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情看剑》二九
秋风无力,骄阳正暖。
这人正斜身倚着亭栏在晒太阳,脸上遮着块白布,一身月白直裰,看来虽旧了,但洗得甚是洁净,上面连个褶子都没有。
便是那声猝然响起的喵呜猫叫声音,惊动了他,这才缓缓直起腰来。
不经意,脸上那一块盖着的白布便自脱落下来,现出了此人那一张白皙沉郁,满生胡须的瘦脸。
雷公公怔一怔,才似忽然记起:“二先生,你怎么来了?”
“我来了……”那人说。一面咧嘴而笑,露出白森森一嘴牙齿。
一面说,随即晃着身子,步下茅亭。
阳光太刺眼了,他不得不把眼睛半 着,忽然发觉到面前的简昆仑,吃了一惊:“咦,你是?”
雷公公已迫不及待地推着他的身子,引向一边道:“走,走吧……这里不是停留的地方。”
“唔……唔……”
似笑不笑,挤弄着那张瘦削的脸,却不忘一径地向简昆仑身上打量不已,却是看不了几眼,已为雷公公半推半请地送了出去。一墙之隔,另有别院,扇面儿似的开着一扇门扉,那人便是打这扇门离开的。
别看他懵懵懂懂一副胡涂样子,脚下可不含糊。一经遁入那扇门扉之内,脚下游蜂戏蕊,一连几个起落,已消逝不见。
雷公公打量着他离去的背影,摇摇头叹了口气,随即把门关上,才回身走过来。
简昆仑看着奇怪,却也不出声发问。旁人家事,管他何来?
雷公公带他来到屋里相继入座。
一色的红木家具,却铺陈着厚薄适度的丝绵垫子,另有一方矮矮坐几,可供静坐,这样简昆仑就很满意了。
雷公公告诉了一些这里的规矩,以及他所应该注意事项:
一、飘香楼乃是主人柳蝶衣下榻所在,设有柳蝶衣亲手所部署的阵势,如非经过专人接待,严禁私自行动,否则恐有不便。
二、告诫他如今乃是待罪之囚,一切均须自爱,如何发落,将取决于主人随时的决定。
三、半月轩是他今后住处,轩内只有他一人独居,一切日用饮食,自有专人打点,平日活动范围,亦当以前后院落为限。
归纳总结,那意思便是,如今他已遭到了软禁,一切的一切,虽未明文禁止,却须自己斟酌自爱。
简昆仑只是一声不吭地听着。
雷公公说了这些话,便起身离开。
简昆仑忍不住道:“等一等……”
雷老头儿回过身子道:“什么事?”
“烦劳你代为通禀!”简昆仑说,“我想快一点与这里主人见面。”
雷公公嘿嘿笑了两声,摇摇头说:“那可就难说了,这件事怕是由不了你……不巧得很,主座这两天玉体违和,心情不佳……”
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言,想是忽然觉察到了自己说错了话,脸上神态颇似尴尬。
干咳了一声,他才转为笑脸:“不用着急,该见你的时候一定会见,不该见的时候,急也没用,现在可不是时候……你知道为什么吧?”
“为什么?”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主座的心情不佳,除非你真的想死,要不然还是现在不要见面的好。”
说完转身而去。
简昆仑起身而前,隔着敞开的一排轩窗,目睹着雷公公离开的背影,循着那条垂直的甬道,一径而前,看看已到尽头,才自绕向一旁,身子一连闪了几闪,便纵向另一道甬道,走上一阵,又转了方向,如此数度移身,便自消逝不见。
这般身法,自非寻常。却也没有逃开简昆仑锐利的目光观察,甚至于他留意到,对方脚下的步法,竟然兼及太乙、武当、崆峒三家之长,妙在将此迥然不同的三家身步,融于一炉,进而创造出一种截然不同于以上三家的独特身法。
这便是它的高明所在了。
简昆仑已知道这身步,创始于此间主人柳蝶衣的灵思构想,乃对他下意识里潜生出无比钦佩。
但是,却不能抹杀种植在他内心对其人潜在的仇恨,姑不论他与父亲当年的种种经过,即以假手时美娇,对玉手书生崔平一家所施之的狠恶手法,已是人神共愤,轻言化解,谈何容易!
这一天,便在他静静思维中度了过去。
傍晚时分,才来了个送饭的人。这人五十开外年岁,短小精悍,身上穿着一袭蝴蝶状的肥大号衣,前后心部位,皆绣有一朵盛开的玫瑰,显然是处于此间某一阶层的标志号衣。
这个人自称老王,陕西人,说话一口一个“鹅”字〔注:晋陕方言,称呼我为“鹅”音。〕,看来读书不多,武功却很有些根底。
简昆仑吃饭,他就在外面亭子里候着,有石凳子不坐,偏爱蹲着。一副陕西乡巴佬的模样,头上缠着布,嘴里叼着杆旱烟袋,吸上几口唱上几句,唱的是一般人很难听懂的秦腔,却是有板有眼,看样子人很直爽,是属于乐天一型的人。
一天的安静下来,简昆仑真有点闷得慌了,眼前这个老王虽似认字不多的一个粗人,却很可能便是眼前暂时所能接触唯一的人,且在他身上留些仔细。
饭吃完了,借着老王收拾碗筷的当儿,双方似可说上几句话了。
“吃过饭了?”
“吃过了!”
“这盘红烧鸡很好吃,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