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骨残肢》285
两人并肩上了甲舨,左冰只见艳阳普照,海阔天青,一望过去,尽是一片碧蓝,无际,那遥远之处,海天一色相接。也分不出何处是海,何者为天。
左冰心旷神怡,和风接身,令人舒适不尽,他来自漠北,所历尽是大山黄沙,一片枯寂,气势虽是雄伟,但总觉了无生意,上次和李百超渡东行来往,一来天气不佳,二来所乘轻舟一艘,波颠甚苦,那有了闲情逸兴观赏?此时留连海天无涯景色,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来。
凌姑娘柔声道:“古人道:“不登大山不知天之高,不临深渊,不知地之厚,登山临渊,乃知天高地厚。’其实应该再上一句‘不渡海洋,不知天地之大也。’”
左冰点头道:“姑娘说得正是。”凌姑娘道:“我和您交往以来,只有这句话是发自您胸中之言。”
左冰连道:“那里,那里。”
忽然想到自己着实常做违心之言,他此时心境开朗,精神爽怡,不好意思再强辩下去。
两人赏玩良久,忽见远远白影如山,缓缓移向船边而来。凌姑娘道:“鲸鱼又在戏水了,明儿准还是好天气。”
左冰定神瞧去,只见一大群庞然巨物愈游愈近,形状似鱼非鱼,似牛非牛,比起那西间黄牛何止大上数十倍,左冰惊心问道:“这海中之物怎的如此庞大,我真不懂,它靠吃什么维持这大身形?”
凌姑娘道:“当然是食小鱼啦,海中生物真是千奇百怪,包罗万象,取之不竭,食之不尽。”
左冰见那群鲸鱼愈游愈近,心中吃惊问道:“这么大的玩意,那船小一点的不是吃它一撞便翻舟啦!”
凌姑娘点头道:“便是咱们所乘这种大船,如果碰上鲸群捣乱,也是相当讨厌之事,我叫炮手开炮把他们打发退走。”
她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支小小角笛一吹,笛声方止,轰然一声,烟雾弥漫,待到硝烟淡散,再看海上一片平静,那鲸群早已退光了。
凌姑娘道:“硝烟刺激,对你身体不适,咱们下厅聊天去。”
左冰虽是贪恋海上风光,但不忍拂凌姑娘好意,两人缓缓下舱进厅。
左冰道:“早知海色如此壮丽,我倒愿意生在海上。”
凌姑娘笑道:“你可没有见过恶风巨浪,颠簸仆跌,生命随时都在一发之间,那航海的人都恨不得早上陆地,从未曾有一个人留恋大海,公子爷,你是‘在一行怨一行’,如果真的长年驰行海上,你不闷得发疯才叫怪哩!”
左冰却听得悠然神往道:“那生活才有刺激。”
凌姑娘抿嘴一笑,见他童心犹存。也不和他多辩,取出一副大着皮纸来,对左冰道:“咱们来玩玩这‘晋阶谱’。”
左冰一瞧,只见那羊皮纸上写得密密麻麻,全是吏治有司名称,那最上面的画著一个清癯老者,身边用篆书写着“皇帝”两字。
左冰笑道:“我可没做皇帝的福份儿,不玩也罢!”
凌姑娘道:“那也说不定,咱们出拳猜指数目,如果猜对了指数,便照那指数晋升,但不一定连升便可坐上宝位,你看,譬如升到这个官,再赢了便去连降十级,从头干起。”
左冰只见那官名是“御史”。心中暗忖道:“从来言谏之官最易招罪,一个不佳,不说连降十级,连身家性命都是不保。这谱,虽是用来玩耍,其实警世醒俗,那当年制谱的人只怕另有一番深意。”
两人出拳猜指,左冰清了一会便发觉凌姑娘最爱出双,而且最常出“四”,这个诀窍一得,立刻连连升迁,直步青云,春风得意。
但每次上宝位,便是忽生横祸直跌下来,那丞相,大将军轮番干了也不知几次,却是总达不到黄袍加身。
两人兴致极高,专心一致猜看,凌姑娘猜拳虽是输得多,但按部就班,终于被她坐上皇位。
凌姑娘高兴得像个孩子一般,顾吩之间,以皇帝自居,左冰心中不服,又从头玩过,连来三次,都是凌姑娘先至宝座,左冰心中并无得失之心,也未在意,那凌姑娘却叹气道:“看到你真是命苦,做不了大官。”左冰笑道:“皇帝娘娘金口玉言,那是当然的了。”
凌姑娘嗔道:“又是皇帝,又是娘娘,那有这等称呼?真是粗人无识之辈。”左冰道:“是的!只有女子当皇后娘娘,那有女子当皇帝的?”
凌姑娘语塞,半晌道:“武则天不是一个例子?”
左冰道:“她硬要当皇帝,结果还不是皇朝被人推翻,落了个万世骂名?”
凌姑娘哈哈笑道:“您说得也有理,做个皇后也便够了,如果痴心窥那至尊重器,只怕遭鬼神之忌,天地难容,哦,咱们玩得高兴,我可忘了,你该吃点心啦!”
她说完快步出厅,左冰心中想道:“这女子很有智慧,难得又如此开朗,真是少见的奇女子。”
过不多时,凌姑娘揣来一碗冰糖银耳汤,那女婢送上八样甜成细点退下,凌姑娘用小匙不住搅拌吹冷,又尝了一口道:“不太热了,公子爷请进。”左冰瞧着她的小动作,心中忽发奇想忖道:“她细心体贴,尝热吹冷,直像多情的妻子,服侍病中的丈夫一般。”
想到此不禁讪讪不好意思,暗道:“别人不避嫌如此待你,你却想占便宜,左冰啊左冰,你真是人品卑下,无以复加的了!。”
他一匙一匙吃着,那银耳,原就甜酥可口,左如此时心中柔情蜜意吃得更是香甜,只觉一生之中,再未吃过比这更可口的东西。
吃完银耳汤,天色尚早,离午餐还有一段时间,凌姑娘道:“左右无事,咱们再来玩个耍子儿,傍晚时刻便要舶港到家了。”
左冰道:“海上之行,我正感到兴高采烈,不要舶陆上地,真好扫人兴。”
凌姑娘低声道:“只要您有心,日后……日后……我陪您畅游各大海洋,常年海上,也未始不好。”
左冰听她柔声说话,又是感伤又是多情,当下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不由自主轻轻握握住那双柔暖温腻的小手,一时之间,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瞧瞧,自己终究不是薄幸负义之人。
凌姑娘眼帘低垂,双手任他握了许久,半晌轻轻挣脱,从怀中取出一个石丸儿来,又翻箱倒架寻了半天,找出一个寸许径圆的黑木碗。
凌姑娘道:“咱们来此比眼力手劲,每回投十次,看谁将石丸儿投进碗里次数多?”
左冰含笑答应,他内功深湛,目力又极其准确,心想这玩意是靠真才实学,自己总不会再输与她。
凌姑娘放好木碗,退后十步,垂身用黛笔在地上划了一线,左冰站在木碗跟前,只见凌姑娘啪的一声,石丸已然发出,端端落入碗中,便似丸碗之间有吸力一般,那石丸儿一入碗中,立刻静止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