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四八年二月,法国发生革命,推翻了七月王朝,成立了法国历史上第二个资产阶级共和国。但是临时政府无视工人阶级的政治经济要求,激起群众的强烈不满,同年六月二十三日巴黎工人举行起义,不幸被镇压下去。路易·拿破仑利用国内阶级矛盾的尖锐化,竞选总统获胜。一八五一年十二月,他发动政变,建立军事独裁。一八五二年十二月,他恢复帝制,做了法兰西第二帝国的皇帝。
在这样一个动荡的历史时期的各个阶级,雨果的政治态度在不断地改变。他原来也赞同君主立宪制,还得到过法关西贵族的称号。二月革命以后,他转向共和主义,被选为制宪议会议员。六月起义中,他曾好心地劝说起义者放下武器,避免流血,后来他又竭力保护一些失败的起义战士。他天真地相信过路易·拿破仑,可是不久他便认识了这个总统的真面目。他在路易·拿破仑发动政变以后,发表《告国民书》,宣称:“路易·波拿巴上台是非法的。”他和他的同伴们一起进行了斗争,受到残酷的迫害。雨果有家难回,在一八五一年十二月十一日,化装改名,乘上火车离开巴黎去比利时,从此开始他的漫长的流亡生活。直到十九年后,一八七○年九月五日,雨果方才回到巴黎。
雨果在比利时写成并且出版了讽刺和抨击路易·拿破仑的《小拿破仑》。路易·拿破仑向比利时国王表示不应该庇护这个法国政府的敌人。雨果没有等到比利时当局限定他居住的时间期满,离开布鲁塞尔,去英国的泽西岛。一八五二年七月三十一日,他乘船在雨中离开比利时去英国的途中,远望法国的海岸,心中升起这样的诗句:“别了,我那蔚蓝色的故乡!”
一八五二年八月五日,雨果抵达泽西岛。这一年的十二月二日,路易·拿破仑称帝,雨果向法国人民发出号召,要他们手执武器,等待时机。诗人写出了充满革命激情的诗集《惩罚集》。他对一些国内外重大问题不断发表意见。他参加同样流亡岛上的同胞的活动。泽西岛的行政当局对这个“危险”的作家深感头痛,在一八五五年十月二十七日,终于下令驱逐他出岛。
雨果转到了格恩西岛。码头上站满岛上的居民,冒着雨欢迎雨果,向他脱帽致敬。
雨果在这个岛上创作了他的许多重要作品,诗集有《静观集》、《历代传说》、《街头与森林之歌》,小说有《悲惨世界》、《海上劳工》、《笑面人》,还有文艺理论专著《莎士比亚论》。自然,雨果也从来没有停止过他的政治斗争。一八五九年八月,路易·拿破仑下令大赦包括雨果在内的流亡者,雨果立即发表声明,表示决不和帝国妥协,只有法国重新获得自由之日,他才愿意回国。
格恩西岛是英国的海峡群岛中的一个大岛,它比泽西岛荒凉,但是岛民的热情好客,使雨果很快就爱上了这块土地。他常去海岸散步,和渔民们交谈,学到许多关于海洋、航行和捕鱼的知识。一八五六年,他用《静观集》出版获得的稿酬买下了他原来租的房子:上城别墅,并且按照他的设计加以改建。他很喜欢这幢在山崖顶上的房子。他这样叙述过:“从窗口望出去,英吉利海峡的大小岛屿尽收眼底……”他想在岛上长期住下去,甚至像他在《海上劳工》的献词里所说的,格恩西岛是他目前的避难所,很可能将是他的葬身地。
一八六五年五月,雨果给一个出版商的信中写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可还有好几部工程浩大的书要完成。”
每天清早五点半钟,雨果就开始工作了。面对大海,他在写一部关于格恩西岛和岛上的人物的小说,这便是《海上劳工》。
一八六六年三月,《海上劳工》单行本出版,得到了巨大的成功,一销而空。为了满足读者的需要,《太阳报》又连载发表,使它的发行数从二万八千份增加到八万份。小说中吉里雅特勇斗章鱼一段,大大提高了巴黎人对章鱼的兴趣。一些专家学者为此对记者发表谈话,说章鱼并不伤人。饭店里添增了大受顾客欢迎的章鱼做的名菜。帽店老板新制的章鱼形帽,成了时髦的巴黎妇女抢购的商品。雨果夫人在一封信中说:“全城的人都在谈论章鱼。”
格恩西岛上的水手也读了这部小说,他们向作者写信表达他们的敬意。雨果回信表示感谢,说:“我和暴君斗争,正如你们同飓风搏斗一样。”
《海上劳工》的故事情节并不曲折,出场的主要人物很少,正面和反面的加在一起只有那么几个,但是雨果塑造了一个敢于和大自然斗争的勇士吉里雅特,生动地叙述了他孤身一人救出“杜兰德号”的机器的惊心动魄的过程。这可是一个新颖的题材,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因此深深吸引了广大的读者。
