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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星,我的归宿》(第一部)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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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星和木星之间铺展着一个宽阔的小行星带。在这个奇异的世纪里,成千个已知和未知的小行星中间最独特的就是海藻小行星,它的居民在两百年间依靠打捞宇宙中的自然岩石和飞行物的残骸制造了这个极小的行星。

他们是野蛮人,25世纪仅有的野蛮人,一个科学家组成的研究小组两百年前在小行星带迷了路,他们的飞船失事了,被孤独地困在这里,而这些人就是他们的后裔。在这些后人被重新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建立了自己的世界和特有的文化。他们自称是“科学人”,宁愿留在太空中,野蛮而堕落地生活,继续试验和挽救他们的祖先留给他们的原始科学。这个世界迅速地将他们忘记了。

S·S·诺玛德号翻着筋斗穿过太空,既没有走上去木星的轨道,也没有去向遥远的星辰,只是漂流着穿过小行星带,动作迟缓,跌跌撞撞,像一只将死的蠓虫。它在通过海藻小行星一英里以内的区域时立刻被科学人俘获了,被并入了他们小小的行星。他们发现了佛雷。

这个拾荒者的星球上,天然和人工的过道里都充满了垃圾,他被当成战利品抬着穿过这样的走廊时曾经醒来过一次。走廊是用陨石铁、岩石和船舱的金属板建造起来的。有的金属板上还留着那些在太空旅行史上早已经被遗忘了的名字:英达斯·奎因号,地球;塞提斯·瑞布拉号,火星;三圈马戏团号,土星。这个走廊通向宽敞的大厅、储藏室、公寓房和家庭住宅,所有这些都是用打捞到这个小行星上的飞船残骸焊结起来的。

佛雷被他们抬着,飞快地接连穿过一艘古代的盖里米德的太空驳船、一个拉塞尔的钻冰机、一艘舰队指挥官的座舰、一艘克里斯托的重型巡洋舰、一艘二十二世纪的燃料运输船,船上的玻璃槽箱里还装着冒烟的火箭燃料。两个世纪的打捞物在这个热闹场所里被集中起来:武器制造厂、纸质书的图书馆、服装博物馆、机械仓库、工具、口粮、饮料、化学制品、化学合成品和代用品。

围在这些垃圾周围的人群在得意洋洋地大声嚷嚷:“足量!”他们大喊。由一个女人的领唱开始了一轮激昂兴奋的声浪:

溴化氨…………………………1.5克

溴化钾…………………………3克

溴化钠…………………………2克

柠檬酸…………………………足量

“足量!”科学人们吼叫着,“足量!

佛雷昏了过去。

他又醒了过来。他已经被人从自己的太空服里剥了出来。他在这个小行星的温室里,这里的新鲜氧气使植物得以生长。房间是由一艘一百码长的旧矿砂运输船的船舱改造的,一整面墙上都装上了打捞来的窗户——圆形的舷窗、方形的舷窗、钻石形的、六角形的……任何形状和任何时代的舷窗都被装在这里,直到巨大的墙面成了玻璃和光线疯狂的缝合体。

遥远的太阳的光焰从屋中穿过,空气又热又潮湿,佛雷迷茫地环视四周。一张魔鬼的面孔正凝视着他,面颊、下巴、鼻子和眼睑部位都文着可恶的刺青,就像一张古老的毛利人①的面具。在双眉之间刺着“J♂SEPH”(乔瑟夫)。在乔瑟夫名字中的那个○有一个箭头,把它变成火星的标志,这是科学人用来表明男性的②记号。

【① 毛利人:新西兰的土著人。】

【② ♂是科学符号中男性的代表:乔瑟夫名字的拼写中的O被加上一个指向上方的箭头后就变成了这个表示男性的符号。这是“科学人”姓名的特点;脸上刺着名字,而名字中字母○加上不同箭头指向来表明自己的性别。】

“我们是‘科学人’。”乔瑟夫说,“我是乔瑟夫,这些是我的人民。”

