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巨大的吼声传进了他的耳朵,好像海啸。他看见丹尼·华尔德率领着他的一班教练跟助手,正在从中央的过道走下来。场子里一片狂呼,观众都在欢迎他们所崇拜的必胜的英雄。人人都称赞他。人人都向着他。等到丹尼洋洋得意地弯下腰,从绳子下面钻到台上的时候,连利乌伊拉的助手也兴奋起来,甚至可以说相当快活。丹尼的脸上频频露出微笑,他笑的时候,脸上处处都在笑,甚至眼角和眼珠里都在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和气的拳击家。他的脸仿佛一面宣扬好感和友谊的流动广告牌。他没有不认识的人。他隔着绳子向他的许多朋友逗趣,说笑,打着招呼。那些坐得远一点的,也都抑制不住崇拜的心情,高声喊着:“喂,丹尼!”这种快活的、表示亲爱的热烈的欢呼,足足持续了五分钟。
谁也不注意利乌伊拉。在观众的眼光里,他好像并不存在。斯派德尔·海格尔特的浮肿的脸俯到利乌伊拉的头边。
“别给他吓住了,”斯派德尔警告道,“记住命令。你得硬撑下去。不能躺下。你要是躺下了,我们奉了命令,会在更衣室里揍死你。明白吗?你只好拼。”
场子里开始鼓掌了。丹尼跨过拳击场走到了利乌伊拉跟前。他弯下腰,用双手握住利乌伊拉的右手,热忱地摇了几下。他那张一团笑的脸跟利乌伊拉贴得很近。观众发出了称赞丹尼的运动家风度的喝采声。他正在向弟兄一样亲热地招呼他的对手。丹尼的嘴唇动了几动,观众因为没有听见,都认为这是一位好心肠地运动家的客气话,又大声喝起采来。只有利乌伊拉听到了他的低低的声音。
“你这个墨西哥小耗子,”从丹尼的微笑的嘴唇里发出了嘘嘘的声音,“我要把你的屎也打出来。”
利乌伊拉一动也不动。他并没有站起来。他只用眼睛表示了他的仇恨。
“站起来,你这个狗东西!”有人在绳子外面喊起来了。
观众因为他的行为没有运动家的风度,开始对他发出“哧哧”和“嘘嘘”的声音,可是他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等到丹尼跨过拳击场回去的时候,观众又对他大喝了一阵彩。
丹尼一脱下衣服,就听到一片“啊!”跟“哦!”的欢呼。他的身体十全十美,肌肉柔软、强健、有力,显得精神奕奕。他的皮肤光滑洁白,跟女人一样。他的身体非常优美,充满了弹性和力量。他在过去的几十次比赛里,早已证明了这一点。所有的体育杂志都刊登过他的照片。
等到斯派德尔·海格尔特从利乌伊拉头上剥掉他的汗衫的时候,只听见一种哼声。黝黑的皮肤使得他的身体显得更瘦。他也有强壮的肌肉,不过没有他的对手的肌肉那样触目。观众由于疏忽而没有看到的是他那宽阔的胸部。他们更没有料到的是他的肌肉纤维之坚韧,他的肌肉细胞的迅速反应,以及把他的全身变成一个出色的战斗机构的精密的神经系统。观众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棕色皮肤的十八岁的孩子,一副孩子似的身材。丹尼完全不同。丹尼是一个二十四岁的男子汉,他的体格是男子汉的体格。等到他们一同站在台中央。听着裁判员的最后嘱咐的时候,这种对比就更加鲜明了。
利乌伊拉看见罗伯兹就坐在新闻记者背后。他醉得比寻常更厉害,因此,他说话的声音也更慢了。
“别怕,利乌伊拉,”罗伯兹拖长声调说,“他打不死你,记住这个。他会一开头就向你猛攻,你可别慌了手脚。你只要招架,躲避,然后跟他扭住。他不会伤得你太厉害的。你就当他是在训练场里打你好了。”
利乌伊拉一点也没有露出听见了这些话的样子。
“这个阴阳怪气的小鬼,”罗伯兹对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嘟哝道,“他总是那副神气。”
可是,利乌伊拉并没有露出他那通常的仇恨眼光。一片由无数来复枪构成的幻象,搞得他眼花缭乱。他尽量望过去,一直望到高高的票价一元的座位上。观众的每一张脸都变成了来复枪。接着,他又看见了漫长的墨西哥边境,寸草不生,烈日当空,热得难受,他看见沿着这条国境线,有无数衣衫褴褛的人群,他们就是为了等待枪枝,才待在那儿。
他站了起来,在他那一角继续等着。他的助手已经穿过绳子,爬了出来,随身带着自己的帆布矮凳。在四方型的拳击台的对角,丹尼正在盯着他。锣声一响,战斗就开始了。观众快活得狂呼起来。他们从来没见过一开头就这样动人的拳赛。报纸上说得很对。这是一场报仇的拳击。丹尼一下子就窜到了全台四分之三的地方,面对着他的敌手,他的打算,一看就明白,他要吃掉利乌伊拉。他不是一下子猛攻一拳,两拳,或者十拳。他的拳头好像转得飞快的轮子,摧毁一切的旋风。利乌伊拉大吃败仗。他简直给这位拳场老手从各个角度、各个方向而来的一阵暴雨似的拳头压住了,淹没了。他垮下来,背靠在绳子上,裁判员把他们分开,他又立刻给打得靠在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