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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沙谷》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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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低声道:“令妹前日在兰州城郊――”

  查汝安听到这里,喜上眉梢,大声道:“好,谢谢陈兄。”

  说罢就往南跑,才跑出三步,忽然想起一事,回头道:“陆兄怎知她是查……”

  陆介道:“她亲口告诉我的。”

  说到“亲口”两字,陆介不禁微一跌脚,痛苦地皱了一下眉。

  查汝安更不多问,拔脚就跑,跑出数丈,忽然又想出一件事来,反首提气大叫道:“还有一事请教……舍妹是如何打扮,什么……模样?”

  陆介想到是他自己的妹妹反倒要问别人是什么模样,不禁莞尔,他轻松地大声道:“她穿白色的衣衫,美……美极啦……”

  提到“美”,他眼前仿佛又看见那美丽而幽怨的眼光,他的身躯重重地抖了一下,他不禁闭上了双眼。

  等他张开眼睛时,远处查汝安的身形已成了一点黑影,那速度委实快得惊人。

  他望着那以惊人速度移动的黑点儿,他的心清仿佛暂时轻松了一些,他喃喃对自己道:“有些东西不是武功高所能得到的,任你盖世英雄,绝代武功,那也没有用的……亲情如海,亲情如海……又是一场兄妹重逢!”

  他的眼前浮出小真的面孔,温暖的笑容升上他的脸颊,他像是完全忘却了方才的来意,也忘却了那场惊天动地决战的疲劳,他飞快地向来路奔去,他喃喃对自己说:“不管一切,我有一个亲人了,我不再是孤儿了。”

  陆介带着复杂的心情跑回那翠竹幽重中的小道观。

  远远地,他看见何摩三个人站在门前,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他不禁又奇又喜,喜的是何摩分明伤势已无大碍,奇的是为何他一个人站在道观前?

  他加快了速度,冲到了何摩身前,何摩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漫然地问道:“二哥,和蛇形令主交过了手?”

  陆介摇了摇头道:“没有,但是另有一场拼斗,待会儿再详谈,你的伤势……”

  何摩道:“没有事啦,暗,这是你的信。”

  陆介吃了一惊,从何摩手中接着一张白笺来,只见上面写着娟秀的字迹:“大哥哥:

  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听这位何大哥说,你去找什么天全教主,我和师叔接到师父的飞鸽传书,必须立刻赶到武当山,我希望你也到武当来找我,我们不再分离。”

  下面的署名是“小真”。陆介觉得那信中的口气是那么地熟悉而亲切、他不禁看了又看。

  何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潮:“二哥,恭喜你兄妹重逢啊……”

  陆介这才想起叫道:“三弟,你该换上一些刀创药……”

  何魔道:“已经换过啦,真谢谢令妹!”

  陆介看见何摩的肩上果然扎着一幅白色的绢布,他认得那是小真的饱角。

  他从何摩的语言之中察觉出何摩有一种奇怪的表情,那像是羡慕,他想:“可怜的三弟,他一定是在羡慕我……”

  对一个孤儿来说,忽然之间有了一个亲人,那的确是值得羡慕的,但是何摩的神情中除了羡慕,还有另一种难言的惆怅,那是什么呢?

  陆介望着何摩,何摩正在看天,于是,陆介也仰首望天,忽然,他想到:“韩大哥到哪里去了?”

  在连绵数千里的伏牛山脉中,到处都是婉蜒的车道,陕、豫、鄂三省来来往往的客商,莫不都由此通过。

  伏牛山有一些支脉,入了秋使冰雪满山,远望过去,煞是好看,但寻常客人都不敢独自上路,只因这些高人天际的雪峰,堆得甚不牢固,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便轰然泻下,这等雪崩,有时广达数里的山道,都被它淹没殆尽,只有等到来年立春过后,冰雪才会化去。因此,来往客商宁愿走得远些,绕道渑池到撞关那条路,也不肯冒这天大的险。

