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维终生部不会忘记当时的情景。将近一个星期没有看见过的太阳刚刚冒出地干线,低低的红光照在一条条双桅般的停泊帆上,抛锚停泊的双桅船共有三个船队,一队在北边,一队在南边,一队在西边。总数一定有一百条左右,式样各不相同,远处还有一条法国人的横帆船,似乎在向这一百条船一一点头行礼。每条船上都在放下平底小船来,就像是从拥挤的蜂房里放出蜜蜂来一样,喧闹的人声,滑车和绳索的嘎嘎声,船桨的击水声,穿过汹涌起伏的海面传到几英里以外去。太阳升起的时候,船帆变幻着各种颜色,先是黑的,后来是蓝灰色的,最后是自的。还有更多船在摇摇摆摆穿过浓雾向南驶去。
平底船聚集成一堆,又分散开来,三五成群,后来又重新分开重新组合,但都朝着一个方向划去,人们互相叫喊,互相打唿哨,有的在起哄,有的在唱歌,水面上斑斑点点尽是船上扔下来的垃圾。
“这是一个城市,”哈维说。“屈劳帕说得对,这是一个城市!”“我看这还算小的呢,”屈劳帕说。”只有千把个人;那边就是弗吉恩滩。”他指指一片绿茵茵的海,十分宽阔,却没有一条平底船。
“海上号”在北边的分船队外围绕了一圈,屈劳帕向一个又一个朋友挥手招呼,然后像赛季结束以后的游艇一样,干净利落地下了锚。纽芬兰浅滩的船队对航海技术高明的船总是默默放’白过去,而技术差劲的船往往一路都要受到他们的奚落。
“刚好赶上捕毛鳞鱼,”“玛里·恰尔顿号”叫道。
“加工的盐用得差不多啦?”“菲里浦国王号”问。
“嗨,汤姆·泼拉特!今天晚上过来吃饭吗?””亨利·克莱号”说。
这样的一问一答在船与船之间不停地飞来飞去。这些人以前驾平底船在雾中捕鱼时都碰到过,但是不像在纽芬兰浅滩的船队里,有更多闲聊的工夫。他们似乎都知道哈维被救的事,部问他是不是已经成为合格的水手。年轻的水手们跟丹开玩笑,丹伶牙利齿,用他们家乡的绰号称呼他们,问他们身体可好,这些绰号都是他们所不乐意听见的。梅纽尔也叽里狐啦用家乡话跟同乡人说话;人家甚至看见沉默寡言的厨师也骑在第二斜桅上用盖尔话向一个黑得跟他一样的朋友喊话。弗吉恩浅滩周围都是岩底,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擦伤抛锚的索具,有漂移的危险,因此他们给缆绳安上了浮标,接下来他们的平底船便前往停泊在一英里以外的船群,跟别的平底船聚在一起。上下颠簸的双桅船为安全起见,隔开一段阻离,像母鸭看着它们一窝窝小鸭,而那些平底船的举动也确实像一群放肆的小鸭。
当他们划人这一片互相碰撞乱七八糟的船群时:哈维的耳畔尽是对他划桨品头评足的吵闹声。都快把他的耳朵也震聋了。从拉布拉多到长岛一带的方言夹带着葡萄牙语,拿不勒斯语,混合语,法语和盖尔语,有的唱,有的叫,有的骂,花样百出,全在他周围狐啦呱啦,而且他似乎成了众矢之的,那几十张粗野的脸随着摇摇摆摆的小船忽起忽落。在他们中间他生平第一次感到那样无地自容,那可能是长期以来只生活在”海上号”上的缘故吧。一个微微波动的轻浪,从浪尾到浪头只有三弗隆④长,也足以轻轻托起一串漆成各种颜色的平底船。他们在那儿闲逛了一会儿工夫,地平线上仿佛展开了一长幅起绒的粗呢,十分奇妙,那些人便指指点点嚷开了,可一会儿工夫那些张大的嘴巴,挥舞的手臂,敞开的胸膛全都不见了,而另一个轻浪扬起来的都是另一伙完全不同的人物,就像木偶剧场里换了一批纸训的木偶上场。哈维都看出了神。“注意!”丹挥舞着长柄捞鱼网说。”我叫你按下去,你就按下去。从现在起毛鳞鱼随时会成群结队地过来。我们停在哪儿,汤姆·泼拉特?”“海军准将”汤姆·泼拉特一边把别的船推开撑开,一边跟老朋友打招呼,一边警告那些老仇人,带着他那小小的船队,稳稳当当到了一堆船的下风头,可马上又有三四个人拖着锚想抢凤把船划到”海上号”船头的下风处去。这时响起了一阵笑声,原来有一条平底船从它占的地方冲了出来,速度飞快,船上的人在发疯般地把锚索拉起来。
“让船慢下来!”有二十来个声音一齐吼了起来。“把锚索抖开。”“怎么回事?”哈维说,当时那船已经飞快向南冲去。“他不是已经下了锚了吗?”“锚下了,那是肯定的,不过下锚的索具好橡移动了,”丹笑着说。“鲸鱼缠住了它……按下去,哈维!毛鳞鱼要来啦!”他们周围的海暗淡下去,变成了一片黑水,然后一群群密密麻麻的小银鱼嘶嘶作响起来,与此同时五六英亩范围里的鳕鱼开始像五月的蹲鱼一样蹦跳起来,而鳕鱼后面又有三四条灰色的阔背鲸鱼在水里兴风作浪。
