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寒随着漫长的黑夜到来了,太阳也沿着南方的雪线玩起了旧日的藏猫猫游戏,马尔穆特·基德的投资毫无消息。后来,一月初一个寒冷的早上,一架载满货物的雪橇被拉橇狗拖到了他那座位于斯图亚特河下游的木屋前。那个曾经拥有水獭皮的人来到了这里,随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男人,而像这种男人大概连上帝也已经忘记当初如何创造他的。每次谈到好运、勇气以及价值五百美元的金砂,人们是决不会忘记阿克塞尔·冈德逊这个名字的。即使人们围坐在营火旁,谈到那些充满勇气、力量和胆识的故事,大家也不会忘记这个人的存在。当人们的谈兴开始冷淡,只要提起那个和他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的女人,人们的兴致便会重新高涨起来。
正如前面所述,在创造阿克塞尔·冈德逊的时候,上帝大概想起了远古时代那些美好的形象,于是便仿照创世之初的人类样式创造了他。这个人身材高达七英呎,仿佛一座矗立的高塔,而他那身独特的装束似乎正是黄金国君王的特殊标志。他的胸膛、脖子、四肢,都完全同一位巨人一样。为了承受他那三百磅的骨骼和肌肉,他的雪鞋比其他人的足足大出有一码。他面部线条粗犷,额头布满了皱纹,下巴很肥厚,一对浅蓝色的眼睛充满无所畏惧的神色。他的这张面孔告诉了人们,这是一个相信力量代表一切的家伙。他那结了一层霜雪的头发,黄得如同成熟的玉米穗,仿佛日光穿过黑夜,散落在他的熊皮大衣上。当他走在拉橇狗前,沿着狭窄的道路摇摆着身体走过来的时候,隐隐可以看出常年的海上生活在他身上刻下的烙印。当他用狗鞭柄敲打马尔穆特·基德的房门时,正像一个挪威海盗来到南方进行劫掠,此刻正雷鸣一般猛烈进攻着城堡的大门。
普林斯露出他那女人一样的胳膊,揉着烤面包的发面团,然后将它们放到模具中,与此同时他的眼睛却经常向三位客人瞥去——这样三位客人光临这座木屋,可是一生难得一见的新鲜事。那个怪人,马尔穆特·基德称他为尤利西斯,这个人一直吸引着他。可是,他的注意力目前却转向了阿克塞尔·冈德逊和他的妻子。一天的旅行使她感到很疲倦,因为自从她的丈夫得到寒带的金矿并依此发财之后,她在舒适的木屋中生活久了,身体也变得娇气起来。她感到很累。她依偎在她丈夫那宽阔的胸前,仿佛一朵娇弱的鲜花倚靠着墙壁一般,懒洋洋地响应着马尔穆特·基德善意的玩笑。她偶尔用幽深的黑眼睛瞟一眼普林斯,使得普林斯的血液奇异地加快了流速。普林斯毕竟是一个男人,而且身体健壮,长年累月看不到几个女人。她虽然年长于他,还是一个印第安女人,可是她完全不同于他以前遇到过的那些土著妇女。她到过很多地方——从他们的交谈中他了解到,她到过很多国家,甚至还曾经到过他的家乡。她不但懂得很多女人都懂得的事情,而且更懂得很多女人理应不懂得的事情。她能够用干鱼做一餐饭,还能够在雪地上搭出一张床。她有意戏弄着他们,不厌其烦地向他们描述着宴会上一道道菜肴,使得他们的食欲被各种几乎已经忘记的美味逗引起来,于是各人的肠胃内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斗争。她懂得驼鹿、熊和小蓝狐的生活习性,也懂得北方海域那些野蛮的两栖类动物的特征。她不仅精通有关森林和河流的各种知识,而且即便是人、鸟和野兽在晶莹的雪地上留下的痕迹,她也能够一一辨别出来。普林斯还发现,当她看到他们的露营规则时,她的眼睛里闪烁着赞赏的光芒。至于说那些规则,是容易冲动的贝特斯某次一时兴起“发明”出来的,其显著的特点是简单扼要,却处处散发着幽默色彩。
在这位女士到达之前,普林斯已经将这些规则翻过去面朝墙壁,可是谁能想到这位土著妻子——好了,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