  不过大约是造化弄人,那伏牛山的雪景,又真是美得醉人,皑皑白雪,掩盖着大千世界,琉璃般的冰柱,闪闪耀目,真令人不忍舍之。

  是一个秋天的清晨,伏牛山有一个支脉叫莲台山的,在这莲台山的半腰上,正有一骑在路上慢慢地走着。

  路上的积雪高达马膝,因此,那马儿走得甚是吃力,但马上人并不存心赶路,也任那马儿兀自地慢踱着。

  这马背也被上了厚毯子,但仍冷得直抖,嘴上套了皮套子,怕它兴起来高声嘶鸣,可就误事了。

  马上是一个极为精秀的女子,两脸红嫩嫩地,也不知是冻红了,还是本来就生得如此,她带着一顶盖耳软帽,那帽沿儿压着一双修称纤细的眉儿,再加上一个琼瑶琢就的鼻子,就是不瞧那俏眼及扁贝白齿,而一眼望上去,便已使人觉得她是一个美人胎子了。

  她那幽幽的眼神,充分地流露出她的心事;眺望着远处雪白的山峰,脚下如云雾中,茫茫的大地,顶上蔚蓝色的天空里,不时仍飘下朵朵白云,她默然地吟道:“九月即飞雪,悲哉北地寒,风愁倾碣石,冰欲合桑乾。”

  她的声音愈为低沉,终于被凛冽的寒风所盖过了,她信手挥动马鞭,那马儿跟清脆的鞭声之后,放开脚步,跑了起来。

  她忍住了眼中的泪珠,也无视于扑面的劲风,她木然地摇了摇头,又凄闷地喟然长叹了一声,她抖声地自言自语道:“查汝明!人家不要你,你还想人家作什么?”

  言罢,她伤心了,往马颈上一扑,幽暗地低泣着。

  忽然,远处传来了轰轰的声音,这冰天雪地之中,哪来的响雷?这分明是雪崩的前奏,那马儿惊疑地放慢了脚步,但她仍无动于衷。

  剥剥两声,眼前已落下了两个雪块。

  接着,像夏日的暴雨似地,大小的雪块,便纷纷从山顶上滚了下来。

  噗地一声,一块拳头大的雪块,击中了她的肩膀,裂成粉碎,她本来可以闪躲的,但她仍是茫然地抽动了下肩膀,她忽然跃下马来,一拍马儿道:“放你一条生路。”

  她这一掌孕育着心中万分的闷意,那马儿痛得把颈儿一扬,迅速地奔驰而去。

  查汝明仰视山头,高声长笑道:“万炬都成泪,一死又何惜!”

  那盈峰白雪,受了她真气的鼓动,仿佛受了她的召唤,哗啦啦地一声暴响,直泻下来,气流因之而激荡!

  她闭上双眼,抬起头来,享受那奇特的劲风。

  那万斤白雪,覆盖下来,气势是何等壮伟!

  在震耳欲聋的雪崩声中,她忽然听得一声尖锐的惊叫,在她尚未及考虑到的时候,她忽觉腰间软麻穴上一软,早已不由自主地被来人一挟,往路旁悄壁下紧靠而立。

  那人用手中宝剑,在急切之间,削去悄壁上的积雪及一大块土石,刚好容身进去,而正在她们躲进去之时,雪块已击落到山道上,然后又纷纷往山下泻去。

  查汝明不禁羞愧交并……

  她愧的是,自己学艺多年,闯荡江湖已久,竟会为如此无能,迅即被这人所制。

  其实,这完全是为她决。已求死,又何暇念及于其他?

  她羞的是,自己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大姑娘,竟会为未过门的丈夫而殉身,况且,陆介的内心究竟是怎样,她还没弄清楚呢?

  那人是个女子,她放开了紧抱着直汝明的左手,看看眼前堆满的白雪,然后右剑左掌,奋力工作了半个时辰,才把点了麻穴的查汝明拖出雪堆之上。

  查汝明无言地瞪着那女子;她从始至终都只是干瞪着她的救星,她直觉得为那女子的美所迷惑了。

  那女子的美,是与她那舍己为人的内心相上下,她与查汝明美得并不一致。

  她只有十六岁的模样,但她那苹果般的脸容,象征着她内心的纯洁,她天真地对着直汝明笑道:“要我解开你的穴道可容易,但姊姊可不要再大叫了,雪再崩下来,我可没得办法了,再也不能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