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歌》161
兴隆酒店,是汉中府最负盛名的酒店,是单纯的宴会小饮高尚的场所,来往的宫客几乎全是殷实的商人和过客,没有风月点缀,听不到莺啼燕唱。
酒店是两层,楼上楼下布置得古雅朴实,四壁挂有名家的字画,大厅的正壁高挂一幅大中堂,果然是大宋名书法家蔡襄的行书诸葛武侯出师表。
楼上,设备同样古朴,但有四座屏风隔了一角雅座,那是便于客人携女眷小饮的所在。
文昌装了一肚子的愤怨,登上了酒客众多的二楼,找到一名店伙,堆下笑脸:“劳驾这位大哥给我一个座位,小可是卖唱 口的。”
店伙倒也和气,笑道:“老弟,你来得正好,有几位大爷正要找一个歌手,随我来。”
靠右窗下一张八仙桌上,坐了五名眼眉大眼的粗豪大汉,穿青直裰,青帕包头,臂下挂着百宝袋,腰带上紧着细窄三尺皮鞘,护偃不大,一眼便可看出那是便于水中使用的分水刺或者是三棱钢钻一类兵刃。
左首,是四个青衣小帽的中年生意人,正在低声谈笑,浅酌低斟。
店伙将文昌引到桌旁,端来一张四脚凳,向一个留了掩口须的中年人赔笑道:“陈爷,真巧,给小可找来了,这位老弟听候爷的吩咐。”说完,欠身告退。
“诸位爷台请赏光,小可听候吩咐。”文昌说,一面解开琵琶囊,欠身告坐。
四个中年人相当和气,留掩口须的人间:“你会吟诗词么?”
“爷台请吩咐,小可略知一二。假使诸位想听一些悲壮激昂的小曲,小可自己却编就了一些,只怕难令诸位满意。”
“好吧!听你的谈吐,想来必定不俗。”
文昌调好了弦,一阵清越的弦声袅袅腾升。接着,低沉而铿锵的歌声响遏行云。
“铁拳如电,剑上光寒,
利剑出,闯刀山。
叱咤风云兮,英雄气短,
情真爱挚兮,儿女情长。
那管他,洛阳花似锦,
不贫恋,江南好风光。
功名富贵如朝露,
妻财子贵如浮云。
人海茫茫今,任我浮沉,
江湖莽莽兮,唯我独尊。”
人声倏静,上百位酒客的目光全向这儿注视。
四海神龙父女,悄然在远处角落入座。白衣龙女的星目中隐有泪光,低声喝然道:“可怜,他竟然会落魄如此。”
五大汉中之一突然怪叫道:“好小子,你他妈的替谁吹牛?口气可不小,但确是唱的好。”
文昌不加置理,弹他的琵琶,细碎如珠走玉盘的弦声,在空间中跳动,动人心弦。
他强制自己不可冲动,不可生气,不可露名号,因为施家父女不久会赶到汉中府,无论如何,他不能闹得太凶,免得引来麻烦,影响了施家父女的安全。他对施姑娘的敬爱和感恩的心情,使他忍下了无边怒火,如果在平时,他不动手揍人才是怪事。
琵琶的最后一个音符徐落,低沉而苍凉的歌声倏起:
“海角天涯,梦魂飘泊。
饱赏了人间辛酸冷暖,
走遍了万水千山。
亡命人海兮,凄复悲;
壮士一去兮,几时回?”
