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派出所将味冈正弘的溺水事件上报县警署本部搜查课。
味冈极有可能与京都市鞍马贵船町的红叶庄酒店发生的泽田美代子遇害事件有关。即便他真是投河自尽,也有必要与负责泽田一案的警署取得联系。县警又通过京都府警局将情况传达给了京都市的辖区警署。
味冈是溺水身亡,但还不能确定他是否为自杀。警署内部有人认为他自杀的原因是神经衰弱,不过要是他的神经衰弱是鞍马贵船町的杀人事件造成的,那就更有必要和对方取得联络了——杀人犯在逃跑过程中自杀时,也需要将情况汇报给杀人案所在地的警署。
二十九日下午四点左右,京都警署派出的三名调查员来到了警局。
他们首先向矢田部刑警了解了味冈的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以及现场调查的情况,接着又向山崎刑事课长询问了验尸报告与味冈的有关情况。
其中包括:一、味冈从京都出发,乘坐新干线“回声号”来到馆山寺温泉的湖翠阁旅馆,接着又转移至天龙市二俣的飞流阁,晚上十点前回到了自己房间。这一系列举动主要参考日星建设道路建设部长大石谦吉的证词(他与味冈在湖翠阁碰面之后一直在一起),两家旅馆的老板山根平太郎与旅馆工作人员也能作证。
二、味冈最近的行动——与公司有关的事情由大石部长作证,家庭方面的行动则由味冈的妻子作证。
味冈来到馆山寺温泉的湖翠阁之后,一直处于神经衰弱的状态——京都来的调查员对这一点产生了浓厚兴趣。尤其他在湖翠阁的举动:睡完午觉之后,他看到晚报上登出了鞍马贵船町红叶庄酒店的杀人事件(这是警方的推测),立刻用浴衣擦起了房间。而且他到达飞流阁之后,又让服务员帮他买了手套,一直没有摘下。
“红叶庄酒店一案的被害人泽田美代子是当晚八点二十分到的酒店,她跟前台的工作人员说稍后她的同伴会来是吧?”山崎课长向京都的警官问道。
“是的,所以工作人员就把她带去208号房了。九点多时,一名体型和味冈很像的男子来到酒店,说我的同伴应该已经到了",于是工作人员就把房号告诉了他。”
“工作人员没有把他领去房间吗?”
“前台和208号房的距离不是很远,所以工作人员就把房间的位置告诉了他。况且很多客人都不喜欢有工作人员到处乱跑……”
“大概是不想让工作人员看见自己的脸吧?”矢田部问道。
“毕竟那是个专门用来幽会的酒店……只有前台亮着灯,走廊里的灯光非常昏暗。就是那种情人酒店。”负责调查红叶庄酒店的调查员说道。
“那……她一个女人独自跑去前台开房,也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吧?”
“照理说是这样的,大部分女客人都低着头说话,生怕被人看见。”
“被害人泽田美代子呢?”
“工作人员说她也是那样,说话时低着头。工作人员也习惯了,就带着她去了208号房,用钥匙打开房门之后,他就在门口把钥匙递给了她,之后回到了前台。”
“工作人员没有进房间吗?”
“因为泽田是一个人来的,他就没进去。”
“房门口是不是也很暗啊?”
“是的,走廊里都很暗。”
“工作人员看清女子的穿着打扮了吗?”
“看清了,因为前台的灯光还挺亮的。他说就是留在208号房里的那套洋装。”
“啊,这样啊……”
矢田部刑警将这点记录在笔记本上。突然,他停下手中的铅笔,向出差前来调查的主任问道:“不好意思,请问您手头有红叶庄酒店的平面图吗?能否借我一看?”
京都来的三名调查员面面相觑。红叶庄酒店的杀人事件是他们负责的,二俣的派出所只要调查红叶庄一案的重要知情人——味冈正弘的尸体就行了,没必要管别人的闲事。他们的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快。
“对不起,如果各位不介意的话,能不能通融一下?”矢田部低头恳求道。他的头发已然花白。
京都来的探员们也知道自己是有求于人,立刻堆出一脸笑容说道:“好的。”
探员从包里取出一张复印版的平面图。矢田部与山崎课长凑了上去。
“哦……哦……这是案发现场208号房的图纸,而这就是红叶庄酒店的平面图啊。”
矢田部盯着两张平面图看出了神。
被害者死在六叠大的卧室里,与八叠大的客厅隔着一道纸门。北侧也是一道纸门,门外是水门汀,比房间低一些,再外面就是连接房间和走廊的大门了。室内走廊尽头是洗漱间与浴室。浴室墙外有个狭小的后院,八叠间与六叠间也是一样,只是这两间房间装的是玻璃窗,拉着窗帘,窗外有条狭窄的走廊。后院西侧是一堵墙。208号房内部的平面图显示,六叠卧室里铺着两床被褥,死者就躺在其中一床被褥里。图上还画着八叠客厅的详细结构:架子、镜台、角落里的衣架、挂在衣架上的被害者的洋装、正中间的小桌子、桌上的茶具、被害者手提包的位置等等。
浴室中则画出了磨砂玻璃门、放脏衣服的篮子、内部铺有瓷砖的地面和浴缸。每个图形上都写上了名称。
“原来如此,这图画得真是太清楚了。”戴着老花眼镜的矢田部刑警赞叹道,“浴室里的热水龙头一直没有关,偶然从房门口走过的工作人员看见热气从门缝里冒了出来,就在一点四十分的时候给208号房打了个电话,但没有人接。他觉得不太对劲,就用备用钥匙开门进了屋,于是发现了尸体,没错吧?”
“是的,您知道得可真清楚啊。”
“都是报上看的。那些是京都警方提供给记者的信息吗?”
