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瘟神》二五
第十一章 搏杀
酒已徽醇,人带薄醉,查既白步至屋前,拣了块较为平整的石头坐下,他索性将外衫的上半截脱除,打光胳膊,露出那一身厚实却决不臃肿的肌肉来。
天上有星光,有月光,川巅拂凉风,林间凝清幽,这是个惬意的夜晚,也实在没有什么其他事做,当然就更谈不上娱乐了。
汤彪一手提着张小板凳,一手拿着把粗瓷茶壶,东张西望的找了过来,见到查既白,他立时瞅牙笑了:“我就晓得你不会去睡觉,这热的天气,要先凉快凉快才合宜上床,我说查老兄,我怕你酒后嘴干,这里还替你沏了一壶好茶,你就消停的喝着吧。”
“嗯”了一声,查既白接过茶壶,凑近壶嘴先浅辍一口,然后才舒适的长长吁了口气。
把小板凳搁在一边,汤彪也坐了下来,他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星月,居然颇有感慨的道:“山里住着委实不错,又安静,又悠闲,真叫人心胸也宽了,烦恼也抛了,想想人间世上争名夺利,钩心斗角,那等的各施手段,紧迫辛苦法,未免太也作践自己,大大的犯不上……”
闻着汤彪的满口酒气,查既白又吸了一口气,懒懒的道:“说得不错,但你我都是天生的劳碌命,注定享不了这等清福,要想不争不夺,不往黑里摸索,只怕难以办到。”
汤彪叹了口气,道:“要是能有别的法子,这趟回去以后,我就叫我老婆莫再干那行买卖了,虽然做的是无本生意,而且用不着刀来枪去,到底也担惊受怕,不是光头净面的营生……”
查既白十分同意的道:“换个行业自是最好,问题在于你们要克制得住,把握得住,因为其他生意,可不像你浑家现在干的这行收益大。”
打了个哈哈,汤彪道:“我恁情自己去当苦力,凭我这身力气,两口子想能混个温饱,那黑里头摸索的勾当,岂能一辈子就这样淌下去?”
查既白笑道:“你他娘也不是块当苦力的材料,日晒雨淋,风吹霜打的天气,全得扛着那重的负荷干活,你老酒灌足,三根筋吊着个脖子的精瘦骨架,如何吃他得消?我看哪,你聚几个钱,两口子做点小买卖才是正经……”
汤彪哺哺的道:“这却要先与我那婆娘商量,你知道,家中里外的事,都由她来做主……”
查既白道:“我知道,要说由你做主,看着也不大像。”
干笑一声,汤彪道:“也不一定,有些事她多少亦得依着我点,再怎么说,男是天,女是地,夫是乾,妻是坤,便要颠倒过来反压着,也不能太明显了,你说可是?”
忍住笑,查既白道:“差不多吧……”
汤彪又举头凝望天空,茫然的道:“和我那婆娘分开也有一段日子了,我可实在想她,在一起的时候,老是嫌她咦叨嘴碎,管我太紧,一朝她不在身边,反倒觉得恍恍忽忽,不知该如何拿定主意才好,唉,不晓得还要多久才能见得着面……”
查既白默默无语――他又深受了一层感触,世间上的人分许多种,也区别了某些等级,但不论是最高级抑或最低级的人,只要是个人,便有他的情感及欲念,亦有他不同形态的表达方式,或是典雅含蓄,或是粗俗浅陋,却都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呼唤与期望,谁也无权因为其身份的贵贱,便贸然忽视它的真挚和虔诚。
汤彪自嘲的一笑,沙沙的道:“查老兄,你看我这把年纪。只叫两杯马尿一冲,便也也扮出那老而不羞的儿女态来,你可别见笑啊……”
摇摇头,查既白道:“这一点也没有可笑之处,汤彪,夫妇之情,原该老而弥坚,我看你两口子如此恩爱法,羡慕都还来不及呢!”
汤彪搓着手道:“等你身上的伤养得差不多,再把这里的事了结,查老兄,我们就可以走了吧?”
查既白道:“当然,至少你能回去。”
怔了怔,汤彪不解的道:“这话怎么说?你不是答应我婆娘,要亲自送我回去的么?”