他耸了耸肩膀。佛雷注视着围在他身处的垃圾堆四周的这群咧嘴笑的人。所有的面孔都被画成了魔鬼的面具,所有人的双眉间都刺着他们的名字。

“你漂流了多久了?”乔瑟夫问。

“伏尔加。”佛雷答非所问,他的神智仍不太清楚。

“你是五十年来第一个活着来到这里的人。你是一个强有力的男人,非常强悍。按圣达尔文的‘适者生存’理论,你应该算是个伟人了。”

“足量!”人群大声吼叫。

乔瑟夫用一种科学家特有的准确手势拽过佛雷的手肘来为他把脉。他魔鬼般的嘴庄严地数到了九十八。

“你的脉搏。九十八点六,”乔瑟夫说。他找了一个温度计,虔诚地甩着它,“最最科学了。”

“足量!”异口同声的合唱。

乔瑟夫拿出一只锥形烧瓶。它的标签上写着:肺,猫,C.S,苏木精,曙光红①。“维生素?”乔瑟夫询问。

【① 一种淡红色染料。】

佛雷没有回答,乔瑟夫从长颈瓶里倒出一大把药片,把它放在一支烟斗的前端,点燃了它。他喷了一口烟,然后做了个手势。三个女孩出现在佛雷的面前。她们的面孔上有令人恶心的刺青。每一对眉毛中间都刺着一个名字:简(J♀AN),莫瑞亚(M♀IRA)和坡丽(P♀LLY)。

“选吧。”乔瑟夫说,“科学人实行自然选择。在你的选择中要坚持科学。基因学。”

佛雷再次昏倒的时候,他的臂膀从周围的垃圾上滑落,擦过莫瑞亚的身体。

“足量!”

他在一间圆顶环形大厅里。大厅里摆满了生锈的古董机器:一部离心机、一台手术床、一台已损坏的X光检查仪器、一些高压消毒锅和逐渐腐朽的外科手术器械。

佛雷嚷嚷着到处乱跑,他们用皮带把佛雷绑在手术台上。他们把他喂饱了。他们为他剃胡子,洗澡。两个男人开始用手转动古老的离心机。它发出一种有韵律的叮当声,像战鼓的敲击声。那些聚集起来的人开始一起踏步走,一起叫喊。

他们开动了古老的高压消毒锅。它烧滚了,喷射出热的水蒸气,使大厅里充满了咆哮的蒸汽。他们打开了古旧的X光检查仪器。它发生了短路,雨点般溅出高热的电光,那电光穿越了充满蒸汽的大厅。

一个十英尺的人影隐约出现在台上。那是踩着高跷的乔瑟夫。他戴着一顶外科手术帽、一个外科手术面具,穿着一件外科手术袍,袍子从他的肩膀一直拖到地板上。袍子用大量红黑两色的线绣着身体各个部分的解剖图。

乔瑟夫就如同一个来自外科教科书上的阴森可怕的绣帷。

“我命名你为诺玛德。”乔瑟夫长声吟唱。

骚动声渐弱。乔瑟夫把一个生锈的铁罐倾倒在佛雷的身体上。那里装着醚的蒸汽。

佛雷残破的意识碎片流走了,他被包裹在黑暗中。在那黑暗的外面伏尔加——T:1339连续猛冲,在通向太阳的航路上加速前进,它爆炸着冲破了佛雷的血液和大脑意识,直到他不停地从心底里发出复仇的尖叫声,这种感觉才得以平息。

他很模糊地感到身体被人洗刷、灌食、虐待和赞美。最后他在中场时完全清醒了。一片寂静。他正躺在一张床上。那个女孩,莫瑞亚,躺在他身边。

“你是谁呀?”佛雷嘀咕。

“你的妻子,诺玛德。”

“什么?”

“你的妻子。你选择了我,诺玛德。我们是一对伴儿。”

“什么?

