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霸》九二
第四十二章 贾半国 为富不仁
贾致祥往椅背上一靠,淡漠中带着三分厌倦的口气:“燕瓢把子,你是江湖上的一个帮会首脑,尤其更是一个江湖黑道中的帮会首脑,你今天突然来了,强求见我,而我众所周知,我是一个财主,在这种情形之下,除了你对我有所需求,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其它目的……”
燕铁衣平静的笑着,没有出声。贾致祥又道:“你还没有开出数目,燕瓢把子。”摇摇头,燕铁衣道:“贾先生,你认为你的判断一定正确?”贾致祥缓缓的道:“我是一个生意人,举凡江湖人,个个如此,毫无例列!”燕铁衣聆听到这里,不由得目光四巡―这敞轩的小厅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好些个江湖人呢,但他们却都是替贾致祥出力的!知道燕铁衣的意思,贾致祥仰起脸来,侃侃而谈:“是的,在我周围也有许多江湖人为我做事,他们充任我的护卫、保镳、甚至夫役,他们只是为我做事,就如同任何行道中替东主做事的伙计一样,并不意味着他们因出身附染而来的恶习有什么改变,他们的劣性仍然存在,但他们对我十分忠耿,忠耿的理由并非我待人和善体贴,只是我有我的方法,绝对自由选择的方法。另外,我付的酬劳极高,高到他们在别处一辈子也拿不到这样的代价!”燕铁衣道:“你倒很懂得驽驭之道――对这干‘劣性’仍然存在的江湖朋友!”贾致祥道:“我从来就懂得运用方法达到我期望的目的,不止此事,几乎事事如此,只要我想做到个什么形态,便往往会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子。”燕铁衣点头道:“你很坦率。”贾致祥深沉的道:“无情隐讳的事便不须隐讳,直接了当,总要比绕弯子更能使得对方容易了解及接受!”燕锇衣悠闲自若的道:“现在,我多少知道一点了―为什么奶会这么富有,贾先生,你是一个果断又聪明的人,而且,十分慷慨!”微抚下颌,贾致祥道:“我一向慷慨,只要是对我有助,我是应该慷慨的时候皆然,我有钱,但是我不做钱奴隶,更不蒙受钱的伤害―钱财原是要被人支配的,支配到使人活得更好!”燕铁衣笑道:“有道理。”眨眨眼,他接着道:“据我想,你一定向许多人慷慨过了。如此说,恐怕免不了有些朋友对你伸手,尤其是江湖朋友?”贾致祥道:“向我要钱的人很多,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物皆有,但是,他们不见得都能如愿,我有钱却只打发那些值得打发的人,那些真有困难,无以为生的人―或疾病相缠,或老弱妇孺,这类的贫苦者我全不吝施舍,而且施舍之后心中快乐;至于江湖道上的朋友,也许不少伸手的,比较起来,我便相当谨慎了,他们大多难达目的二”燕铁衣有趣的道:“对江湖上的同源而言,贾先生似乎成见颇深?”贾致祥道:“他们都很贪婪,且大多不替对方留存退步;他们向我要钱,不是求帮求助,更没有感恩怀德的心理,他们认为这是应该的天经地义的,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肉头,是只可以任由宰割的肥猪!他们凭借暴力做后盾,便认定可以弱肉强食,予取予夺。所以,他们手段专横又龌龊,他们来此伸手,已不是请求施舍,纯系敲诈和勒索!”燕铁衣由衷的道:“我承认江湖道上不少这种散类,忝为道上一员,实在惭愧!”以右手无名指上的‘九龙血痕’指环轻轻摸娑看面颊,贾致祥冷冷笑道:“我有庞大的财势,可以很容易培植起一股武力来保护我自己以及我的产业,多年以来,我已拥有一支相当雄厚的自卫力量,使用这股力量,我曾无数次将那些寡廉鲜耻的江湖流痞,武林蟊贼摒阻于‘十全山庄’大门之外,并且痛予教训,因而近些年来,已少有江湖道上的人物来勒索我了!”燕铁衣轻轻的道:“仍有例外得逞的么?”猛一咬牙,贾致祥恨声道:“有!”燕铁衣向:“在什么情形之下,你才会让他们如愿?”