“嗯,算是吧。”京都的主任露出愁容。
“可为什么没人关水龙头呢……”矢田部看着平面图,歪着花白的脑袋问道。
“也许是被害者和犯人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忘了关了。之后他们钻进被窝了,哪儿还顾得上水龙头啊。情人酒店经常会出这种事。”京都调查员说道。
“是哦……哪儿还顾得上啊……”上了年纪的刑警说完,露出猥琐的笑容。
“……被害者体内有精液吗?”矢田部继续问道。
“怪就怪在这儿,解剖的时候没有发现。”京都调查员略带不快地回答道。
“哦?为什么啊?他们进被窝之后没有发生关系吗?”
“犯人心怀杀意,在行事之前,假装爱抚,用绳子勒住了女方的脖子吧。光是杀人就够让犯人兴奋的了,哪儿还有心思和女人交欢啊。”
“可他们应该能听见浴室的水声啊。水龙头不关,肯定会引起工作人员的注意。工作人员之所以会在凌晨一点四十分发现尸体,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可能是犯人太着急了,满脑子只想着逃跑吧。矢田部警官,刚才听你们课长说,在馆山寺温泉的湖翠阁里,味冈不想用房间里的浴缸泡澡,硬是说那浴缸不行,最后还是跑去大浴场洗的,我说得没错吧?”
“这是大石部长告诉我们的。”
“味冈会如此厌恶房间里的浴缸,肯定是因为那浴缸让他想起了红叶庄酒店208号房的浴室吧?他八成是不想回忆起自己杀了人。”
“原来如此,的确有这个可能性。”
矢田部装出同意的样子,换了个问题。
“请问京都方面是二十八日几点验尸的?”
“我们是凌晨两点多到达鞍马贵船町的红叶庄酒店的。因为是半夜,路上没什么车,警车全速前进,一会儿就到了。验尸结果推测死者是前一天,也就是二十七日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遇害的。”
“哦……我还想冒昧地问一句,请问你们判断死亡时间的根据是什么?”矢田部一边挠头,一边客气地问道。
“被害者泽田美代子的尸体背部出现了少量尸斑。所以法医判断死亡时间是验尸前四到五小时。”
“也就是说被害者的死亡时间与味冈在房间里的时间一致,是吧?”
“是的,完全一致。”
人体在死亡三小时后出现尸斑。验尸时被害者的尸斑还很淡,所以法医推测死亡时间是验尸前四到五小时。
“死后僵硬的状态呢?”矢田部接着问道。
“还没有开始僵硬。”
“尸体的体温呢?”矢田部又问道。
“十七度五。”京都的调查员看了看笔记本回答道。
“好高啊,不像是死后四五小时的遗体温度啊。”
“也许是因为她躺在被窝里的缘故。”
体温低下、尸体变凉。
一、普通情况下为死后10小时;
二、户外衣着单薄的情况下为3至4小时;
三、室内衣着单薄的情况下为8至10小时;
四、室内盖着被子的情况下为10至12小时。
上面这段话摘自《科学搜查必备·法医学知识》。泽田美代子的情况符合第四条。
“会不会和死者被勒死之前刚泡过澡有关?她刚把身子泡暖,就进了被窝,之后就被人勒死了,所以体温才会这么高吧?”
“也许是吧……”京都的调查员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问了这么多,真是不好意思,太感谢了。”矢田部问到了其他警署的验尸情况,赶忙低头致谢。身旁的山崎刑事课长也照做了。
“啊,对了,我还想顺便问一句……”矢田部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哦,敢问何事?”
“就是208号房外的后院西面的那堵墙。平面图上也画出来了。请问这堵墙有多高?”
“两米一,你看图上写了。”京都的调查员指着图纸说道。
“啊,是哦,的确写着呢,”矢田部抬起老花眼镜问道,“那么犯人是从围墙内侧,也就是从后院爬上去的,然后再跳下围墙逃跑的是吧?”
“应该是的。”
“味冈的体重足有八十公斤,他能翻过两米多高的围墙吗?”
“不都说狗急跳墙么,人一着急就会爆发神力,从火灾现场逃跑的时候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哦,是这样啊……”
矢田部高举双手。山崎课长觉得他好像在抱什么东西一样。之后,矢田部又歪着脑袋,放下双手。
“围墙外的马路就在河边,大概是一米宽吧?这么窄的路,车子应该开不进来吧?”
“开不进来,与其说是马路,不如说是小径",两边还长了不少杂草呢。”
“杂草?那就是说如果有车开了进来,也会在草地上留下痕迹吧?”
“路上没有车开过的痕迹。杂草也没有被车轮碾过的痕迹。”
“那有没有人从墙上跳下来的痕迹?”矢田部问道。他刚才还是说“顺便问一句”,没想到问题一个接一个,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京都来的调查员们也是一脸的不耐烦。
“有,第二天天亮之后我们派人去查了,发现墙边的灌木丛有些树枝折断了,应该是人跳下墙头时留下的痕迹。从树枝折断的数量来看,跳下来的那个人应该很重。”
“那就是味冈了……”矢田部喃喃自语道。山崎也点了点头。
“是的,就是他,八十公斤的体重刚好能留下那样的痕迹。”京都来的调查员说道。
“那鞋印呢?”
