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歌》216
文昌不傻,他在断肠崖上打主意,三十丈高的绝壁飞崖之上,便是三丈六尺的堡墙,警卫倚险而志骄,容易疏忽,反而易于接近。
他带了六条飞爪百铁索,和用刀削成的一捆尺长的枣木枝,一尺尺往上爬。
断肠崖本身并非是整座巨石所构成,而是奇奇怪怪的岩层所堆积,石缝不少。遇上光滑的石壁,他用上壁虎功游龙术,遇上松散的险峻处,他打入木桩,每一根木桩平均可以上升七尺左右,他的飞爪百链索每条长有五尺,不装爪头,连起来全长三十丈,恰好是断肠崖的高度。
花了两个时辰,他终于小心翼翼爬上了崖顶,认清了方向,然后系好长索预留退步,向堡上打量。
堡墙高有三丈六,全力登上当无困难,只是下面踏脚处是崖壁,无法用全劲,难以飞登。里面情况不明,妄自攀上也相当冒险。
九宫堡地势甚高,雾气毫无,皓月当头,泻下满地银光,想隐身十分困难。
他将大氅翻转,外面是灰色,与堡墙颜色相同,倒不怕有人发现。
雉堞的空隙中,不时可以看到人影和刀光闪动,也就是说,墙内并不太高,警卫可以站直身伸出墙外监视着下方。
他估计墙头警卫不会太多,没有人敢爬越断肠崖天险,只消击倒一处警卫,附近三二十丈内不会有人相助,他必须无声地将人制住,必须先察看警卫是否一处设有两个人?冒失不得。
远处山区中,红光零星散出,火光将雾照成一团红云,黑魅谷真已发动了。
他头顶上堞口曾经有人影伸出,许久许久方重行出现,那是一个黑衣大汉的上身,刀隐肘后,撑在堞口伸头外出向探望,片刻即缩回墙内。
“咦!有火光。李兄弟,山中有人放火,瞧!”墙内有人声传出。
果然是两个人,堞口出现两人的上半身,一个持刀,一个手中有一具大弓,持大弓的人看了半晌,说:“秋天风干物燥,放起火来麻烦得紧。”
“亡命客无法藏身了,怕什么?反正烧不到咱们九宫堡。”持刀的人答。
“亡命客真把咱们累惨了,再闹十天半月,咱们九宫堡的江湖威望将一落千丈,令主委实焦虑难安。”
持刀的人冷笑一声,说:“九宫堡是屹立不倒的,任何人也休想摇撼这座赫赫大堡,亡命客人孤势单,何足惧哉,用不着担心,担心的该是下一次出山做买卖,是否朗派出咱们哥儿俩,憋在堡中巡风放哨,委实不是滋味。”
两人说完,离开了堞口隐身不见。
文昌立即抓住机会,用壁虎功向上爬去。一般说来,壁虎功并不能爬反倾的斜面,直壁却可攀上,而且必须有些小粗糙面或者细小的缝隙,方可增加摩擦的着力面,假使是光滑如镜的地方,便无能为力。游龙术更为差点儿,只可爬有倾斜面的地方,下滑最为灵光,壁面如不粗糙而有斜面,不宜使用。
堡墙石面平壁,但未经打磨,壁虎功正用得着。他迅捷地上升,升距堞口还有丈余,语声入耳:“咱们留心点儿,李兄弟。”
“为什么?”