总之,阿克塞尔·冈德逊的妻子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和传说同她丈夫的一起,在整个北方地区广为流传。在餐桌旁,马尔穆特·基德以她老朋友的身份,肆无忌惮地取笑着她,而普林斯也摆脱了刚开始见面时的羞怯,跟她开着玩笑。然而,她的一张嘴毫不示弱,敏捷地反击着来自两个男人的唇枪舌剑。她的丈夫反应迟钝,虽然不能与妻子并肩作战,却在一旁欢呼着为她助阵。显然,他因自己的妻子感到格外自豪。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说明了她在他的生命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至于那个曾经拥有水獭皮的人,他一直默默地吃着东西,一声不吭,被排除在了这场愉快的语言战争之外,似乎被大家遗忘了。他很快便吃完东西,然后离开了餐桌,走到屋外的拉橇狗中间。于是,他的伙伴们也随即套上手套,穿上皮大衣,随他走到了屋外。
已经有很多天都没有下过雪,雪橇沿着板结的育空路向前滑去,轻快得仿佛滑行在冰面上。尤利西斯驾着第一架雪橇走在最前面,普林斯和阿克塞尔·冈德逊的妻子驾着第二架紧随其后,马尔穆特·基德和黄发巨人驾着第三架雪橇走在最后。
“这只不过是一种预感,基德,”冈德逊说道,“不过,我认为这种事情还是有可能的。他从来没有到过那个地方,可是他说得让人很信服,而且他还给我看了一张地图。多年以前,我在库特奈人那儿就听说过这张地图。我本来希望能和你一起去,可是那个家伙是个怪人,他提出的条件很明确:一旦另外有人介入这件事,他就放弃这次行动计划。不过,等我回来以后,你肯定是第一个知道这次行动结果的人,我会把我的矿产附近的金矿送给你,另外还要分给你一半筹建城市的地基。”
“不!不!”他大叫道,因为基德正要打断他的话,“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在我的计划完成之前,我也需要另外有个人帮我出出主意。如果一切都很顺利,哦,那将会是第二个克里普尔河啊,老伙计!你听见了吗——第二个克里普尔河!那可是石英矿,你知道吗,不是普普通通的矿砂。如果我们干得漂亮,我们能把整个儿矿产都装进我们腰包里——那可是成百上千万啊。我以前听说过那个地方,你肯定也听说过它。我们要建起一座城市——拥有成千上万的工人——开一条顺畅的水道——开通轮船航线——进行繁忙的运输贸易——让小火轮直通上游——或许,还要勘测一条铁路线——建锯木厂——建发电站——建我们自己的银行——贸易公司——财团——啊哈!在我回来之前,你可千万不要把我们的计划告诉别人啊!”
在通过斯图亚特河口的地方,他们的雪橇停了下来。一片茫无边际的冰海,一直伸向神秘不可知的东部。他们将雪鞋从各自的雪橇上解下来。阿克塞尔·冈德逊和大家握了握手,然后率先出发,走在了队伍的前面。他那双巨大的带有蹼足的雪鞋,在羽毛一般松软的雪地里,陷下去足足有半码深,将脚下的积雪压得结结实实,使得那些拉橇狗不至于陷在雪中打滚。他的妻子走在最后一架雪橇的后面,而且从她走路的姿态可以看出,在操作这种并不容易掌握的雪鞋技术上,她是经过了长期锻炼的。随后,雪野的沉寂被愉快的告别声打破了,拉橇狗们“呜呜”地哀鸣着。那个曾经拥有水獭皮的人,用他的鞭子教训着一条竟敢进行反抗的拉橇狗。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的雪橇好像一支黑色的铅笔描画出一根长长的直线,一直穿过雪野这张辽阔无垠的雪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