“鞋印倒是没有。那条小路没有铺过,就是泥地,地面也不是很硬,但我们就是没找到鞋印。我们推测犯人没有穿鞋,他把鞋子拿在手里,光着脚逃走的。不过我们也没找到脚印……”
“如果他是拿着鞋子翻墙的,那他可能是用鞋带把两只鞋子绑在一起,挂在脖子上了吧,或是先把鞋子丢到墙外去,然后自己再翻墙……”
“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墙外那条路很窄,一个不小心就会把鞋子扔进河里。”
“是哦……”
矢田部透过老花眼镜,凝视着平面图,抱起胳膊。
“而且脱下鞋子翻墙,和味冈之后的行动也不矛盾。他不是在出町柳站前的店里买了双新袜子吗?他在小路上走的时候没穿鞋,袜子肯定沾满了土……一切都对上号了。”矢田部心不在焉地说,眼睛仍看着平面图。
“刚才您说墙外的那条路很窄,要是把鞋子丢到墙外,鞋子很有可能掉进河里是不是?”
“是啊……”
“那条河有多宽啊?”
“图上没写,大概是五米左右。”
“水深呢?”
“还挺深的,大概有个一米二吧。”
“一米二啊,那正好能没到脖子这儿吧……那河底是不是坑坑洼洼的啊?”
“不,河床还挺平坦的,都是些上游冲来的小石子。不过河床是朝下游倾斜的,所以水势还比较猛。”
“河床的倾斜度大概是多少?”
“这……我们没有量过,不过坡度应该不是特别大。”
“河对面是山的斜面是吧?”矢田部指着平面图说道。山崎凑上去看了看。
“是的,是鞍马山块的山脚。”
“河岸边的斜面上有路吗?”
“有一条散步小道。”
“哦?路的入口在哪儿?”
“就在这条京都府道上。绕去红叶庄酒店南边一百米的地方,过了桥就是。”
“哦,这样啊,桥墩前面有个分岔路口,其中一条路就是红叶庄酒店墙外的那条小路吧?”
“是的。”
“这一带晚上应该没什么人吧?”
“的确没有,那条散步小道也就是白天有几个人。府道一过晚上十点就没人了。路边的人家每到八点就窗门紧闭……”
“那车呢?”
“车倒是有的,因为附近有个村子。反正味冈十点之前从红叶庄酒店逃走之后,没人看见他沿着府道走。他没有在贵船口站坐车,而是跑去鞍马站上了车。”
“你们怎么知道他是在那儿上车的啊?”
“当晚从鞍马站出发,前往出町柳站的倒数第二班列车是晚上十点半发车的,乘务说,车里一共有十来个乘客,其中一个人一直面朝窗户,低着头,唯恐别人看见自己。他的身材和衣着打扮都和味冈完全吻合。”
“哦,原来是这样……那班车里有没有挂鞍马山的观光海报啊?”
“鞍马山的海报?这就不太清楚了……”
溺死的味冈口袋里,发现了用鞍马山观光海报包起来的水蓝色袜子——山崎课长和矢田部刑警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京都来的调查员。所以当矢田部问起海报的事情时,他们也是一头雾水。
“哦……多谢了。”
矢田部收起老花眼镜,对三位京都调查员鞠了一躬。
“课长。”
山崎刑事课长一言不发地听着矢田部提问。这时,京都调查员中的主任终于开口了。
“……你们提供的情报,让我们更加确定,在红叶庄酒店勒死泽田美代子的犯人就是味冈正弘。可惜他已经投河自尽了……味冈之所以会神经衰弱,肯定也是受负罪感的折磨。其实还有一项有力证据能证明这一点。”
“证据?什么证据?”
山崎和矢田部都将视线投向主任。
“味冈在二十六日到二十七日住在京都的K酒店,那边的客房部主任告诉我们说,味冈在二十六日晚上擅自拿走了房间里的扶郎假花,还特地打车出门,想把假花处理掉。”
“扶郎假花?”
“是的。是房间厕所里的装饰品。”
京都的调查员将K酒店打听来的“假花事件”,以及司机把假花送回酒店的全过程告诉了两位刑警。
“……那假花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关键是那是扶郎花"。”
溺死的味冈的上衣口袋里也有“扶郎假花”。这件事他们也没有告诉京都的调查员。
京都酒店的假花,不可能出现在死者的口袋里。即便那是同一种假花,也不可能是同一朵。
山崎和矢田部一听到“假花”二字,立刻紧张起来。
“此话怎讲?”京都的调查员说道。
“……六月十日,东京丸内的神邦大楼屋顶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死者名叫柳原孝助。他是被人勒死之后,被三个伪装成建筑公司搬运工的人运到大楼屋顶的。各位应该听说过这件事吧?”
“报纸上好像登过。不过警视厅和县警局都没有要求我们协助调查,我们也不清楚详细的案情。”山崎课长忧心忡忡地说道。
“那件案子的犯人也没落网。警方在十日进行了第一次现场调查,没想到第二天,也就是十一日再去屋顶机械室调查的时候,发现了一样前一天没有发现的东西……现场角落里多出了一朵扶郎花。”
“啊?那也是假花吗?”