“半月来,山下大乱,血肉横飞,而堡中却安然无惊,平静可怕,像是风雨欲来的片刻平静,压得人心重甸甸地,我似乎预感到将有不幸的事故发生在咱们……”
语声渐近,显然两名警卫正向堞口走来。
文昌心中一懔,心跳加快,力贯指尖,用全力爬近堞口,向内冲入,恰和两名警卫撞个满怀。他早已存心计算,而两警卫做梦也未料到有人能飞渡断肠崖天险,有心计算无心,占了天大便宜。双方闪电似的接触,一双大手无情地扣住了两名警卫的脖子,不但喉管破裂,颈骨也应手而折,没有任何声响发出。
他将一具尸体丢下断肠崖,一具尸体倚在堞口上,尸体的上身向外倾,掩住用神力插在石缝中的钢刀。这把刀是贼人的,几乎尽偃而没,绳索紧在刀靶上,这是他预定的退路绳索,中间系在一段木桩上,假使上端被人砍断,不致跌堕崖底,上面的人如果想向上拉,也是枉费心机。
壁墙内是两丈左右的山坡,向里斜升,十丈外便是九宫堡的黄庭宫,宫高三层,一二两层垒石为墙,铁棚为窗,外架阳台,飞猿难上。上面一层则是画桷飞檐高挑,兽吻鸱吻参差,梁楝斗檐皆用彩绘装饰,极为奢华。
而这十丈山坡中,是一座小型花圃,奇花异草处处,经过匠心培植的苍松翠柏,盘虬如龙散布其间,看去并无异处。中间,是一条走道,绕堡而行,分出一些小径,内达堡内,外抵堡墙下的登墙石梯。
“该下去了。”他想。
他必须在贼人换更之前撤走,万一贼人发现警卫被杀,封锁了出路,岂不完了?但他不知贼人何时前来交接,看了九宫堡的金城汤池似的堡垒,他确是心中懔然,黑旗令主果然不见,能高踞黑道霸主宝座数十年威名隐而不堕,实非幸致。像这种坚实无比的石堡,如无边军的“大将军”,委实无法攻下。大将军,也叫“佛郎机炮”,也就是法国炮。正德末年,法人的船到广东白沙,被一位叫做何儒的巡检大人弄来一座。嘉靖八年,右都御史汪宏上本皇上下诏制造,取名大将军,计有两种,一种大的千余斤,小的一百五十斤,制成之后,运到边塞戍边使用,以对付鞑靼人。这玩意与宋朝的轰天雷大同小异,比明朝的神机炮威力要大得多。
真巧,黄庭宫中外侧护墙的阴影中,出来了两条黑影,沿小径旁穿过中间走道,向堡墙下石级走去。
堡墙内侧有女墙,是防止倾跌的矮墙,文昌闪在梯口的女墙阴影下,留心两人的举动。
月色溶溶,看得真切,两个黑影根本不在小径上走动,前一段路走小径右侧,跃过中间走道,再走这一段小径的左侧草地,踏上了石级。
最先一人向上举步,举起了右手挥了三次,已经上了一半,抬头站住讶然上望,向上叫:“老李,怎么啦?睡着了,你他妈的……”
文昌看得真切,他无法用手势回答暗号,只好先下手为强,两把飞刀发如闪电。墙高两丈,两贼人已上来丈余,太妙了。对方抬头上望,喉咙一无遮掩。
两贼人毫无及防,刀卡入咽喉,想叫已不可能,摇晃着向下倒。
文昌如饿鹰往下扑,按住两贼在他们的心口加上一脚,拔出飞刀掩在暗处,将尸体塞入墙根草丛中,按两贼所走的方向,沉着地到了黄庭宫的护墙通道出口外向里留神搜视,小心翼翼无声无息。
护墙之内,是半亩大的青石坪,两端是通往两侧其他巨宅的走道,道两侧槐树成荫,两侧有如茵绿草。石坪里侧,是黄庭宫的厅门,三级石阶,巨大的三座大门像虎口,侧门紧闭,大门内的照壁塑了云涛浮雕,供着中间的两个漆金大字:“黄庭”。
广宅之中鬼影俱无,只有两侧挂着两盏暗红色的灯笼,谁也弄不清里面有些啥玩意,阴森森地鬼气冲天。
左方蹄声轻响,有三匹健马缓缓而来。
“先毁他们的黄庭宫,再杀了这三名骑士,我便可以走了。”他想。
他捷逾电闪经过石坪,人如雄鹰飞上了两丈高的门楼。
“喀勒”两声门楼两端的兽物突然扭转,口中射出两蓬镖雨,交叉飞射脊项的所有空间。
文昌是暗器大行家,岂会上当?感到脚下一沉,便知不妙,再提气轻身,足一点又凌空再起,抓住了伸出的阳台,右脚已勾住了石栏杆,抽出两手取下腰中一只大包,用火折子点燃火绳。火绳是一种纤维松而韧的藤所造,浸在水中蚀去杂质晒干,然后揉以药硝熬炼,干了之后便可应用,着火便缓缓燃烧,热度甚高,是原始的导火引。火绳引燃,他拨出幻电剑信手急挥,阳台旁的铁柱窗棚应剑而折。
各处警铃声大鸣,整座九宫堡窗栅应剑而折。
他将火星飞爆的大包全力扔入窗中,像一头大雁翩然下降,落下台阶,向闻警加快赶来的三匹健马迎去。
三匹健马上的骑士全是黑衣,狂野地冲向石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