贾致祥愤怒的道:“如果我衡量-我本身的武力不足以和勒索相抗拒,或是将在抗拒之后得不偿失,我便只有满足对方的需求,简单的说,勒索者在江湖上的势力过于强大的话,我的原则是依从他们!燕铁衣笑笑,没有表示什么。嘘了口气,贾致祥道:“好在那些人索取的只是钱财,我便给他们钱财,我有超过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多家产,只要他们不过分,我亦不希望流血;破财消灾,也算是支配金钱的一种适当的表现。”燕铁衣道:“贾先生,对于财富的看法,我认为你也已很透澈了。”坐直了身子,贾致祥凝视蓍燕铁衣,神态又变成带看几分讥诮:“已经说了许多,燕瓢把子,你也应该开价了-但在开价之前我必须先提醒你,不要太过贪婪,总该适分才好,我固然不愿流血,相信阁下你也同样不愿吧?”燕铁衣静静的道:“我已有言在先,贾先生,我不是来向你‘勒索’的!”微觉意外的端详着对方,贾致祥古怪的笑了:“燕瓢把子,我知道你功高盖世,精明绝伦,我也晓得你在武林中的威望,在江湖上的势力。因此,我不愿得罪你,为了我将来的日子好过,我有心要给你一笔钱-可是,方才你却表示并非来要钱的,那么,你是为了什么而来呢?我们彼此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你该不是只为了专程来看我的吧?”燕铁衣深沉的道:“我乃有要事相求。”贾致祥脱口道:“我除了有钱,其它恐怕帮不上你的忙!”燕铁衣道:“你能帮忙,贾先生,否则我也不会来了。”贾致祥有些迷惠的道:“你既不要钱,我还能给你什么呢?要知道,‘钱为万事之母’有了钱,便没有做不到的事了!”燕铁衣严肃的道:“不然,贾先生,天下也有钱办不通,买不到的东西!”眉毛一轩,贾致祥问:“比喻?”燕铁衣沉重的道:“生命。”长长‘哦’了一声,贾致祥道:“不错,钱是买不了命。但,只能说买不了自己的命-在大限届临之时。”随即笑了,他又道:“我还不知道除了钱之外,你还希望我帮你什么忙?”燕铁衣清晰的道:“想请贾先生救一条别人的命。”怔了怔,贾致祥失笑道:“我又不是郎中,怎么救得?”燕铁衣叹息道:“最好的岐黄高手,也已然能为力了!”双手一摊,贾致祥道:“既是如此,我又有什么法子?”燕铁衣肯定的道:“你有,贾先生。”拂然不悦,贾致祥道:“不要同我戏谑,燕瓢把子。”燕铁衣正色道:“不是戏谑,确乃实言―这也是我来此相恳的目的!”思索了一下,贾致祥摇头道:“我实在想不起来我有什么救命的手段,燕瓢把子,你还是明说了吧。”凑近了些,燕铁衣低声道:“久闻贾先生珍藏看两株人间罕见的异章‘鹤涎灵芝’,这种异草,对于医治‘血痨’、‘脾虚’等恶疾俱有神效,几可起死回生,百应百验―我的一位多年挚交不幸便得了‘血痨’之症,因延误投医时久,病情已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几经奔波、才访到一位极负盛名的老郎中,在他亲自诊治之下,亦表示无能为力,但他却指出了一条明路,也是唯一的一条路。他说,若求得这种珍贵稀罕的‘鹤涎灵芝’为药引,则便可救敝友之命。”,也是那位老神医吧?”贾致祥木然笑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燕瓢把子,不知是谁告诉你我家藏有这种异草?我想”燕铁衣道:“这个恕我不能奉告。”贾致祥不怀好意的道:“那位老神医是何许人呀?”燕铁衣道:“贾先生不愿知道吧?”突然重重一哼,贾致祥面带青霜的道:“燕瓢把子,那个老郎中只告诉过你我的两株‘鹤涎灵芝’对于‘血痨’、‘脾虚’等症俱有奇效,他可也告诉过你那两株异草更能治‘中风’及‘风湿’等多种病症,在活血的功效上,‘鹤涎灵芝’堪称续命奇宝!”燕铁衣不解的道:“贾先生的意思是?”贾致祥大声道:“老实说吧,我早就有头晕目眩的毛病,且身上关节部位亦经常在阴雨天气隐隐作痛,我的几位专聘大夫诊视之下,都已断定我有中风的倾向及初期的风湿症候,我的大夫告诉我,风湿只是痛苦,尚要不了命。