“不,那是真花。”
面对两位一无所知的静冈县“乡下”警察,京都来的调查员们露出同情的神色。
“谁也不知道那朵花是谁、在什么时候放的。不管那是假花还是真花,总之是扶郎花,这才是问题的重点。”
“……”
“红叶庄酒店杀人事件的被害者泽田美代子是东明经济研究所的秘书,而研究所就在那栋神邦大楼里。六月十日,也就是屋顶发现柳原孝助尸体的那一天,泽田美代子桌上正好摆了个花瓶,而花瓶里就插着一朵扶郎花。”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向冷静的矢田部慌了神。京都的调查员用眼角瞥着矢田部说道:“我们也不清楚其中的联系。不过味冈在京都住店的时候,把房间里的假花带出去了,这一异常举动,正是解开东京神邦大楼杀人案的关键……课长,我建议你们最好立刻把味冈溺死一案上报警视厅。”
这就是京都调查员的忠告。
京都来的调查员们离开警署之前,在另一间房间里向日星建设的大石道路建设部长了解情况。
京都方面越发肯定味冈正弘就是在红叶庄酒店杀死泽田美代子的犯人。他们可能会在近期公布这样一条消息:在船明大坝投河自尽的人,就是红叶庄一案的犯人。
他们本想再向味冈的妻子了解些情况,但她在滨松市领回遗体之后,就回东京去了。解剖完成之后,警方也会临时埋葬遗体,并没有扣留遗体的必要。
“我也想告辞回东京去……”
大石向山崎刑事课长提出了回东京的要求。大石又是照顾神经衰弱的上司,又要面对上司的死,还接受了警方的轮番调查,早已心力交瘁。
“真是对不起,感谢您百忙之中配合我们署的工作。耽误您这么久,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不,是我们公司的味冈给各位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东京那边还有很多事情等我处理,我得赶紧回公司一趟,如果有事找我,请随时给我打电话,如果警署要派调查员来东京的话,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提。”
“那就拜托了。谢谢。”
山崎毕恭毕敬地低头致谢。矢田部也照做了。课长在警署门口目送大石乘坐的出租车离开。
次日,山崎正在办公室里喝茶,不料矢田部突然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个手帕包成的小包。
“课长,您看看这个!”
他把小包放在桌上,解开手帕的结。原来布包里是两个牛皮纸小包。打开一看,里头装的都是干燥的灰褐色泥土。两个纸包里各有一张纸,上面用记号笔分别写着“左”和“右”。
“这是什么玩意儿?”课长看着桌上的泥土问道。
“是溺死的味冈鞋子里的泥。他在水里漂的时候,泥土就从脚和鞋子之间的缝隙里进去了。这边是右脚鞋子里的泥,这边则是左脚的。从鞋子里倒出来的泥都已经晾干了。鞋子还给味冈的妻子了。”矢田部指着泥土回答道。
“嗯……进了这么多泥啊……因为下雨的关系,泥土沙石顺着河水从天龙川上游冲下来了吧。”
“大坝湖的水也很浑浊。而且味冈的遗体就漂在岸边,而岸边的泥沙特别多。还有像沙子那么细的小石子呢。”
矢田部用铅笔笔尖拨了拨牛皮纸上的泥土。他在课长办公桌上铺了张白纸,捡起七个沙粒一般大的小石子放在纸上。
“有些发黑,有些发蓝啊。”
课长觉得那就是些普通的小石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找专家看了看,他们说那是沉积岩和安山岩。不过您看,里头还有一块茶色的小石子呢,是颗粒最大的那个。那是右脚鞋子里找到的。”
“嗯……只有这块石头的颜色不一样,这是什么石头啊?”
这是一块直径三毫米的椭圆形石子,边角十分锐利。
“它的颜色很漂亮,只是沾了土罢了。这种石头在这一带可不多见哦。”
“是吗?在我看来这些石头都差不多啊……”
“请您仔细看看,这块小石头不是在自然环境下变碎的。比如河底的轻石,表面会比较光滑,可这块石头的边角很尖。您看,这边的石头就比较光滑吧?那是河水冲的。可这块茶色的石头就没有那么光滑了。”
“估计是在哪儿掉进河里的吧?石头肯定是尸体在水里漂的时候钻进去的。要是他还活着的时候,鞋里就有了这么块石头,他肯定没法走路啊,痛也痛死了。”
“不,石头应该是在味冈生前进到鞋子里的。”
“你怎么知道?”
“验尸报告上写的,您听听看。”
矢田部翻开笔记本,念出他从验尸报告上抄下的一句话。
“右脚脚底心有数毫米深的刺伤,存在活体反应。”
“也就是说这颗茶色的石子刺伤了味冈右脚脚底心?”
课长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应该是的。脚底心的伤口应该就是这颗石子搞的鬼。”矢田部皱着眉头说道。
“可要是味冈死前,这颗石子就在他鞋子里了,他难道就不会脱下鞋子,把石子倒出来吗?它那么锋利,都能划破皮肤了,是个人都会这么做的吧?况且鞋子里要是有石子,他也没法走路啊。味冈冒着大雨,从二俣走了五公里路才到大坝湖,他总不可能带着这颗石子走五公里路吧?即便那石子是中途掉进鞋子里的,也不可能忍那么久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味冈究竟有没有穿这双鞋走路,还有待商榷。”
“莫非他走路的时候穿的是另一双鞋?”
“投河自杀的人还会特地准备一双备用鞋子吗?”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还没想通,总之有必要找人问问这种茶色的小石子究竟是哪种矿物。”
“嗯,那就问问高中的理科老师吧,就找我儿子他们学校的老师好了。”
山崎课长用习字的白纸将茶色小石子包好,又腾出一个名片盒,把它放了进去,盖上盖子。接着,他拿起一张信纸,简要写上他想问的问题。
“课长,顺便问问那石子是怎么碎的吧?”矢田部请求道。
课长叫来一位年轻的警官,让他带着名片盒和信封去高中跑一趟,给理科老师看看。
警官离开办公室之后,山崎盯着矢田部问道:“我有件事想问你。”
“啊?什么事啊?”
“上次你不是问过他夫人味冈是不是左撇子吗?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啊?”
“因为味冈左手手掌心里有两处擦伤。现场验尸时法医判断那是生前造成的伤口,验尸报告里也是这么写的。可他右手手心和手腕上没有一个伤口,所以我才怀疑味冈是不是左撇子。要是右撇子,防卫伤应该出现在右手才对。”
“防卫伤?你是说他跳进水里的时候,用手撇开了树枝吗?”
“不仅是树枝,只要是有可能碰到脸部的东西,人出于本能,都会伸出手去挡。他手上的擦伤应该就是这么来的。可味冈夫人说她丈夫不是左撇子,而是右撇子。”
“那他为什么不用右手挡啊?”