吉里雅特为了赢得黛吕舍特的爱情,来到茫茫大海中的礁石上,遇到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狂风暴雨,惊涛骇浪,缺少食物,缺少淡水,缺少工具,最后又遇到章鱼。这部小说的第二部详尽地描绘了吉里雅特跟大自然搏斗的经过。吉里雅特,一个普通的年轻渔人,却表现出惊人的勇气和毅力,非凡的聪明和才智,终于创造出了奇迹,救出了“杜兰德号”的机器,带回圣桑普森。
他的成功轰动了岛上的居民。他满怀希望地期待黛吕舍特实现她的诺言。他突然发现黛吕舍特根本不爱他,而是爱着埃比尼泽牧师,他绝望了。但是雨果没有把吉里雅特写成为一个一般的失恋者。吉里雅特帮助黛吕舍特和埃比尼泽结成夫妇,自己让海水淹没了。这样,这个渔民的形象就愈发显得高大。吉里雅特成了作者笔下的一位理想化的人物。
对于吉里雅特的悲剧性的结局是如何产生的,雨果这样说过:“我旨在歌颂劳动、意志、忠诚以及一切使人变得伟大的东西;我想表明,最无情的深渊是爱情,即使能在海难中幸免的人也逃不过女人的引诱……”①这段话也恰恰具体地解释了这部作品的序里所说的那番道理:《海上劳工》表明的是事物的宿命,而内在的、至高无上的宿命,是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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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译文转引自莫洛阿的《雨果传》译本(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吉里雅特因为深挚地爱着黛吕舍特,所以做出了最大的牺牲,自愿离开人世,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殉情,确实是崇高的行为。不过,我们在赞颂他的同时,自然会为他惋惜,为他愤愤不平。读者中会不会有人认为吉里雅特虽然在大海上是无所不能的好汉,而在感情的压力和世俗的偏见前面,却是一名懦夫?我想可能会有这样的看法。当然,或许也有人会将吉里雅特的自尽看成是他对那个冷酷无情的社会的控诉,正表现了一个男子汉的气概。
写到这里,不可避免地要提一下黛吕舍特,这个美丽纯洁的少女,为了她的叔叔,答应嫁给救出“杜兰德号”的机器的人,当时可能是一时冲动,也可能出自“舍身”的心理。以后她爱上年轻英俊的埃比尼泽,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也许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诺言,也许她根本不相信吉里雅特有这个本领能带回机器。总之,她最后的态度是宁愿死去,也不做她称做“可怕的人”的妻子。读者想必会同情这个女主人公的遭遇,因为谁也不能强迫她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但是,大概也会有人不喜欢她,这倒不是由于她背信弃义,而是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整个社会对吉里雅特的冷漠和轻视。我们不勉强她爱吉里雅特,可是她至少应该理解和尊重吉里雅特的感情。她随埃比尼泽走了,以后真的会幸福美满吗?但愿她能够。
雨果学识丰富,博大精深,天文地理,历史掌故,风土人情,加上他在泽西岛和格恩西岛上学到的海上知识,很多他都为其所用地写进了这本小说里,这样就势必使得书中有些章节显得比较枯燥难读。然而雨果又不愧为浪漫派文学的巨匠,小说中写大海,荒岛,险礁,人与大自然的斗争,主人公的思想感情,等等,都充满了诗意。最后一节写吉里雅特坐在基德—霍姆—米尔石椅上,任凭海水上涨,望着载着他心爱的人的“克什米尔号”航近又驶过。他看到了黛吕舍特脑袋靠在埃尼比泽的肩膀上。船逐渐远去,海水逐渐上涨。船不见了,吉里雅特的头也消失在海水里。这段描写实在十分感人,读者掩卷以后肯定会久久难以忘怀。
本书的名字如果译为《海上劳动者》也许会比较妥切些。只是在国内长期以来一般都译成《海上劳工》,所以就不再改动了。
一九九二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