人人都大声嚷嚷想起锚插到鱼群中去,缠住了邻船的渔线,还在兴奋地七嘴八舌,拼命地将长柄捞鱼网按入水中,不是尖声告诫同伴,就是给他们出些主意,这时深沉的嘶嘶声听上去就像刚刚揭开盖于的汽水,鳕鱼、人和鲸鱼一齐扑向那些不幸的小银鱼。哈维差一点给丹的鱼网长柄打落水去。但在这一片大混乱中他所注意到并终生难忘的是一只一动不动露出凶光的小眼睛,有点像马戏团里大家的眼睛。那是一条贴着水面飞快游来的鲸鱼,眼睛刚好跟海水处在同一个平面上,所以他说鲸鱼跟他眨了眨眼皮。有三条船发现他们下锚的索具给这些横冲直撞的海中猎手缠住了,拖了有半海里之多,这些“野马”才把“缰绳”甩掉。
过不多久毛鳞鱼游开去了,五分钟以后再也听不见它们的声音,只有坠予抛出去的啪啪声,鳕鱼的击水声以及人们叉到它们用杀鱼棒重重一击的声音。这次捕鱼真是令人惊奇。哈维可以看到水下微微发亮的鳕鱼,成群结队慢慢地游着。咬了钩也不慌不忙。平底船在弗吉恩滩或东部浅滩上彼严禁在一条渔线上装一个以上的钓钩,纽芬兰浅滩的法律中有这项规定;但是小船这样密集,一根渔线即使只有一个鱼钩,也缠在一起难解难分,哈维不由自主跟两旁的人剧烈争吵起来,一边是个头发很长的纽芬兰人,样子还算和气,另一边是个哇里睦啦乱嚷嚷的葡萄牙人。
渔线缠在一起还不要紧,平底船水下的锚索缠上了那就更乱了套。人人都挑一个自以为合适的地方下锚,然后绕着一个固定点漂浮或划船。一旦鱼④英国长度单位,一弗隆相当于八分之一英里。
咬钩不太快,人人都想起锚换个好地方,但三个人中总有一个发现他跟四五条邻般紧紧连在了一起。在纽芬兰浅滩上割断别人的索具是恶劣透顶的犯罪行为,可仍然有人干这种勾当,而且千得查都查不出来。那天也发主了三四起。汤姆·泼拉特当场抓住一个缅因州的人,举起船桨,把那家伙打下船去,梅级尔也用同样手段对付了他的一个同乡人。但是哈维的锚索还是割断了,宾的锚索也一样,他们的船便改作了运输船,鱼装满了,便运到海上号去。
毛鳞鱼群在黄昏时光又来了一次,于是那种疯狂的喧嚣又周而复始。天黑他们才划回大船在鱼栏边上的煤油灯下加工。
那有一大堆鱼,他们加工着便打起瞌睡来。第二天有几条船就在弗吉恩岩顶上捕鱼;哈维跟他们一起去了,他朝下看能看到那块孤零零的岩石上长满了海草,那块岩石距离水面不到二十英尺,鳕鱼在那里像几个庞大的军团,在像皮革一样的巨藻上面庄严地行军,它们吞起饵来一起吞,停下来时一起停。中午时候,他们才松弛下来,开始寻找消遣。丹头一个看到”布拉格希望号”刚到,当他们的平底船也来加入捕鱼时,劈面就有人问了一个问题,也算是招巴“谁是船队里最最小气的人?”三百个人兴高采烈地回答道:“尼克·勃兰弟。”那声音听上去真像管风琴伴奏下的大合唱。
“谁偷掉了灯芯?”那是丹的提问。
“尼克·勃兰弟,”条条船上都这么唱。
“谁用咸鱼饵煮汤?”四分之一英里以外不知谁在暗地里叫嚷道。
又是一阵欢天喜地的合唱。按说勃兰弟并不特别小气。不过他有这样的名声,而且多半是船队里的人编出来的。后来他们又发现了一个人,是从一条”屈罗洛”船上下来的,那人六年以前被起诉用了一条带有五六个鱼钩的索具,在浅滩地区,把这种做法叫明偷暗抢。这个人也就自然而然得到了一个明偷暗抢贼吉姆的绰号,尽管他从此以后一直藏身在乔奇斯,可后来他每到一处都发现自己的名声早就在那儿等着他了。他们像爆竹齐鸣一样哄了起来:“吉姆!哦,吉姆!吉姆!哦,吉姆!明偷暗抢贼吉姆!”这样起哄大家觉得很开心。接着,有一个贝弗利人唱了起来,”卡里·匹脱曼号的铁锚丝毫不管用,”那个人很有点诗意,花了一整天编了这首歌,还把这首歌吹嘘了好几个星期。这下平底船上的人们仿佛得了什么宝,起劲起来。他们问那个贝弗利,诗人怎么也出海来挣钱来啦,原来即使是诗人也不是想千什么就千什么的!条条双桅船上都有人在轮流起哄。哪儿有一个粗心大意或肮里肮脏的厨师,平底船上便唱开了那个厨师限他烧的饭菜。哪条双桅船有什么把柄没让人发觉,便有人详详细细向整个船队作介绍。有谁从一起吃饭的伙伴那儿“钓”了烟丝,他的名字便会在这个集会上指出,并在一个又一个浪头上抛来抛去。屈劳帕一贯正确的判断,朗杰克几年以前卖掉做买卖的船,丹的心上人(丹一听就暴跳如雷),宾使用乎底船铁锚的坏运气,萨尔脱斯对肥料的看法,梅纽尔在岸上有点失检,哈维划起船来的娘娘腔。全都成了公众的笑料。太阳底下一片片茫茫的雾降落下来,围绕着他们,那些声音听上去更像有一排看不见的法官在宣读他们的判决书。