“应该是他故意没有用吧。”
“故意不用?为什么啊?”
矢田部擦了擦扁平的鼻子。
“该用的时候不用,只能说明他是没法用"。”
课长目瞪口呆地说道:“莫非……你……”
“没错,我认为味冈的右手被束缚住了。”
“难道他的右手被什么人抓住了吗?……”
“这个可能性很大。我们之前一直认为他左手手心的伤口,是他跳进河里的时候被水里的树枝刮伤的,而伤口集中在左手掌心只是个偶然。可是我听说死者右脚鞋子里发现了那颗茶色小石子,而且他右脚脚底心又有一个刺伤的伤口,我就产生了怀疑。鞋里要是有石子,他再怎么能忍,也走不了十步吧?可他竟然没有把鞋子里的石子弄掉,这究竟是为什么?因为他没法脱鞋!这和他的右手被束缚住了是一个道理。”
“那你是觉得有人抓住了他的右手吗?”
“不仅仅是右手,我怀疑他整个人都被绑起来了。”
“可……可是,”山崎的脸涨得通红,惊慌失措地说道,“可即使有人按着他的右手,他也没法走路吧?鞋子里的石子会弄疼他的啊!味冈就不会对那个人说,鞋子里进了石子,想把石子倒出来吗?”
“如果味冈没有走路,就没有那个必要了。”
“什么?味冈没有走路?”山崎死死盯着矢田部。
“右撇子的男人,却只用了左手。鞋子里进了小石子,脚底都被石子弄伤了,可他还是来到了距离二俣飞流阁有五公里距离的大坝湖畔。这样看来,味冈很有可能是坐车去的,而不是步行去的。”
课长抱起胳膊,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去窗边。
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国道152号线。这条道路路过船明大坝的案发现场,途经秋叶大坝,再到佐久间大坝,沿着天龙川一路北上,到达长野县饭田市。今天晴空万里,卡车、出租车、轿车在阳光下来来往往。
“课长。”矢田部走去课长身边,向窗外看去,“味冈不是自杀的。他虽然有些神经衰弱,但肯定没有自杀的念头。当然我判断的依据不仅仅是他没有留下遗嘱——有很多自杀的人都不会写遗嘱。二十八日早晨,他从京都的K酒店给家里打过一通电话,说今天晚上十一点会回家,还让妻子为他准备一碗冷面当夜宵。不仅如此,他还嘱咐妻子说,不要给狗剪毛,等他回去了让他来剪。想要自杀的人,是绝对不会说这些话的。他还以为自己能平安无事地回到家里。之前我也跟您说过,我坚信他不是自杀的。”
“如果味冈真是被人开车带去船明大坝的,那会是什么车啊?”课长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问道。那眼神,仿佛味冈乘坐的那辆车就在路上跑。
“那辆车能坐人的地方应该很窄。”矢田部也看着车流说道。
“座位很窄的车?”
“倒不一定是座位"……反正味冈坐的地方肯定很窄。而且只要他稍微一动,就会碰到前方的硬硬的东西。”
“硬硬的东西?”
矢田部再次翻开笔记本念道:“验尸报告是这么说的:尸体左手掌心与右侧膝关节表皮有轻微擦伤,确认有活体反应。”
“嗯……”
“也就是说他一动右膝盖,就撞到了前面的东西,隔着裤子还是擦伤了脚,这说明味冈坐的地方非常窄。再狭窄的轿车座位也不会这样啊,那种车的座位和前面的驾驶座之间会有一块贴着皮革的板挡着,只是动动膝盖是不会擦伤的。这说明味冈前面肯定有坚硬的、有棱角的东西。”
“……”
“这和他左手手心的伤口也是一致的。他的脸部正前方也有那种硬硬的东西,车子会不断晃动,稍不小心就会碰到他的脸。所以他才会伸出手来护住脸,于是手心就受伤了。他本应该伸出双手来的,但右手被绑住,就只能用左手手掌了。”
“那……你的意思是味冈坐的是卡车?”
“是的,我觉得卡车的可能性很大。”
“嗯……卡车啊……可是矢田部啊,味冈是自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溜出飞流阁的啊。你也知道,房间里没有争斗的痕迹,他也不像是被人掳走的,毕竟房里没有外人入侵的迹象。至少味冈是凭借自己的意志走出旅馆后门的。那他之后又怎么会被人绑起来丢在卡车上呢?”
“这里正是问题的关键!我也是想不通这一点。”
矢田部低下头,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鼻子根部,好像在做按摩一样。
这时,一位警员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课长,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人来了。”
警员手中拿着名片。
警视厅的两位来客来自搜查一课第六组,一位是组长,职位为警部补。另一位则是部长——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人称“老探长”。
两人向山崎与矢田部详细了解了味冈正弘溺死事件的详细情况。
然而,警视厅好像对溺死一案没有多大兴趣,两位警官也没有提太多问题。他们也就是来了解下情况,作为参考罢了。
倒是山崎和矢田部主动问了许多问题。
“我们在味冈尸体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一朵扶郎假花。您二位也知道,他在入住的京都K酒店里,也因为扶郎花闹出过一阵风波。六月十日,在东京丸内神邦大楼的屋顶机械室里,不是发现了一位名叫柳原孝助的死者吗?十一日警方进行现场调查的时候,也发现了一朵前一天的调查中没有发现的扶郎花,这和我们发现的假花有关系吗?”
“应该没有直接关系……”
大部分问题都是由搜查一课第六组组长回答的,部长偶尔会开口补充一下。
“……被勒死的柳原孝助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整整三天了。他是在其他地方被杀之后,再被搬去大楼屋顶的机械室的。我们还没有发现行凶现场在哪儿。虽然有证人看见了搬运尸体的那群人,可目前还没查清他们的身份。要是那朵扶郎花一开始就掉在现场也就算了,如果是次日突然被人丢在现场的,那也太莫名其妙了……”
“案发次日把扶郎花丢去现场的,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啊?”