但中风如果发作,轻则残废瘫疾,重则立可致命,因此我必须保留这两株异草,作为有朝一日救我自己性命之用!”燕铁衣柔声道:“我可以向你购买一株!”揄笑了,贾致祥故作惊讶的道:“向我购买?真是新鲜事,我还是头一次遇见要向我本人出钱买东西的人,燕瓢把子,你打算出多少代价呀?”忍住气,燕铁衣强笑道:“你可以开价,贾先生。”贾致祥似乎想一想,嘿嘿笑道:“这样吧,你既是一番诚意,我就便宜点卖给你,有两种出售的方式;其一,我要全同鸽卵大的珍珠一百斗,色泽,质地、大小必须一样,不能有丝毫差异,另加青砖大小的未剖翡翠一千块,条件亦如前述;其二,你照着我的‘金玉堂’一模一样再给我盖上一幢。因我财力仍嫌不足,原盖的‘金玉堂’使用纯金的地方太少,所以,便烦你替我起一憧全为纯金的‘金玉堂’以偿我的夙愿!”这不是在谈价钱,简直在讲神话了。像贾致祥所开的条件,不要说燕铁衣办不到,纵观天下以个人之力,恐怕也没有第二个办得到的!当然,贾致祥又何尝不知?他所以如此表示,一则故意刁难,二则存心嘲弄,三则也摆明了他根本不想出卖的意念!燕铁衣不笑了,脸色极其难看的道:“你这是在调侃谁?贾先生?”贾致祥重重的道:“我只是告诉你一株真正‘鹤涎灵芝’的价钱!”燕铁衣阴森的道:“对你而言,贾先生,我不强取、不豪夺、以礼相见,以情相求,自问 有过不去的地方,但如你想羞辱于我,贾先生,只怕你的后果也并不见得愉快!”‘地煞’管恩昌已悄悄掩近,敞轩门边的‘斑怪’、‘邪丑’二人也紧张的伸手入怀,那大靠椅后并排的四名红脸汉子,更已全身肌肉绷着随时蓄势待发了!挥挥手,贾致祥叱喝他的保镳们:“退下去,燕瓢把子不是粗鲁莽撞之辈,凭他在武林中的声威及本颁,岂会伤害我这并无半点武功根底约六旬老人?”燕铁衣怔了怔,讶然道:“什么?你已有六十高寿了?”贾致祥呵呵笑道:“六十六喽,正好应了个六六大顺……”六十多岁的老人,看起来居然只有四旬上下,贾致祥的驻颜固本之术,似乎要比燕铁衣更高明一寿了……”沉默片刻,燕铁衣伤感的道:“我那快要病死的朋友才只有二十八岁……”贾致祥立时又不快的道:“燕瓢把子,年纪大的人并不是就该死!”燕铁衣道:“我并没有这种意思,贾先生,我只是在想,你已享受了大半世的人生,能不能施舍我那朋友一点?让他有个尚可期盼的未来?”贾致祥固执的道:“燕瓢把子,我也得替自己的未来考虑考虑!”燕铁衣恳切的道:“贾先生,你只是留着这两株异草作预防,并非一定会使用。你的病情很轻,在转趋严重之前,相信尚有其它药物可以化解,甚至将来是否能够发作亦未可知,就算真个有那不幸的一天,你还保有另一株‘鹤涎灵芝’当可挽救及时,而我的朋友却已命在旦夕,对这‘鹤涎灵芝’的渴望是迫切又必须的,他不是预防,不是留备,乃是立即用以续命。贾先生,轻重之间,一眼便明,请你可怜我那位朋友,他还年轾,还没有发挥他的抱负,只有你能救他……”贾致祥冷冷的道:“东西是我的,呃!”燕铁衣苦笑道:“当然。”贾致祥狂傲的道:“所以,我要送耍卖,或不送不卖,至我毁了它,拿去喂猪喂狗,也全是我的事,根本犯不上述说任何理由,你也更无权干涉!”燕铁衣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不是干涉,更不是反驳你的理由。贾先生,我只是在向你说明一个值得同情的事实,请你帮忙赐助!”贾致祥强硬的道:“没有办法!”燕铁衣再一次委曲求全:“贾先生,我可以出价一万两纹银向你收购,再高点亦无妨。”豁然大笑,贾致祥鄙夷的道:“一万两纹银?那是多大的一个数目呀?以叫我开了眼界啦!”燕铁衣叫着:“贾先生!”猛一拂袖,贾致祥厉声道:“燕瓢把子,从我这‘五福轩’走出去,直入‘金玉堂’你可以随意看看,闭着眼摸一样摆设,也包不止一万两银子!这简直是在儿戏,燕瓢把子,于我贾致祥面谈钱财,你的斤两还太轻了,真正孔夫子门外念三字经!”脸色阴寒,燕铁衣的语调也一样阴寒:“贾先生,奶不再斟酌?”贾致祥坚决的道:“无能为力!”燕铁衣咬咬牙,做最后努力:“贾先生,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多少发挥一点人溺己溺的慈悲!”