一条条乎底船一边漂来漂去,一边捕鱼,一边争争吵吵,直至海上掀起了汹涌的波涛,他们这才分散开来,以免相撞,有人叫嚷,海水继续上涨,弗吉恩很有可能会开锅。有一个鲁莽的加洛维人跟他的侄子却不买帐,起了锚,们要划到那块岩石的顶上去。许多人叫他们划开去,可也有许多人鼓动他们划过去。当一个又一个表面平稳的大浪推向南边的时候,他们把平底船越抛越高隐入了浓雾,然后又滑下一片凶险的水域,那里起着波纹,有一股向下的吸力,那条平底船在那儿下了锚,正在绕着铁锚转圈,离开隐藏在水下的岩石不到一两英尺。这只是为了逞能在拿生死作儿戏,其他的船都默默看着忐忑不安,后来朗杰克把船划到他的同乡背后去,悄悄割断了他们的锚索。
“没有听到声音不对头吗?”他叫道。“划出去,救救你们这两条可怜的命吧!快划!”那两个人骂骂咧咧还想争论,这时船漂移起来,不过下一个大浪却挡住了一点漂移,就像一个人踩在地毯上有些绊脚一样,只听见一个深沉的呜咽声和一个越来越大的咆哮声响了起来,弗吉恩两英亩的范围内泛起一股股冒泡的水,顿时浅海自茫茫一片,怒涛汹涌,鬼哭神嚎。这下所有的人无不向朗杰克喝采,那两个加洛维人也没有了话说。.”好看不好看?”丹说,把头点得像一只在自己家门口的海豹。“这下它每隔半小时就会开一次锅,除非浪头正好撞在它上面。汤姆。泼拉特,它要是发作了,每隔多少时候开一次锅?”“每隔十五分仲,分秒不差。哈维,你看到了纽芬兰浅滩最最壮观的奇景,可要不是朗杰克,你一定还会看到几个死人的。”浓雾深处传来一片欢呼声,一条条双桅般敲起了钟。有一条很大的三桅船小心翼翼从迷雾中探出鼻子来,马上受到爱尔兰人的热情欢迎,他们连连大声喊道:”过来,过来。亲爱的!”“又来了一条法国船?”哈维说。
“你没氏眼睛?那是一条巴尔的摩船,没瞧见它怕得浑身发抖?”丹说。”这下我们可以把它彻头彻尾奚落一番啦。我看它的船长还是头一次看到咱们船队这个场面呢。”那是一条看上去很结实很吸引人的八百吨黑色大船。它的主帆卷了起来,中桅帆一有小凤吹来:便会犹豫不决摆动几下。在海上的所有船只中就数三桅帆船最娇柔,这个家伙高高的身影,一副踌躇不迸的样子,再加上船头雕饰涂上金自相间的颜色,看上去真像是一个手足失措的女人半提着裙子,在一些坏小子的嘲笑声中,穿过一条泥狞的大街,它知道自己在弗吉恩栈滩附近什么地方,也听到了它的咆哮声,因此就问起路来。以下就是它从那些颠簸的平底船上听米的一小部份回答:
“弗吉恩?你在说什么呀?这是星期天早晨的里哈佛尔。你就回家去清醒清醒吧。”“回家去吧,你这家伙!回家去告诉他们,我们就要来啦。”当它船尾带着滚滚浪花和噗噗气泡滑下浪谷的时候,五六个声音用最最好听的调子唱了起来:“啊唁唁,这下它可撞着了!”“转舵!转舵逃命!你就在它的头顶心上。”“下来!拼了命下来!别的别去管它了!”“所有人手都去泵水!”“放下船首三角帆,用篙撑住它!”船长终于发起脾气来,说了一些话。这时捕鱼马上停顿下来,七嘴八舌回答他,他听到了许多有关他那条船和它下一个停靠港的种种奇谈怪论。他们问他是不是保了险,他那只铁锚是什么时候偷来的,还说那只铁锚原来属于”卡里·匹脱曼号”:他们把他的船叫作运烂泥的驳船,还责备他乱倒垃圾吓跑了鱼群;他们建议由他们来拖他的船;然后去问他老婆要帐;有一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竟然把船滑到船尾突出部下面,张开五指用手掌抬打那条船,叫嚷道:”起来,老伙计!”船上的厨师把一盆灰倒在他头上,部人用鳕鱼头回击。三桅船上的水手从厨房里丢出小煤块来,那些乎底船上的人就威胁要上船拆掉上层甲板。要是那条船真的遇上了什么尔测,他们会马上警告船上的人,但是看见它平安无事离开了弗吉恩,他们也就尽量抓紧机会逗乐,西边一英里以外的岩石再次发出响声时,三桅般受尽他们作弄终于扬帆脱身出去走了,这时起哄才算罢休。
弗吉恩声嘶力竭咆哮了整整一夜。第二夭早上海上依然自茫茫一片汹涌澎湃的巨浪,”哈维看见船队摇曳不定的桅杆上部作好了准备,只等有谁带头放平底船下去。但直到十点钟还是没人下去,这时白天眼睛号的两个杰罗尔德,以为海浪会有个平静的间歇,带头下了海,其实这个间歇并未出现。