“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其实我们压根就不确定那朵花是不是某人在十一日丢去现场的。尸体是大楼维修员在巡逻的时候发现的,发现时间是十日下午五点十分左右。警方接到报案之后就赶去现场进行了初步调查,然后把尸体送回警视厅监察医务院进行解剖,大概晚上八点左右收队。那天一直在下雨,而且天也黑了,详细的现场调查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开始的。所以我们收队之后,也就是十日晚上八点到十一日上午十点这段时间里,谁都可以把花丢到机械室里去。”
“那段时间里没有派警员保护现场吗?”
“那地方没必要派警员彻夜看守。拉条禁止入内的绳子就够了。”
警视厅的来客显得不太高兴。
“会不会是和被害者柳原孝助有关的人来悼念的时候留下的啊?”
“和被害者有关的人?”警视厅警官看着矢田部回答道,“我们一开始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而且得到了有力的证词。十日下午四点半左右,那时尸体还没有被发现,在神邦大楼七楼某家公司上班的一名女员工坐电梯上楼,当时电梯里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肥胖绅士跟她一起上了七楼。”
“五十多岁的肥胖绅士……听上去和味冈很像啊。”
“没错,他就是味冈。我们向日星建设要来了味冈的照片,给那名女员工看过,她一眼就认出那就是和自己坐同一部电梯上楼的人。”
“那就是说,味冈在维修人员发现尸体之前去过屋顶机械室吗?”
“不,我们并不能确定他究竟有没有去机械室。到七楼之后,那名女员工就下电梯了,一直没有回头,她也不知道味冈究竟是往哪儿走的。”
“可味冈为什么要坐电梯上七楼呢?莫非他要去七楼的某家公司吗?”
“不,我们问过日星建设了,七楼没有和他们有生意关系的公司。味冈的行动的确令人费解,但我们也的确没有证据证明他去过屋顶机械室。”
“味冈既然去了七楼,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去机械室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吧?”
“说不定他没有下电梯呢?”
“什么?没下电梯?”
“味冈的可疑举动还不止这些。六月十日送味冈专务去神邦大楼的日星建设的司机作证说,那天味冈去了神邦大楼两次。第一次是下午两点五十左右,从有乐町和大手町中间的铁桥下的一家名叫DATE"的咖啡厅出发的,车子在咖啡厅旁边的停车场里等了足足两小时。”
“他在铁桥下的咖啡厅里等了两个小时?”
“不只是味冈,还有另外两家建筑公司的高层干部。公司的名字和干部的名字我们都打听到了。其实他们是约在那家咖啡厅见面,然后一起去神邦大楼里的某家事务所。他们之所以会在咖啡厅里等两个小时,是因为他们要见面的人还没有回办公室。DATE"的服务员说,他们中的一个在两点四十分左右给外面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他们三个就走了。只有味冈被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叫了出去,站在路边谈了十分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建筑行业还保留着旧式的习惯,在投标公共事业的时候,总会搞围标"。当然你即使去问建筑行业的人,他们也不会跟你说实话的。”
“啊,原来如此……三家一流建筑公司的高层都来了,看来那一定是个大项目吧?”
“好像是连接R县和J县的收费道路工程。施工主是两县的道路公社,不过国库会出一部分补贴,所以还是由国家在管理。围标的规模肯定也不小。”
“连接R县和J县的收费道路?造了干什么啊?”
“表面上是促进地区开发,其实是条观光道路。R县稗津、鹿山、刈野、那珂山这四个温泉胜地,也就是所谓的北国温泉乡"。那群温泉旅馆老板希望能够建成一条直接连接温泉乡和名古屋的道路,吸引东京和关西来的游客。”
“刈野温泉……”
辖区警署的两名警官朝对方看去。
警视厅的警官继续说道:“我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想必两位也能猜出这三位建筑公司高层去了神邦大楼的哪家事务所了吧?”
“报上说,在京都被杀的泽田美代子在神邦大楼的东明经济研究所工作。”
“没错,研究所的所长叫巨势堂明,是建筑业人尽皆知的怪物"。用报纸上的话说,就是所谓的幕后黑手"。泽田美代子是东明经济研究所唯一的员工,整个事务所就她一个人,也只有一部电话。也就是说,泽田美代子平时就用那部电话和外界联系,所以巨势堂明非常信任这位女秘书。”
警视厅的两位警官将柳原孝助一案的调查结果告知了两位乡下警官——当然是在一定范围之内。
“六月十日味冈的可疑举动,就是和其他建筑公司的高层一起,拜访了那位巨势堂明的事务所吗?”
“不,那是他们三个人一起去的,算不上可疑举动。他们谈话的内容当然另当别论……三点半左右,味冈和其他人一起离开大楼,与另外两人分手之后,上了他们公司的车,但就在车子往公司开的时候,他突然命令司机掉头回神邦大楼去。”
“这是为什么啊?”
“我们也不清楚。司机说当时他都开到东京站八重洲口附近了,可味冈突然命令他回神邦大楼,好像是忘了拿什么东西一样。味冈回到神邦大楼之后,半天没出来,一小时后他才回到车上。”
“味冈去楼里干什么了啊?”辖区警署的两名警官两眼放光。
“哦,大楼地下街的咖啡厅服务员告诉我们,味冈在店里跟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聊了很长时间。”
“满头白发的男人?……莫非是味冈在那家有乐町铁桥下的DATE"咖啡厅的时候,喊他出去说话的那个人?”