一扬头,贾致祥昂然道:“不必再说了!”霍然站起,燕铁衣愤怒的道:“我曾见过很多不可理喻以及毫无道义感的人。但贾致祥,你却更是这一类人中的佼佼者!”贾致祥脸色微见苍白,却强硬如故:“这只是你的说词罢了,我不同样你的勒索,难道就是不可理喻?我要替自己的性命安全打算,莫非便是没有道义感?我的东西我当然有绝对的自主权,谁也干涉不了我!”燕铁衣冷酷的道:“你将为你的这种行为付出代价―贾致祥,江湖中人,不错有的是贪婪自利之辈。然则,你的品德却并不高于这些人!”大吼一声,贾致祥气得连嗓调都变了:“你,你敢辱骂我?”不屑的一笑,燕铁衣道:“贾致祥,奶以为你除了有钱之外还有什么?而有钱并不能表示便有了一切,你只是一条金色的蛀虫,一个欠缺良知的土佬倌!”嗔目切齿,贾致祥颤抖抖的指着燕铁衣:“你除了暴力,又有什么?”冷冷一笑,燕铁衣道:“还有以仁义行天下,贾致祥!”贾致祥近乎吼叫的道:“我也一样是个善土,我曾救助过许多贫苦无依的人!”燕铁衣嗤之以鼻的道:“那不是仁义的表现,只能说是一种满足你虚荣心与趣味性的施舍。贾致祥,在你而言,仅只是游戏,是沽名钓誉的游戏,你什么都没有,只有钱,钱太多了,施舍出几文去,更收得个‘行善’之名,你自然乐于师法,这总要比你胡乱花费糟蹋掉要有利些,其实你心中,又何尝有半个‘善’字?”贾致祥双手握拳,愤恨至极的道:“一派胡言,你纯系一派胡言!”燕铁衣萧索的道:“拔一毛而利天下,不是真善。做得到的事去做了,远比不上做不到而犹竭力去做的事更有意义,贾致祥,你的人生观,是筑在财富上的,你的自尊、威严,品格:也全和钱字分不开了;你已不是个人的脑袋,你的脑袋里面,已被金银珠宝塞成一团坚硬眩灿的五彩浑球!”猛的跳了起来,贾致祥赤着眼大叫:“燕铁衣,你竟加此诬蔑于我,你就以为我怕了你么?”燕铁衣冷硬的道:“希望你也不要以为我怕了你才好!”挫着牙,贾致祥,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听着,燕铁衣,你仔细听着,我自来不受人的侮辱,不受任何人的侮辱,今天你已经侮辱了我。我将会倾以毕生之力,用尽所能用的方法,叫你遭到报应,而不管你是江湖上的什么三头六臂!”点点头,燕铁衣漠然道:“我会等着,贾致祥!”说完话,他身形往外微移,这个小小的动作,却使得得轩小厅中的七位保镳朋友悚然围聚―四名红脸大汉暴闪向前,将贾致祥遮于身后,而‘地煞’管恩昌、‘斑怪’、‘邪丑’三人却已圈住了燕铁衣!笑笑,燕铁衣道:“干什么?想在这里动手么?”管恩昌阴沉的道:“这就要看你姓燕的了!”燕铁衣淡淡的道:“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各位,如果我想对贾致祥不利,今天我就不会以这种方式求见。再说,只要我存心伤害贾致祥,凭你们各住也不一定挡得住;你们的功夫都很高强,可是,我的双剑却更快!”管恩昌全神戒备,口中却冷冷的道:“有些事,我想还是告诉你的好―燕铁衣,你若胆敢冒犯太爷丝毫,这‘十全山庄’也就是你人生族途的终点了,你以为我们就只有这里的七个人保护太爷?”燕铁衣安详的道:“当然不止你们七个,外面牡丹花丛里,更不知隐伏了多少七个,就说这敞轩内吧,我相信角隅暗影里也尚有迄未露面的高手―好在这些全不重更,因为我并不想在这时伤害你们的主子,另外,你们也实在对我造不成太大的威胁!”管恩昌道:“不要太狂了,燕铁衣,事情的发展并不是完全一厢情愿的!”燕铁衣笑道:“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说着,他转身大步行至门边,又回过头来向那面青唇白却愤怒不已的贾致祥道:“我们这是死约会―贾先生,你找我也好,我找你亦罢,迟早,我们总会上一遭!”贾致祥气得发抖:“我等着这一天,燕铁衣!”挥挥手,燕铁衣不再多说,径自出了‘五福轩’,大踏步离开这片娇艳无限,充满富贵吉祥气氛的牡丹花园。他知道,他很快就会再来的。因为,他的朋友已等不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