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争雄》4
在悦来客栈要停顿停留,便来了一位访客。
访客是一位颇有气概的中年人,像个账房夫子。
“你真的不回去了?”中年人问。
“不回去了,我答应家叔,要设法找出沉船的原因来。”他脸上有坚毅的神情:“哪有七艘船撞在一起的道理?在漕河行舟,船家更跟在漕舟后面,每艘船都必须保持距离,河道窄必须鱼贯行驶,怎么可能连撞在一起?所以我得找出其中可疑征候来。”
“覆舟本来就是常事呀!漕舟本来就慢,你们的船轻,跟在后面等得心焦,一时控制不住,一起撞上并非不可能的事,查什么呢?”
“不查怎能甘心?撞在一起必定不平常。”
“天知道那要查多久?”
“所以我不回去了。”
“可惜哪!小子。”中年人不住摇头,叹了一口气:“梅老先生对你寄望甚殷,认为你是百年罕见的修炼奇才,准备正式收你做弟子,传以玉符仙牒,只要两三年工夫,你一定可以突破他无法突破的返虚境界。你不回去,他失望之情可想而知。”
“我也想通了,周大叔。”他脸上有飘忽的表情:“就算我修成半仙之体,对任何人也没有好处,对苍生何益?独善其身而已,早晚仍要默默地进入坟墓的。梅老爷子也知道,飞升根本就是幻想成仙成道,那只是人潜藏在心中的一种欲望。这些日子以来,我助叔叔处理这些莽莽尘世悲苦事,这才发觉我追求幻想欲望,不食人间烟火自求多福,是多么自私的事。二十年来,我一直就在亲友的卵翼下成长,虽说修炼吃了人所不能吃的苦,但从没体会过人间疾苦喜乐哀愁,似乎我不是一个人,只知道争取自己成就的废物。”
“小子,你……”
“我想通了,我要过自己的感情生活,试试体会人生的快乐与哀愁,真正体会自食其力的人生。不然,我永远长不大,永远靠父母养我宠我,我是个必须靠人供应的怪物。”
“也好,要无为必须先无不为。”中年人大概也想通了:“四大皆空的佛门弟子,也说出世必先入世。体会人生,也不枉在人间走一场。你要自谋生活?”
“是的,大叔。”他肯定地说:“我已经和爹娘说好了,爹娘给我五年时光,届时无论有何成就,都必须回家守我名下那份田园家业。但是,我不想要。”
“你现在身上有多少盘缠?”
“一百两碎银,十余吊钱。”
“哈哈!至少比叫化子强,百十两银子,你在京口码头已经是大爷了。哦!就北走调查?”
“不,先在这里打听。船伙计们耳尖嘴长,很可能透露一些风声。”
“百十两银子是不够的……”
“找份工作呀!”
“你能做什么?哈哈!”中年人嘲弄地怪笑。
“大叔,不要哈哈。”他其实也笑了:“天生我才必有用。”
“你可以饥餐松实挖葛填肚子,渴饮山泉……”
“大叔,别小看我。”
“当然,还有一副坚强的体魄,非常灵活的身手,和一双无坚不摧的大拳头,不知人间疾苦险恶的头脑。除非你像令亲柳道人一样,积修外功游戏人间,该取即取,该舍则舍,走遍天下无虞匮乏。”
“我打算学他老人家。”
“学他?你根本不知该怎么做,既然你意已决,我也就不便劝你了,过些日子我要到杭州,顺便去看梅老爷子,他一定骂死你了。”
“请替我向他老人家赔罪,我让他老人家失望了。有一天,我会亲自登门请罪的。”
“好,我该走了,好自为之。”
“谢谢大叔鼓励。”
送走了周大叔,他信步往驿站的码头走去。
***
京口驿是水驿,规模甚大,红色的驿船就有二十艘。
官舍占地甚广,码头更大,一次可停泊八十艘漕舟,不许私有的船只靠泊。
一艘官船静静地泊在驿站的码头,想必是过往的官员在驿站投宿。
两个保镖打扮的人,在码头不时东张西望,一个站在跳板上,向对面的官舍侧院注目。
三个都是彪形大汉,青紧身,皮护腰,没佩有刀剑,是拳头上可以站人的 悍人物,吃刀口饭的好汉。
“你干什么?”站在码头上的大汉,盯着缓步而来的他大声喝问。
码头还有几艘驿船,几艘代步小舟,也不时有人行走,本来是人人可来的地方。
“经过这里。”张文季笑容可掬,不介意对方的粗暴:“到前面码头走走,也许可以看到熟朋友。哦!打扰了你吗?”
“快走!走!不许停留。”大汉不耐烦挥手赶人:“不许在这里鬼头鬼脑东张西望。”
“哦!有什么不能看?”他一面走,一面指指官船的船舱。
所谓官船,只是一种有舱的中型客船。
因为是专用来载客的,是一种普通的称呼,并非官家的船,也不是只载官不载民的专用船。
“去你的!”大汉向他的臀部飞脚便踢。
他像是背后长了眼,向前一跳,从大汉的靴尖前逸走,速度恰到好处。
“咦!”站在跳板上的大汉脸色一变,一闪便跳下码头拦住去路:“别走眼,点子来了。”
一记金豹露爪劈胸便抓,又快又猛颇见功力。
两端大汉也一闪即至,堵住了两端。
他无法忍受别人的手脚及体,在山林莽野中,绝不可让猛兽的爪牙沾身,一沾必定肉裂骨散。
抬手一拂,指尖拂过大汉的腕部,向侧一闪,便远出两丈外,撒腿便跑,不想和这些人计较。
“要活的!”被拂中腕脉的大汉厉叫,右手抬不起来,脸色发青,吃足了苦头:“是鬼手柯永福,没错,是他的鬼手给了我一下。”
两大汉怎追得上他?他奔跑的速度快三倍以上。
***
人走起霉运来,通常一霉就是三年。
第一天开始自立谋生,就发生了意外。也许,这是他霉运的开始。
其实,码头区哪一天没有人打架?他和那些陌生大汉比一两下手脚,根本就算不了打架,因此匆匆脱离是非场,不久便将这件事置于脑后了。
他到码头找船,用意是希望能找到与盛昌船行沾有交情的船只,乘船前往沧州。
他知道这时前往沧州追查船只失事,在时间上已经嫌晚了,拖得太久,查不出甚么来的,只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走一趟比较安心而已。
在别处转了一圈,他悠闲地返回悦来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