查既白点头道:“本来叫这里的事一耽搁,业已误了我和你浑家相约的一月之期,我原待叫你自己上路,又怕你不小心再落进‘血鹤八翼’那干人手里,设若出了这个纰漏,别说我对你老婆无法交代,‘血鹤八翼’万一以你为人质再向我要挟,牵连可就大了,经我再三筹思,还是按照原议,由我护送你回家门比较牢靠……”
吸了口气,他又沉沉的道:“这是说我在和‘丹月堂’的梁子解决之后我尚能活着的话,要是我有了个什么长短,你就只好自己开路了――一旦发生接触,不论状况如何恶劣,对方想不会朝无干此事的局外人下手,到时候你别往外伸头露脸,小心藏好,便不至有生命危险……”
汤彪觉得有些窝囊,他艰涩的道:“其实,说起来我也不算局外人,虽然我没什么本事和能耐,也应该多少派得上点用场,你们在拼命死斗,却叫我躲起来,这……这未免令我太也难堪。”
查既白笑了:“‘丹月堂’可不是一千稀松角色,可谓人人骁勇,个个难缠,若是他们来此,便十有八九抱着宰人的念头,你要愣撑着上场,别说帮不了忙,我们反得分心照顾你,岂非凭增累赘?所以我说汤彪,你不给我们另添麻烦,就算是帮了忙啦,这不是看不起你,要知道搏杀豁战之事,全靠功力胆识,半点逞强不得……”
想了一会,汤彪无精打采的道:“查老兄,你讲的话似乎也很有道理,看起来万一发生事故,我就只有照你先前指定的地方躲起来这条路走了。”
查既白加重语气道:“不错,而且到时候动作还要快!”
汤彪苦笑道:“人比人,气死人啊……”
查既白正色道:“这话不见得正确,汤彪,古人说:天生我才必有用,你也有你的能耐,只是不适合用在这种情况中而已,换了个场合,说不定我比你又差远一截了!”
汤彪接过查既白手中的茶壶,自己深吸了一口:“你是在安慰我,我知道……”
查既白静静的道:“不要自己看轻自己,汤彪,人人都有自己的长处,都有自己的境况与遭遇,我只举一个例子来说,你已是足以令人艳羡……”
味味笑了,汤彪道:“你是在吃我的豆腐,查老兄,我他娘窝窝囊囊过了这大半辈子,有什么叫人羡慕的地方?说起来真个叫无地自容哪……”
查既白简洁的道:“你有一个家,有一个爱你又关怀你的老婆,汤彪,很多人都没有这些!”
怔忡良久,汤彪喃喃的道:“这倒是真的……这却丝毫不假,我有一个家,有一个关心我的老婆……”
查既白道:“我已答应你老婆平安送你回去,所以,你必须平安回去,无论是我送你回去,或是你自己回去,总之,活着回去就好。”
汤彪心有所系,忽然忧形于色:“查老兄,你和我那婆娘约好以一月之期送我到家,如今业已逾时,只怕她担足心事,牵肠挂肚,以为我出了漏子啦!”
查既白道:“不用担忧,我早就派人送过口信给她了,叫她放心,至多耽误个把月,你一定可以回去――就算我不能亲自送你回去,至少你自己也能回去,若俟到你需自己回去的光景,汤彪,就千万要一路谨慎了!”
汤彪有些怔忡,也有些伤感,他眨动着眼睛,刚想讲什么,突兀间,他发觉查既白的脸色有异,目光定定的凝注着右边――正是有路通达此处的方向!
连忙跟着转头看去,但汤彪却不曾发现什么,只见远近一片朦胧,就如同方才星光月色下的夜景一样朦胧……
查既白静默了片刻,悄声道:“可能有情况了,汤彪,你赶快到指定你隐藏的地方去!”
汤彪立时站起,还不忘记拎着那张小板凳,他略微迟疑的道:“但,你呢?”
查既白道:“我自有计较,别罗嗦,快走!”
就在汤彪匆匆奔去的当儿,查既白已从腰板带里抽出一枝只有两寸来长的精巧竹笛,凑在嘴边吹响――发出的是一种清亮娇脆的婉转声音,仿佛黄莺夜啼,又是明快,又是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