不一会儿工夫半数平底船已经颠簸在一个又一个连天的巨浪中了。只有屈劳帕让”海上号”按兵不动,在于加工下舱的活。他看不出这种“敢作敢为”有什么意义;因此傍晚风暴加剧时,他们就有丰去接待那些浑身稀湿的不速之客,那些人在大风中能找到一个避难的地方真是求之不得。两个男孩站在拉平庇船的索具旁,其余人都作好了随时拉索的准备,他们的一只眼睛都在扫视滚滚的波涛,正是这个波涛使他们放下了手中所有的活。拯救宝贵的生命要紧嘛。黑暗中往往会传来一声叫喊“平底船,平底船!”他们便放下钩子,吊上来一个湿透的人和一条快要下沉的小船。到后来他们甲板上乱七八糟堆满了平底船,铺位上也挤满了人。哈维和丹在守夜的时候,有五次大浪冲上甲板,他们跳上前桅斜桐,不让它包平扫过去打在帆杠上,并用手臂、腿和牙齿紧紧缠在绳子上、杆于上和浸透水的帆布上,不让浪头冲走。有一条小船撞得粉碎,大海把船里的人抛到了甲板上,那人前额撞开了一个大口子。快天亮的时候,大海依然万马奔腾,但海天相接之处微微露出了冷冷的自光,又有一个脸色发青折断一只手的人,像幽灵一样爬上他们的船,询问他兄弟的消息。开早饭他们多了七张嘴,一个瑞典人,一个查塔姆船氏,一个缅因州汉考克的小伙子,一个杜克斯堡人和三个普鲁温斯城人。
第二天船队之间进行了一次人员大清点,一条又一条小船划未报告全体水手都已登船,尽管吃饭的时候谁也不说什么,胃口却都很好。只有两个葡萄牙人,一个格罗萨斯脱老人淹死,不过撞破和撞伤的人不少,有两条双桅船断了锚索,给吹到了南边去,离那儿大约有三天路程。法国人的船上死了一个人,那条三桅船曾经跟“海上号”做过烟草的交易。它在一个白茫茫很潮湿的早晨俏悄地离开了弗吉恩,向一片深水驶去,它的帆不管有没有必要,全都升了起来,哈维从屈劳帕的小望远镜里看到了他们的葬礼。那只是把一个长方形的包滑出船弦去。他们似乎没有举行什么仪式,但是晚上下了锚哈维听得他们在唱歌,像是一首赞美诗,节奏非常之慢,歌声越过洒满星星的黑水飘扬过来。
帆船在海上颠簸,时而打转,时而倾斜,牵着我一片情意。
哦,圣母玛丽亚,为我向上帝祈祷。
永别了,我将离去,永别了,魁北克。
汤姆·泼拉特访问了那条船,他说作为一个共济会会员,那个死人就如同他的兄弟一般。后来才知道,一个浪头把那个可怜的家伙打在第一斜桅底脚上,折断了脖子。后来又有一个消息像闪电一样传了开来,因为跟通常的习惯做法完全不同,法国人的船上举行了一次拍卖,出售那个死人的东西,那个人在圣·马洛或密克隆没有一个朋友。东西全摊在舱房顶上,从他的红色绒线帽到背后带有小刀和刀鞘的皮带什么都有。丹和哈维到二十寻的水域去捕鱼,自然也就划着“哈蒂·埃斯号”跟许多人一起去凑热闹。他们划了好长一段路,在那条船上逗留了一会儿,丹买下了那把铜手柄很古怪的刀。
他们从那条船下来,把小船划开去的时候,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海上起了一些小波浪,这时他们才想起因为耽误了捕鱼可能会招来的一些麻烦。
“我看就是揍我们一顿也不会痈的,”丹说,身体在油布雨衣里瑟瑟发抖,他们把船划入了自茫茫的浓雾之中,那雾限往常一样,不打一声招呼,说下就下了起来。
“这一带该死的潮水大多,都不是凭直觉就能相信的,”他说。”把锚抛出去,哈维,我们钓会儿鱼,等雾散去。你弯下身去挑一个最大的铅锤。
在这片水域里就是三磅也不算多。你看线已经拉得直直的了。”船头旁的水泡相当少,那儿有一些纽芬兰浅滩不可靠的水流拉着平底船,使它的锚素绷得直直的:但是他们无论朝哪个方向看去,最多只能看清一个船身距离之内的东西。哈维翻起领子俯身在绕线轴上,一副航海家疲乏不堪的样子。现在他对迷雾已经没有什么特别恐惧。他们默默地钓了一会儿鱼,发现鳕鱼很容易咬钩。丹拔出腰刀,在船舷上试了试刀锋。
“这把刀真不赖,”哈维说道。”你怎么这么便宜就买下了?”“那全靠他们那种该死的夭主教迷信,”丹一边说一边用刀口东剁西剁。”据说他们都不喜欢拿走死人身上的铁器。你没看见我要下这把刀的时候,那儿个法国人往后直退吗?”“但是拍卖并不等于从一个死人身上拿走东西啊。那只是做生意而已。”“我们明白这一点,可他们哪儿敢违背迷信。这就是生活在一个进步国家的好处。”说着丹吹起了口哨,哈维知道那首歇:
“东部岬角已经进入我们的视线屋顶岛的双灯塔,你们可好?