“是的,他的名字我们也打听到了,也是建筑业的人。当时他还不能进出巨势的东明经济研究所。其实东明经济研究所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它其实是个叫南苑会的组织,直接由巨势堂明领导,是个进行建筑行业围标的机构。虽说是围标,但并不是决定投标金额这种细节。巨势堂明在大藏省和其他政府官厅的高层那儿相当吃得开,南苑会就是个高级的中介机构。所有人的口风都很严,不肯透露详细情况。”
在两位“乡下警察”看来,警视厅已经查出不少情报了,可他们究竟有没有把所有调查结果都告知京都警署呢?很难说。在对等的局面下,警署的“领地意识”就会发挥作用,两者互不相让。不过矢田部和山崎是“乡下警察”,所以警视厅的人才会放心大胆地把情报告诉他们吧。
“那个满头白发的建筑业人士特别想进南苑会,一直拜托味冈介绍自己和巨势堂明认识。”
这条信息,肯定是警视厅从其他建筑业人士那里打听到的。
“……味冈和白发男子去大楼地下的咖啡厅谈话的时间大概是下午四点五十分。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在味冈从七楼下来之后。”
“哦……那味冈去七楼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们推测,也许味冈和那个白发男子约好了在七楼见面。味冈之所以要折回神邦大楼,是不想让另外两位公司高层发现这场会面。所以他装作离开大楼的样子,与另外两人分别,等他们回公司之后,味冈再装作忘拿东西的样子,命令司机折回神邦大楼。那个白发男子,不是和味冈在铁桥下的咖啡厅外悄悄聊了一会儿么?”
知道味冈和那个白发男子站在“DATE”咖啡厅门外谈话的人,是大东组建设的成濑敬一和共荣建设的中原武夫。警视厅应该向他们中的某人或是两人了解过情况。当然,他们是不会提供有关巨势堂明和南苑会的情报的——这方面的消息,应该是从没能加入南苑会的建筑业人士打听来的吧,正所谓“吃不到的葡萄酸”。
“难道味冈和屋顶机械室的那具尸体没有什么关联吗?”
“应该没有。味冈的司机说,他坐在车里等味冈回来的时候,发现有好几辆警车和报社的车往神邦大楼那边快速驶去,他就跑去凑热闹了。围在大楼门口的人说,屋顶上发现了一句尸体。他本想多看一会儿,可一想到专务随时都可能回来,就回去了。走到车子附近一看,发现专务正站在附近躲雨,把他吓得不轻。味冈在车里问他,你究竟干什么去了?"司机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味冈。味冈听说楼顶发现了一具尸体,大吃一惊,还问他死者是男是女呢。要是味冈和屋顶的那具尸体有关联,那他肯定知道死者是个男人,不会向司机提出那种问题的。这应该不是味冈故意演戏给司机看的,而是他随口问出的问题。至少司机是那么说的。”
“你们应该打听到那个白头发的建筑业人士的名字了吧?能不能告诉我们啊?”
“他可是案情的重要知情人,不能随便透露他的情报。”
警视厅调查员撂下这句话后,便踏上了归途。
高中理科老师对“小石子”的分析如下:
您给的小石子是“辉绿凝灰岩”,由碱性凝灰岩变质而成。极少情况下会与玄武岩、辉绿岩、细碧岩一起出现在海底堆积层中,多见于秩父古生层与中生层。本为暗绿色,但还会发出红色等颜色的光芒,所以也被称为“五色石”。石质不硬。在飞騨、越前、加贺地区很常见。在我们三河、骏河地区没有这种石头。您的小石子应该不是在自然状态下变碎的,而是人为弄碎的。
装有小石子的名片盒也被送了回来。山崎课长从盒子中取出石子,放在掌心看了又看。直径三毫米、呈椭圆形的石子看上去是茶色的,可是放在阳光下就成了红色。
“辉绿凝灰岩,俗称五色石。”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手指抚摸着石头——它的表面很光滑。
那是人工弄碎的石子,难怪会变成椭圆形了。
“这种五色石能变成这么碎吗?”
矢田部歪着脑袋。他在想事情的时候总会皱起眉头,扁平的五官缩成一团。
“这就不清楚了。新潟县出产的翡翠会在丝鱼川附近加工成领带夹、袖扣、戒指、皮带扣什么的。信州的松本地区会用黑曜石做装饰……”
山崎的老家就在新潟县。
“可五色石不是什么贵重的宝石吧?”
“是啊,要是用来作装饰,就不会变成这样的碎石子了。”
“碎石?”
矢田部动了动眉毛。他又扫了一眼高中老师的信。
“老师的信上说,这一带压根就没有五色石啊。”
“天龙川上游呢?”
“不清楚啊,我也没听说过。况且这石子肯定不是顺着河水流下来的。味冈下水之前,它就在他鞋里了,所以他的脚底心才会受伤。”
“嗯……”
“石头会不会是从越前、加贺、飞騨那儿运来的?”
“难道就运这一小块不成?”
“当然是和其他石头混在一起运的,课长您刚才一说碎石",我就想起来了。”
“碎石是制作水泥的原料……”山崎也明白了。
“不只是水泥。铺路的时候,也会用碎石代替沙土。”
“味冈是建筑公司的吧?”
“是日星建设的专务。”
“如果你的推测没错,那就相当可疑了啊,”山崎细长的眼睛闪着光芒,声音中气十足,“你的意思是,有人把味冈丢在装有五色石碎石子的货车上,再用车把他从二俣的飞流阁送去大坝湖的现场?”
“不一定是那种专门运沙石的货车,但很有可能是和建筑行业有关的车子。”
“可座位底下会有这种碎石子吗?”
