“是的,明早至洞庭西山一游,已经安排好了。邓兄地头熟,可否加以指引?”
“小弟义不容辞,愚兄妹愿尽东主之谊。”
“兄弟这里先行谢过。”柏青山欣然地说,举手一挥,五名歌姬立即重调丝弦,一琴,一月琴,一笙,在檀板一声引领下,奏起一曲杨柳枝。
两名歌姬曼声唱道:“风柳摇摇无定枝,阳台云雨梦中归。他年蓬岛音尘绝,留取樽前旧舞衣。”
邓珀淡淡一笑,道:“柏兄似乎喜好此地哩!放浪形骸,寄情风月,但不知其故安在?”
青山示意歌姬们退,笑道:“逢场作戏,不必问故。”
“柏兄曾否入学?”
“入学做什么?”
“求取功名光宗耀祖嘛。”邓梅姑娘接口说。
“哈哈!千里求官只为财,兄弟富甲一方,不必为五斗米折腰,要功名何用?邓兄一袭儒衫大概是学舍中的生员了。”
邓珀哈哈大笑,笑得很狂,笑完道:“小弟这身儒衫是骗人的,柏兄从京师来,大概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豪门公子了?”
“呵呵!十万贯搬不动,三五千金却是有的。”
“小弟目下有困难,柏兄可否方便一二?”
青山一怔,笑问:“你是当真的?”
邓珀颔首,笑道:“小弟是当真的。”
青山淡淡一笑问:“有何困难?”
邓珀拍拍腰肋道:“阮囊羞涩。”
青山睥睨着对方,泰然地问:“贤兄妹像是阮囊羞涩的人么?”
“你看小弟像是不像?”邓珀反问。
“当然不像。”
“柏兄最好是相信。”
青山一听口气不对,心中一动,笑道:“朋友有通财之财,咱们认识了,也是有缘,已算是朋友了。邓兄,说吧,需多少银子济急?”
“五百两。”邓珀伸手抓了抓说。
青山顺手在柜中取出五张银票,递入邓珀的手中,说道:“这是集益号的一千两银票,邓兄可用来济急。”
邓珀兄妹吃了一惊,出乎意外,反而有点失措。
邓梅姑娘定下神,脸色一冷,道:“哥哥,他已看出我们的身分了。”
“不像吧?”邓珀困惑的说。
“他已看穿我们的身分,所以出手如此大方。”
“我们……”
“按计行事。”邓梅姑娘不带感情地说。
“这……”
邓梅伸手摘下了辟邪剑,拔剑出鞘,但一看剑身的形状,认为不管用,顺手丢下拔出衣下藏着的一把一尺二寸短剑。
邓珀更快,拔出一把尺八匕首,叫道:“妹妹,你去管制船夫。”
青山开始发抖,躲在舱角惊叫:“邓……邓兄,有……有话好……好说,不……不可动……动刀。”
邓珀的匕首抵住了他的胸口,厉声道:“你们这些仗先人留下的造孽钱,自命风流娇客,章台走马的纨绔王孙,总算落在咱们手中了。说!金银藏在何处?还有多少银票?”
“金银吗……在第……第二柜中,银……银票没……没有了。”
邓珀搜完全舱,只搜出六七十两碎银,青山的身上,一无所获,小伙子感到十分失望,重新抓住青山沉声道:“你在集益号提取了三千六百两银子,下到五天工夫,你就花掉了二千五百两了?你这畜生家中必定有金山银窟。说,余下的银子藏在何处?”
“银子确……确已花光了,不……不信可问班……班小虎,钱都……都是他……他经手的,我……我只给……粉头们的赏……赏钱。”
邓珀嘿嘿一笑,说道:“哼!你真找了一个好向导。三天前他便已通知了太湖贼,专等你这条大鱼下湖入网。”
“你……你是太……太湖的强盗?”
“不许多问,给我乖乖坐好。”
船首一转,对正了邓尉山的西麓,青山依言坐好,颤栗着问:“你们要……要将我带到何处?”
“你别管,到时自知。”邓珀凶狠地说。
码头上等候着的班小虎本来在船上等候接人,发觉驶来的两艘船都改航驶走,不由大惊,立即奔入一座树林,发出一声呼哨。
林中钻出两名青衣大汉,同声问道:“那花花公子来了么?”
“恐怕被人接走了,瞧,那艘船……”班小虎指着远去的船影,将所见说了。
“你当心了,在下去禀报头领。”一名青衣人匆匆地说,急急走了。
不久,湖荡中驶出三艘快舟,破水急驶,追赶两艘大船而去。
画舫行将靠岸,三艘快艇已接近至二十丈内,领先的快艇上有人叫道:“停桨,湖哨的巡船检查来了。”
邓珀跃上舱顶,大叫道:“三江五湖,七海九渊,请转。”
三艘快艇乖乖转头,被这两句切口吓退了。
舱内的柏青山一怔,心说:“咦!到底哪一方是水贼?”
他听不懂这两句切口的含义,猜想这邓珀兄妹可能是水贼。
三江五湖,正是指古吴国地境,三江指吴淞江、娄江、东江。皆是太湖支流,五湖即是太湖。至于七海九洲,便不知意向所指了。
“如果被抓错了,岂不太冤?”他又想。
船在一处湖湾靠岸,邓珀左手挽住了他的右臂,右手的匕首暗抵在他的右肋下,低声道:“神色放自然些,如果你不反抗,死不了,假使你不合作,休怪我心狠手辣。”
“金银都给你们了,还要怎样?”他颤抖着问。
“咱们盯了你三天,好不容易方将你弄到手,怎能轻易放你?”
“这……”
“你写封书信,咱们派入送到京师。”
“为何要写信?”
“要尊府将银子一万两送来,你便安全了。”邓珀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