在合恩角停泊下锚,我们就要看到姑娘和小伙子挥手欢呼!”“那个东港人为什么不喊个价呢,他买下了死人的靴子。难道缅因州不进步吗?”“缅因州?呸!他们见识太少,要么他们没有足够的钱粉刷他们在缅因州的房屋。这种人我见得多啦。那个东港人说那把刀派过用场,那个法国船长是这么告诉他的,那是去年在法国海岸上发生的事。”“杀了一个人?把杀鱼棒递给我。”哈维把鱼拉了上来,又重新装饵,把渔线抛出去。
“当然,杀死了一个人。我听到了这点,就更想得到它了。”“天哪!我早点知道就好啦,”哈维说着转过身来。”我给你一个美元买下它,等我拿到工资以后,我说,我会给你两个美元的。”“你没骗我?你真的这么喜欢它?”丹说,他兴奋得脸都红了。“那好,老实告诉你,我买下它就是为了要把它送给你的。不过在没弄清你对这把刀的态度以前我是不会让给你的。哈维,它是你的了,我心甘情愿让给你,因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伙伴,今天是伙伴,将来是伙伴,将来的将来也仍然是伙伴。给,抓住了。”他把刀、刀鞘和皮带一股脑儿递了过去。
“可你瞧,丹,我不想……”“你拿下。跟我争也没用。我希望你有这么一把刀。”那种诱惑力是无法抗拒的。“丹,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哈维说。
“我会一生一世把它留在身边的。”“这话我听着也舒服,”丹说,他快活地哈哈大笑。接着他们的话题很快转了开去。“看上去你的渔线好像给什么东西牢牢牵住了。”“我看也是,给缠住了,”哈维说着扯了扯渔线,在他拉上来以前,他紧了紧身上的皮带,听得刀鞘的尖尖在坐板上卡嗒卡嗒作响,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事情不大对头!”他叫道。“像是碰到了‘草莓’底,可这儿全是沙底呀,是不是啊?”丹伸手过来用力扯了一下掂量掂量。”大比目鱼不高兴的时候往往这样。
那不是草莓底。你猛拉它一两下。它跟着走了,准错不了。我们还是把它拉上来弄个明白。”他们俩一起拉,一圈又一圈结结实实绕在羊角上,那个藏在水下的重物慢慢升了起来。
“了不起的大家伙,哦,拉呀!”丹哇哇大叫道,可哇哇大叫最后变成了惊恐万状的尖叫,原来露出水面的正是两天以前葬人海底的法国人。渔钧咬住他的右膈肢窝,他就直挺挺地在水中摇摇晃晃,露出了头和肩膀,好不可怕,他的两条胳臂披缚在身体两侧,而且他——他没了脸。两个男孩仰面跌入了船底,跌成了一堆,爬不起来,这时那玩意儿因为绳子收短了,在船边一上一下地浮动着。
“潮水,潮水把它带来啦!”哈维嘴唇抖抖索索说道,两只手在战战兢兢摸索皮带的扣予。
“哦,天哪!哦,哈维!”丹呻吟道,”快!他是来取那东西的。让他拿去。快让他带走。”“我不要它了,我不要它了!”哈维叫道。“我找不到皮带的拍子”“快,哈维!他就拉在你的渔线上!”哈维坐起身来解下了皮带,面对着那个没有脸,头发却在冒气的头。“他倒是一动也不动,”他对丹悄悄说道,丹偷偷拔出自己的刀子割断了渔线,哈维则把皮带远远地抛了出去。那尸体噗噗作响。飞快地沉了下去。丹这才小心翼翼跪起了身子,脸色比迷雾还要苍白。
“他是来取它的,他是来取它的。以前我看见过渔网捞起来一个腐烂的尸体,那时我并不怎么害怕。可这次他是专门来找我们的。”“要是我没收下那把刀该多好。那时他就到你那根渔线上来了。”“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区别。我们都吓得算是十年白活了。哦,哈维,你看见他的头了吗?”“怎么没看见?我永远也忘不了。不过你瞧,丹,他不可能是故意的。
那只是潮水的缘故。”“潮水!他是来取那东西的,哈维。可不,他们沉他下去是在船队南边六英里的地方,我们现在离船队停泊的地方又有两英里。他们告诉我,他身上系了一寻半链索,让他沉下去。”“不知他用那把刀在法国海岸上究竟干了什么?”“总不是什么好事。我猜他一定得带着这把刀去受最后的审判,所以……
你拿这些鱼干嘛?”“把它们抛出船去,”哈维说。
“干什么?我们又不会吃这些鱼。”“我不管。我在取下皮带的时候,设法不着他的脸。你钓的鱼你尽管留下,我钓的都不要了。”丹什么也不说,把他的鱼也都丢掉了。
“我看最好还是小心谨慎为妙,”他最后嘟嘟囔囔说。“要是雾能散去,我一个月不拿工资自干也情愿。下雾的时候周围总有一些‘唷嗬鬼’和冤鬼之类的东西,晴天是看不到的。有点还算走运,他是躺在水里浮着来的,而不是直挺挺走着来的。不过很可能他还会走着来的。”“别说啦,丹!我们现在就在他的头顶上,但愿我现在就太太平平在大船上,就算是给萨尔脱斯伯怕揍一顿我也认了。”“一会儿他们就会寻找我们的。把喇叭给我。”丹拿起了吹开饭号的洋铁皮喇叭,不过役吹手就放下了。