“这么小,没人会注意到的。也许它原本在后面的货架上,在司机或工人搬运的时候嵌进了他们的鞋底,然后就掉在驾驶座的地板上了。被绑住的味冈不断挣扎,小石头很有可能就这么滑进鞋子里了。因为他是坐车去的,所以鞋子里有小石子,也能顺利到达船明大坝的湖畔。”
“没想到就因为这么一颗小小的五色石……话说从飞流阁到大坝的这段国道上,还有味冈落水的现场,就只发现了这一块五色石吗?”
“这块石头应该掉在驾驶座地板上的,国道上和落水点附近应该没有。况且车上装的不只是五色石的碎片,肯定还混有其他碎石子。也就是说挖出那块原石的地方,正好卡了一块五色石。”
“那就很有可能是从飞騨、越前、加贺地区运碎石子过来的卡车吧?”
山崎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点了根烟。
“也不一定。凶手为了行凶,可以从任何地方调一辆车过来。”
“任何地方?啊,反正他的目的是行凶,车上不装碎石子也没关系是吧?”
“是的,即便那辆车真是专门用来运送碎石子的卡车,那上面也不一定就装了石子。况且空车开起来更快。”
“可座位地板上有五色石的碎片,那碎片还进到味冈鞋子里了呢。”
“这就说明味冈坐的那辆车,是从工地直接开来二俣的。否则肯定会有人洗车,顺便把地板上的石子也扫走。”
山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吞云吐雾。老旧的派出所大楼,原本白色的天花板已经变灰了,角落里还出现了好几条裂缝。
“味冈的日星建设是不是看上那条R县和J县之间的收费道路了?”他面朝天花板说道。
“是的,就在飞騨、越前附近。”
“可那项工程还没动土呢。各家建筑公司还在商讨竞标事宜,应该没有正在开工的工地啊。”
“的确还没有开工,也许各家建筑公司正在进行摸底调查。”
“大石道路建设部长说,味冈去京都参加高尔夫球会之前,大石带着另外两名技术人员去金铃湖畔考察了,收费道路就建在那里是吧?”
“是的。大家都还在考察呢,没有一家公司开工……也许只是我多心了吧……”
“此话怎讲?”
“从味冈鞋子里的五色石,也就是辉绿凝灰岩的小碎片,推测出这么多东西来……”
“反正是推测嘛,调查的时候不能主观臆测,但推测和想象总是越多越好的,说不定就打开新的调查思路了呢。”
课长安慰着自己的部下,靠在椅背上前后摇晃。
矢田部沉默不语。课长不停地抖动双腿。突然他停了下来,说道:“矢田部啊,日星建设的大石部长说,味冈和大石还有另外两个技术人员一行四人视察过金铃湖畔之后,也就是六月二十五日,去刈野温泉住了一晚。那天晚上他们大摆筵席,还喊来了温泉艺妓,其中一个就是金弥。味冈和那个金弥睡了一晚……第二天,大石部长他们就回东京去了,味冈则前往京都参加高尔夫球会,住在京都的K酒店。酒店前台员工称,二十七日晚上一个自称金弥的女子给味冈打了个电话,约他去贵船的红叶庄酒店见面。他在那家情人酒店里,杀死了泽田美代子。味冈逃跑了,可自责和对警方的恐惧心理让他患上了神经衰弱——以上就是京都警局给我们提供的资料。”
“嗯……”
“味冈是被自称金弥的人叫出去的,而他在二俣飞流阁的时候也喊出了金弥的名字。”
“没错,味冈是二十八日晚上从馆山寺温泉的湖翠阁转移到二俣的飞流阁的。”
“他之所以要逃离湖翠阁,是因为看见晚报上刊登了红叶庄发现泽田美代子尸体的消息。他拼命擦房间,就是为了抹去自己的指纹。之后他转移去了飞流阁。当晚,味冈、大石和旅馆老板山根一同用餐,还从滨松喊来了一个叫文吉"的艺妓,可味冈一看见那位冒雨赶来的艺妓,就轻声念叨金弥"二字。”
“大石和旅馆老板山根都能证明这件事。”
“在大石的证词里,金弥"这个名字出现了两次,当然,在二俣的飞流阁出现的,是和金弥长得很像的滨松艺妓。”山崎说道。矢田部刚想点头,却停了下来。他不太明白课长的意思。
“在京都,金弥是引诱味冈出门的诱饵。”山崎缓缓说道。
“哦……”
“按照你刚才的推理,不,就当是你的想象好了,味冈被人丢进一辆与建筑工地有关的车里,从飞流阁后门出发,行驶了五里路来到船明大坝。可是,这趟路程的起点是飞流阁的后门",而不是味冈所在的桐之间",带走味冈的人没有进飞流阁一步。如果有人闯进房间,味冈肯定会反抗,也肯定会有人听见房间的动静,可事实并非如此。二十九日那天我们不是去桐之间"看过吗?房间里也好,从房间到后门的那段路也好,都没有留下任何争吵的痕迹或脚印。那条走廊是有屋顶的,所以脚印不可能是被雨水冲走的。可惜出了后门就没有屋顶了,前一天晚上的大雨把脚印和轮胎印都冲走了。”
“课长,味冈为什么会走出桐之间",来到后门,又从屋里打开门锁出门——这个谜题已经解开了。他肯定是被金弥叫出去的!被金弥的幻影叫出去的!”
矢田部兴奋异常,激动得满脸都是皱纹。他站起身,走去课长的办公桌前。
“可是他出门之后呢?……还是没解释清楚啊。”
矢田部发疯似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突然,他将双手撑在山崎的办公桌上,大声说道:“课长!请给我两天时间出差一趟吧!我定会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出差?去哪儿啊?”
矢田部一把抢过桌上的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他准备去出差的地方。
“好吧。”山崎瞥了一眼,便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