歌声徐落,余音袅袅,弦声徐敛,音符似乎仍在众人耳畔缭绕不去。
远处一个角落中,一个小道士突然伏在一个白发老人怀中,似在抽噎饮泣。
白衣龙女眼角出现了晶莹的泪珠,哀伤地注视着文昌的背影。
楼中沉静了片刻,有人喘出一口大气,方恢复了先前的喧闹。
文昌脱下头巾,神情黯然,站起默默地向留掩口须的中年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献丑了,污了诸位爷台的清耳。”
中年人掏出一锭五两银子,放入头巾也低声说:“谢谢你,青年人。这一生中,我第一次听到如许动人而饱含感情的歌声。”
“感谢大爷。”文昌欠身道谢,低头退走。
蓦地,脚下被人一勾,几乎跌倒,怪叫声暴起,“好小子,在这儿坐下来,给大爷再来一曲。喏!这是赏银,你他妈的先收下。”
原来是五大汉之一,一锭一两白银几乎伸到文昌的鼻尖上。
文昌强忍怒火,吸入一口气,一面收起琵琶。这碗饭吃来太困难,他在心中发誓,再也不吃这碗窝囊饭了,即使是打家劫舍要用性命去换饭吃他也甘心。
“对不起,能可另有主顾,少陪了。”他木无表情地答。
“砰”一声响,大汉一巴掌拍在桌上,杯盘碗筷在跳舞,叉腰站起鼓着大牛眼,怒吼道:“甚么?你他妈的小王八蛋不识抬举,竟然一口回绝我李大爷的要求,瞎了你的狗眼!你再噜苏试试?”
整楼的食客,全数大汉的大嗓门所惊,顿时鸦雀无声,形势紧张。
楼梯突发暴响,奔上三个高低不同的狞恶大汉,在梯口便怪叫道:“李老弟,怎么回事?”
大汉重重地哼了一声,大叫道:“他妈的,这小王八蛋的可恶,不识抬举,我要好好治他。”
三个人奔到桌旁,文昌扭头望去,心中一惊,暗说:“真他妈的见鬼,不是冤家不聚头。看来,不动手是不行了。”
来人一个是光头中年人,是汉江秃蛟凌远。
另一个是高瘦儿,死样怪气阴阴沉沉,是梭鱼钟豪。
矮个儿像武大即,五官拥在一块儿,是水鼠管江。
都是老相好,照了面。汉江秃蛟风采依旧,只是脑袋顶端那一块被飞刀刮掉的光疤更光更亮。水鼠管江的右边大牙掉了好几颗,是文昌给他留下的纪念。
汉江秃蛟看清了文昌的脸容,大吃一惊,情不自禁退后两步,瞠目结舌地叫:“你……你姓……姓蔡?”
文昌知道瞒不了,冷冷地答,“凌当家,你好,咱们一年不见了吧?买卖怎样?”
先前语出不逊的大汉,瞪大着大牛眼,倒抽一口凉气,如见鬼魅地往后退,“砰”一声砸倒了一张坐椅。
文昌近来名震江湖,汉江秃蛟岂能不知?只吓了个冷汗直冒,脸色泛灰,一躬到地说:“蔡兄恕罪,在下在下不敢,李兄弟多有冒犯……”
文昌心中大奇,怎么?这家伙怎不记得一飞刀刮掉头皮之恨,竟然如此客气了?他却不知他的名号在江湖中所享有的地位和分量,难怪他会感到奇怪。他闪在一旁,抢着说:“凌当家和钟、管两位好汉,是来报当年龙驹寨之恨么?”
“蔡兄言重了,在……在下……”汉江秃蛟语不成声地答。
文昌举步便走,一面说:“请借一步说话,在下有事请教。”
汉江秃蛟心中有如十五个另桶打水七上八下乱升沉,提心吊胆跟着下楼,低声说:“蔡兄但请吩咐,凌某听候差遣。”
两人到了大街,走了个并排,文昌低声道:“首先请不要透露在下的行踪。”
“凌某遵命。”
“你是黑旗令主的人?”
“不!只是名义上尊奉他为黑道盟主而已。”
“我不怪你。哦!汉中有一家大户姓纪,有一个横行霸道的女儿,你可知道?”
“噢!那是城北府衙后街的纪家,世代书香,却是汉中有名的恶棍缙绅。他的祖籍是府东北三十一里的武乡谷人氏,那是往昔诸葛武侯的封地。”
文昌扭头拱手,说:“承教了,后会有期。”
汉江秃蛟满怀希冀的行礼道:“蔡兄,在下不知是否有幸与你交个朋友?”
“不见怪在下早年的无礼?”文昌问。
“蔡兄,不是挖苦兄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