“吹吧,”哈维说。”我可不想整夜都耽在这里。”“问题是不知道他有什么想法。岸上有个人告诉我,他从前有一次在一条双桅船上,他们甚至不敢对平底船吹号,因为船长,不是当时那个船长,而是驾过那条船五年的一个老船长,他曾经烂醉如泥在船侧淹死过一个男孩,从此以后船长把小船划到大船侧的时候,那个男孩老跟别人一起叫喊‘平底船!平底船!’”“平底船!平底船!”雾中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他们又吓了一大跳,丹手中的喇叭都掉了下来。
“等等!”哈维叫道,”那是厨师在叫喊。”“真不知道是什么使我想起那个愚蠢的故事,”丹说。“那是大司务,千真万确。”“丹!丹尼!喂,喂,丹!哈维!哈维一维!喂喂,哈维一维一维!”“我们在这儿,”两个男孩齐声叫道。他们听到了划桨声,但是什么也看不见,一直到厨师划近他们身旁,才看致他那张水淋淋发光的脸。
“发生了什么事?”他说。“回大船你们会挨揍的。”“那才求之不得呢。没人揍我们,我们才受了那么多昔,”丹说。“回大船就像口家一样,我们就心满意足啦。刚寸跟我们作伴的,我们可真受不了。”厨师递给他们一根绳子的时候,丹把经过告诉了他。
“是的,他是来取刀的,”未了他光说了这么一句。
在雾中生雾中长的厨师把他们带回了“海上号”,摇摇摆摆的小小“海上号”对他们说来,从来没显得那么亲切过,他们觉得简直像回到了老家一样。小小的舱房里闪出温暖的红光,送来一阵阵令人满意的饭菜香味。屈劳帕跟别的一些人都一个个活活泼泼地在栏杆上探出身子来,发誓要狼狠地揍他们一顿。不过厨师是一个耍花招的行家里手,他不慌着让他们把小船拉上去,却让小船绕着船尾碰碰磕磕,把故事最精彩的部份讲完,还替哈维辩护,说他福星高照,让种种不测的厄运元汁可施,所以两个男孩上得大船倒像是神秘的英雄,人人都问了他们一大堆问题,根本就没因为他们惹了麻烦打他们一顿,小个儿宾发表了一通议论,抨击愚昧的迷信,但是公众的意见都反对他,赞同朗杰克的说法,他讲了一些最最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一直讲到将近半夜,在这种影响下,除了萨尔脱斯和宾,谁对偶像崇拜也没说过一句话,厨师在一块木瓦板上放上一枝点亮的蜡烛,一只面饼,一杯水和一撮盐,让它们在船尾漂开去,析求还不曾安息的法国人安息下来。蜡烛是丹点的,因为是他买。
下了那条皮带。厨师咕噜咕噜念了许多咒语,直到火光沉入水中消失为止。
值完班回去睡觉随时候,哈举对丹说:”对进步和天主教的迷信你还想说些什么?”“哼!我看我跟别人一样开明和进步。至于一个圣·马洛死水手为了一把三角钱的刀把两个可怜的男孩吓得半死,这一点厨师能完全理解我。我不相信外国人,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第二天早晨除了厨师,大家都对这种仪式觉得很难为情,因此都昼夜不停地工作,互相说话都很生硬。“海上号”跟“帕里·诺曼号”最后扫尾的速度几乎齐头并进,竞赛十分激烈,以至于整个船队都在密切地注意着,并且在拿烟草打着赌。所有人手都在钓鱼或加工下舱,干到后来站着都会打瞌睡,夭没亮千起一直于到天黑得看不见才收工。他们甚室让厨师扔鱼,让哈维下底舱把盐递上来,丹则去帮忙加工。幸亏“帕里·诺曼号”上有个人从前舱摔下来扭伤了脚脖子,“海上号”才得以领先。哈维看不出船上还能再多装一条鱼,但是屈劳帕和汤姆·泼拉特一次又一次堆垛,把压舱物中的大石头抛掉,再压压紧,又总是还能再放一天工作下来的渔货。屈劳帕等到所有盐全都用完也不告诉他们一声,他跌跌撞撞到船尾小间后面的储藏室里去拖出那张最大的主帆来。那时是早晨十点钟。停泊帆降了下来,将近中午的时候升起了主帆和中桅帆,船侧来了许多平底船,都是来让他们捎家信的,别的船上的人都很羡慕他们的好运气。最后船上甲板清扫干净,旗也升了起来,那是头一条离开纽芬兰栈滩的船特有的权利,“海上号”起锚,开始行船,屈劳帕假装照顾那些还役把信送来的人,故意让”海上号”在船队之间悠悠自在地驶进驶出。实际上那是他小小的凯旋式,五年下来“海上号”出色的航际也确实显示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船长。丹的手风琴和汤姆·泼拉特的小提琴都拉了起来,为加工的盐全都用完时才能唱的一首歇作着伴奏:
嗨,咿,唷嗬!赶快把你们的信迭来,加工的盐已经用完,我们就要起锚返航,扬起主帆回到故乡新英格兰,载着一百五十公担货物,一百五十公担,一百五十公担堆得高高的货物,行驶在老奎略或大纽芬兰浅滩之间。
