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对星村健治搬到总机小姐大石加津子那里去住,感到有任何的奇异。即令那不是独立的房间,而是紧邻她房间的三席堆物间,也不会有人因此就把两人连结在一块。加津子已经三十五,而且比年龄还老相,头发越来越薄,眉毛更是洗净了画的部分便成了德川时代的妇女,眉毛是剃光的。并且也像一般中年女人,发福了不少,看去更像总机的头头了。同时都用滑稽的动作和话语来逗人发笑的二十出头男孩,不会有人想像会成为她的爱的对象,因为加津子不时都把他当成小孩。
事实上,加津子也把搬到自己屋里来的健治,不管是在总机那边也好,或者社里别的部门也好,都用“我家小朋友”来称呼。这种嫟称,一方面含有轻蔑之意,不过另一方面却也表达了对同居人的一份亲嫟。
“小朋友搬过来以来,我方便多了。他本来就是个搞电机的。以前,每件事都得请电机行的人,现在不用啦。不光是电机方面,简单的木匠工作也行。人又长得那么高,手一伸,再高的地方也构得着。”
矮个子的她,经常这么向人家吹嘘。
“虽然他人不太可靠,但比我自己一个人住,可好多了。门户也安全了些……不过,万一真有强盗进来,他恐怕是第一个逃的吧。”
就这样过了大约半年。同事间,再也没有人愿意提起健治到加津子的公寓住的事。人们对此根本不当回事,不过加津子倒经常向机房里的同事们谈谈我家小朋友如何如何。平平常常的事,在加津子口里提起来却总是那么津津有味。变成中年发胖身材的她眼光里,瘦排骨般的年轻男子恰巧是打发无聊的方便工具,同时多少有一些母性爱的成份在内。
总机的年轻女同事们,对加津子所谈的并不有趣的这一类话,似乎总是勉强地装出有趣的模样。由于过去没有交过男友,这方面的见闻几乎等于零,因而有关健治的事,便成了她仅有的话题。年轻的后辈们都各有其更有趣的事,所以内心里根本不当回事,却也不得不装出奉承的笑。健治还是一如往常,每每藉口看看机件,溜到机房里来穷聊。
不久后,健治不再在机房出现了。加津子嘴里的我家小朋友也渐渐少了。这也无所谓。那里的女同事们原本就不把两人的事当什么,对这种变化也没有人去关心。
加津子第一次把自己和健治的恋爱向第二席的总机小姐透露出来,是在这种变化发生后三个月的事。加津子那么稀罕地把这位晚辈邀到吃茶店,让那张干涸的面孔泛着红潮剖白出来。
“因为年龄相差太多,所以我不得不拚命考虑。可是他一定要和我结婚。拒绝了,就说是我玩弄了他的感情,气得什么似的。我好担心他会报复呢。别看他年纪轻轻的,想起事情来,总是一本正经,人也挺实在。我在想,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嫁给他吧。你以为呢?”
说出这样的话,表示她已经下定决心了。也可以说,她是用这种讨教的方式来试探别人的反应。即使人家以年龄悬殊来反对,她的决心也不可能动摇。
加津子与健治结婚的事,使年轻同事们大吃一惊,却也没有人当面去劝阻。她们八成是对这桩婚事抱着一种调侃的趣味吧。而且她们也知道,万一去反对这位女头头,将来不晓得会遭到怎样的报复。
年轻同事们异口同声地表示:有了这么年轻的先生,她幸福啊;健治手巧,家庭上一定很方便的;他那么纯情,比别的男子不知好上几十倍几百倍;凡事由你来主动,一定可以组成一个美满家庭……她们说尽了一切好听的话来讨好她。
她向大伙吹嘘说,婚礼决定在今年秋间举行。还只六月份,所以那是四个月以后的事。听到这消息的人们都深信:结婚只是形式罢了,实际上两人早已过着夫妇生活。加津子没有双亲、兄弟姊妹,过着独居生活,而健治租的又是邻房。因而人们很容易地想像,健治可以无所忌惮地,在加津子的房间里起居,过一个丈夫的生活。
“今年秋天,我就要结婚了,虽然只不过是形式上的。所以借给你的钱,请你在那以前还给我。”
她向编辑部和营业部的同事,郑重其事地提。
大伙为了她要和比她年轻十二岁的男子结婚,而半带嘲讽地祝福她。起初,她还会红脸,到了整个社里的人全知道以后,脸皮就老了,丝毫不当回事。每当她上白天班的时候,两人下班的时间碰在一起,于是在后门互等,相偕下班回家,逢到她下了大夜班在家时下起雨来,她就体贴万分地给健治送雨伞到社里来。这时,不管讯问台或守卫们如何地揶揄她、调侃她,她都藉着她那副资深面孔,泰然自若。她已经完全地以健治的老婆自居了。
人们在背地里替她捏一把冷汗;现在还好,将来年纪更大了,女的会怎样呢?加津子脸上的皱纹增加了,乍看像个有三、四个小孩的妇人。另一方面,健治平时就是一副滑稽突梯样子,外表还比年龄年轻几岁。搞不好,说不定会有人误以为他是加津子过早生下的孩子。将来,一定像对母子吧。当她年过半百的时候,健治还是个四十上下最健壮的男子,那可怎么办?是有人这么替她担心,不过另一方面却也有人认为:不,女方年长那么多,男的一定受到体贴,任性些也不会怎样,反比事事都要反对的老婆更受用,必定是个最幸福的丈夫吧。
但是,不管持哪一种看法,人们最关心的是年龄既然这么悬殊,那健治这边,光一个她能不能满足呢?现在可能没什么,将来如果健治和年轻女子搞上了,事情又会怎样呢?健治一天到晚和年长十二岁的老婆在一起,一定会厌腻,人家越是体贴,便越感忧郁也说不定。那时,也许加津子会被他丢弃。他原本是个穷小子,或许当自己是入赘到有点小钱的她家,这种心情究竟能继续多久呢?人们总是如此这般地窃窃私议着。
也有人向她提了这样的忧虑。
“那也没办法。我是准备让他爱怎么做便怎么做的。我不是那么不讲理的女人。”
加津子看开了一切似地微笑着回答。
——然而,人们担心的事,意外地早来了。
加津子发现到健治走私,是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某一天,一个女人嗓音的电话打给健治。有铜板掉落的声音,可知是公共电话。加津子把线接到保养组,然后听健治和女人的交谈。她顷刻间就脸色发青了。是约会的电话。
这一天加津子下班是六点,已经和健治说好一块回家。五点半左右,健治给了她一个电话,说是和朋友有个聚会,迟些才能回去。加津子没有多问,这是为了看看他的行动。这天晚上,健治快午夜时才回到公寓。嗅嗅他脱下来的衬衣,微微地有香水味,该是女人的吧。
加津子诘问健治。他说了些辩白,并怒斥她的嫉妒。可是加津子另有打算,没有揭穿白天里的女人电话。如果把这一点说出来,以后女人就不敢再打电话过来了。健治也没有察觉到总机那边会有人偷听。万一让健治起了警戒心,以后就没办法掌握他的行动,证据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