最后几封信也系上煤块丢到了他们的甲板上,一些格罗萨斯脱人还哇哩哇啦叫嚷,让他们捎口信给他们的老婆,相好和货主。这时”海上号”已经结束有乐队伴奏的巡游,穿出了船队,它的几张前帆正在抖动,好像一个人在挥手告别。
哈维很快发现,挂上停泊帆,从这个停泊地游荡到那个停泊他的“海上号”跟朝西偏南方向满帆返航的“海上号”是泅然不同的两条船。即使在可以视作“儿戏”的天气里,那舵轮也皆又踢又咬”,他甚至能感觉到底舱死沉沉的货物在汹涌的大海中有力地向前突进。船两侧翻滚气泡的水流看得他限花纷乱。
屈劳帕让他们摆弄船帆忙个不停,当这些帆全都服服贴贴像赛艇上的帆一样,丹还得守在中桅大帆那儿,在“海上号”的航行中时时扳动那张帆。
空闲下来他们便去泵水,因为鱼堆时时在滴卤水,会影响货物的质量。但由于不再捕鱼,哈维能从另外一个观点去看待大海。满载的双桅船船边跟水面贴近,自然而然也服它周围的大海关系更加密切。他们很少看到地平线,除非它处在大浪的浪尖;通常它总好像在用胳膊时推推搡揉,摆动着身子,巧妙而又坚定不移地穿行在灰色的、蓝灰色的或黑色的浪谷里,犁出一道又一道泡沫飞溅的带子;再不它就侧身擦过一些比较大的浪峰,做出一副又像是逗弄,又像是爱抚的姿态,仿佛在说。“你不会伤害我吧,我决不会弄错的。
我不过是小小的‘海上号’。”于是它抿着嘴暗暗格格发笑,一滑滑了过去,重又被一些莽撞的浪头拦住去路。一个又一个漫长的白天里一个又一个小时看着这种情景,就是最最沉闷的人也不可能不被吸引住。哈维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沉闷的人,他开始理解这种情景,他欣赏伴有一种撕裂声连续不断的浪尖翻滚,觉得仿佛在听朴实无华的合唱:他欣赏疾风吹过广袤无垠的空间,觉得它在放牧海上紫蓝色的云影:他也欣赏海天相接处托起一轮红日的瑰丽壮观;欣赏晨雾笼罩却又倏忽慌慌张张散去;欣赏中午刺眼的阳光辉耀,欣赏细雨亲吻一展方圆千里阴沉沉的海面;欣赏白天过去、降临万物使人寒颤的黑暗:欣赏月光下大海的百万条皱纹,第二斜桅仿佛戳到了低低的星斗,那时他也总要下去向厨师讨一个炸面包圈来吃。
不过最最有趣的莫过于这样一个情景:两个孩子被安排在舵轮上干活,汤姆·泼拉特在听得见呼叫的距离内指挥,这时船似乎蜷缩着身子,将它下风的栏杆紧贴在哗啦撞碎的一片蓝色浪花下,在它的绞车上空留下一个小小的人造彩虹弯成一个完完整整的弓形。这时帆杠的夹片靠在桅杆上哀诉,帆布在卡嗒卡啥作响,帆篷兜满了呼啸的海风,而当它滑入浪谷,慢慢朝前的时候又活脱活像一个妇人走起路来让自己的丝绸裙绊住一般,等到从浪谷里出来,它的船首三角帆已经**地升到半空,无限渴望地凝视着拉克岛的双灯塔。
他们离开了灰色寒冷的纽芬兰浅滩,在圣·劳伦斯海峡看见一些运送木料的船驶往魁北克和一些运哉的横帆双桅船来自西班牙和西西里;这时有一股东北大风从阿蒂蒙浅滩刮来相助他们,把他们送到了塞布尔岛的东边,屈劳帕并不停留下来多看几眼,跟那几条船一起又驶过了惠斯顿和里哈佛尔,到了乔治斯的北缘。从那里开始他们进入更深的水域,让“海上号”行驶得十分欢快。
“哈蒂在牵着我们走,”丹向哈维吐露了心里话。”哈蒂和妈妈部在牵。
下星期天你你得雇一个男孩给窗子上泼水了,要不你听不到水声就睡不着。
我看你还得跟我门住在一起等你家里人来接。重新口到岸上,最最舒服的事你知道是什么?”“洗个热水澡?”哈维说。他的眉毛上都结上了白色的盐花。“那是挺舒服的,不过穿上一件长睡衣那就更舒服了。自从我们扬帆出航;我就一直梦见长睡衣。你能在那种睡衣里扭动你的脚趾头。妈妈会给我做二件薪的长睡衣,洗得软软的。那就是家,哈维,那就是家!你在空气中也能闻到它了。
我们现在快驶入一股热评呼的暖流啦,我甚至闻到了月桂的香味。不知道能不能进港吃晚饭。往左舵转一下。”船上的帆全都有气无力地拍打着,在稠密的空气中主斜下来,这时他们的周围是一片平展展的大海,海水蓝幽幽油光光的。他们想望来一阵凤,不料只来了一阵丽,长长的雨脚像又尖又长的鱼杆,敲鼓似他落在水面上,激起许多水泡。们的后面还跟来了八月中的雷鸣和闪电。他们赤着脚光着膀子躺在甲板上,争着说自己上岸以后头一道菜耍点什么;因为这时陆地已经清楚在望了。有一条捕剑鱼的格罗萨斯脱小船从旁漂过,一个人在第一斜桅上的小操纵台中挥舞着仓促,他那**的头发贴在没戴帽子的头上。“一切顺利!”他快活地唱道,仿佛他是一艘大班轮上的值班人员。”伏弗曼等着你,屈劳帕。船队有什么新闻吗?”屈劳帕与他大声喊话,不久与那条船就相距很远了。这时夏天的雷暴在头顶上隆隆作响,忽网的电光一时从四面八方袭来,照亮了海峡沿岸。格罗萨斯脱港周围一圈低矮的群山,坦庞德岛,一排排鱼栈,栉比鳞次的屋顶,水中的标杆与浮标,有十多次像一幅幅令人眼花燎乱的照片显现出来,重工消失。这时海上号缓缓进入不高不低的潮水,呼啸的浮标在它身后呻吟和悲叹。雷阵雨渐渐过去,一道道长长的白得发育的电光还像一把把凶恶的利剑在时时划破天空。然后随着一声轰鸣,恰像臼炮炮弹炸裂一样,空气在星空下又被震荡得颤动几下,大地重又归人寂静。
“旗子,旗子:”屈劳帕突然指着上方说。
“什么事?”朗杰克说。
“奥托!下半旗。他们这会儿在岸上能看到我们。”“我忘得一千二净。他不是格罗萨斯脱人,是不是?”“可今年秋天他原来打算跟一个姑娘结婚的。”“圣母怜悯!”朗杰克说着把那面小小的旗降到了半桅上,表示哀悼奥托,他是三个月以前在里哈佛尔让一阵大风刮下船去的。
屈劳帕抹去眼皮上的雨水,轻声下令,把“海上号”驶向伏弗曼码头,般绕着停靠的绳索正在摆动,漆黑的码头深处传来了守夜人的喊话。除了一片黑暗和神秘的靠岸过程。哈维还感到了陆地带着成千上万入睡的人再一次紧紧地围绕着他,他还闻到了而后土地的气味,听到了堆货场上火车头调头发出熟悉的噗噗声;所有这一切使他心怦怦直跳,站在前桅帆索脚那儿嗓子眼都发干了。他们听到铺更在灯塔装有滑卒的铁钧旁打鼾,便探头进去,里边黑洞洞的,有一盏灯照亮两旁。有人嘟嘟囔囔醒来了,丢给他们一根绳子,他们便把船结结实实系在静悄悄的码头上,码头的两侧尽是一些铁皮屋顶的大货栈,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儿,里边空荡荡的却很暖和。
哈维在舵轮旁坐了下来哭泣个不停,仿佛心都碎了。有一个高大的妇人,原来坐在码头上的磅秤那儿,这时下到双桅船上来,在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这就是丹的母亲,她借着闪电的亮光看到“海上号”正在进港,所以特地赶到码头上来。她起先没有注意到哈维,哈维哭着哭着,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屈劳帕这时把他的事告诉了自己的太太。破晓时分他们一起到屈劳帕家去。
电报局还没开门,他不能打电报给家里人。这时哈维·切尼可算是整个美国最最孤独的男孩了。而且最怪的是屈劳帕和丹似乎都不把哈维的哭泣当一回事。
伏弗曼还没有作好准备,因此无法给屈劳帕的鱼开价,直到屈劳帕向他们保证“海上号”比别的格罗萨斯脱渔船至少早到一星期,他们才答应过几天把船上的货全都吃下来,因此船上所有的人手全部在街上闲逛,朗杰克让摇头晃脑的有轨电车停下来,说他按原则办事,有权乘坐,后来售票员没有办法,只得让他兔费兜凤。丹为他家感到非常自豪,走来走去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长满雀斑的鼻子都快伸到半空中去了。
“丹,你再这样子,我非揍你一顿不可,”屈劳帕闷闷不乐他说。”这回我们上岸以来,你的表现太放肆了。”“他要是我的孩子,我这会儿早就揍他了,”萨尔脱斯们怕嫌恶他说。
他跟宾在屈劳帕家住宿。
“嗬,嗬!”丹说,他带着手风琴在后院里拖着步绕圈,像在跳舞一样,准备一旦敌人进攻就跳过篱笆去。”丹因为有自己的判断,自然受人欢迎。
不过记住,我警告过你,你的亲骨肉警告过你!要是你出了错,那不是我的过失,我会在甲板上瞧着的。至于你,萨尔脱斯伯伯,法老的首席司膳官在这件事上并没有限你站在一起!你等着瞧吧。你会被坑了的,限你那该死的三叶草埋在地里一样;可是我,丹·屈劳帕,却会像绿色的月桂树一样伎茂叶盛的,因为我从不固执己见。”屈劳帕端着他那岸上的全部架子,脚穿一双漂亮的绒毡拖鞋,正在抽烟。
“你变得跟哈维一样脑子不正常。你们两个满四处跑,又是痴笑,又是叽叽喳喳,还在桌于底下踢来踢去,弄得家里一刻也没得安宁,”他说。
“对某些人来说,不安生的事就要有一大堆了,”丹回嘴说。”你们等着瞧吧。”他跟哈维出去搭乘有轨电车到了东格罗萨斯脱,又步行穿过月桂树丛,来到灯塔底下,躺在红色的卵石上,不住地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笑空了。
哈维早给丹看过一份电报,而且两人发誓闭口不说,一直到”炮弹”爆炸。
“哈维家的人?”吃完晚饭,丹脸色镇静自若他说。“嗨,我看他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不这会儿我们早就听到他们的消息了。他的爹在西部开个什么店。爹,他多半会给你五元钱作为酬谢的。”“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萨尔脱斯说。”丹,你别把唾沫喷在吃的东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