“科学搭配的,”莫瑞亚自豪地说。她卷起睡袍的袖子给他看她的手臂。上面四个丑陋的裂口让它变得非常难看。“瞧,新娘子该有的都注射进去了,一点新,一点旧,一点借来一点蓝①。”

【① 西方婚俗:新娘的装束中必有这几样东西。】

佛雷挣扎着下了床。

“我们现在在哪儿?”

“在我们家里。”

“谁的家?”

“你的。你是我们的一员,诺玛德。你必须每个月结一次婚而且生很多孩子。那将是科学的。不过我是第一个。”

佛雷不理会她,自顾自查看这个地方。他身在一间24世纪早期的小火箭发射舱的主舱室里——它曾经是一艘私人太空船。这个主舱室已经被改装成一间卧室了。

他蹒跚着走到舷窗处向外望去。发射舱被封闭在这个小行星杂乱的整体中,走廊把它和主体相连。他向尾部走去。两间更小的船舱里摆满了正在生长的植物,用来提供氧气。发动机房被改装成了厨房。在燃料罐里有高能燃料,而它现在被用来给火箭顶端的小火炉加热。佛雷朝前走。主控室现在是一间客厅,但是控制仪器都还可以工作。

他在思考。

他走到后方的厨房,拆除了炉灶。他重新把燃料罐和原来的发动机接上了。

“你在干什么,诺玛德?”

“离开这儿,丫头。”佛雷咕哝着,“我和一艘叫伏尔加号的船还有一笔账没了结呢。你懂我意思吗,丫头?把这艘船摆弄出来就行。”

莫瑞亚警惕地后退。佛雷看到她眼中的表情,向她扑过去。他是如此虚弱无力,她很容易就摆脱了他。她张开嘴,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叫声。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巨响,响彻发射舱,那是乔瑟夫和外头那些有着魔鬼面孔的“科学人”,他们刚才在猛力地重击舱壳,进行为新婚者举办的“科学”仪式闹洞房。莫瑞亚尖叫着,当佛雷耐心地去抓她的时候她不断闪躲。他把她堵在一个角落里,撕下她的睡袍,用睡袍捆住她,堵住她的嘴。莫瑞亚发出了足以撕裂小行星的噪音,但是“科学的闹洞房”的声音更响亮。

佛雷捣鼓着引擎室,很快便完工了,到现在他几乎已经是一个专家了。他抱起被绑着的姑娘,把她带到主舱。

“离开,”他对着莫瑞亚的耳朵大吼,“起飞。就在这个小行星上空爆炸。一个粉碎的地狱,丫头。你们也许都会死。每一件东西都炸飞了,炸开了。想想会发生什么。没有空气了。没有小行星了。去告诉他们。警告他们。去吧,丫头。”

他打开主舱室,把莫瑞亚猛推出去,重重地关上门,闩上。喧闹声立刻停止了。

佛雷开动控制台的点火装置。自动起飞的号笛重新鸣响,发出一声沉寂多年的咆哮。火箭舱笨重地振动,点火了。佛雷等待着温度到达起火点。等待的时间非常难熬。发射舱被牢牢焊结在小行星上。它被石头和铁围绕着。火箭尾焰喷在嵌在下面巨大的星体中另一艘飞船的船壳上。他不知道当自己的飞船开始突进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但是伏尔加号驱使他去赌博一场。

他点燃了火箭。高能燃料在船尾燃起的那一刻伴随着沉重的爆炸。发射舱战栗,打哈欠,然后变热了。金属开始发出尖锐的叫声,然后发射舱猛烈地摩擦包裹着它的石头,向前冲去。金属、岩石和玻璃被穿透,随后炸裂开来,飞船炸开了小行星,冲入太空。

内部行星的海军在火星轨道以外九万英里处捉到了他。在七个月的战争之后,内部行星的巡逻兵非常警惕,决不鲁莽从事。当飞船没有回答询问并且给出识别口令时,它本应该被炸成齑粉,随后再来研究它的残骸。但是这个火箭非常小,而且巡洋舰上的水手们又很想得一笔赏金。

他们在发射舱里找到了佛雷,他在一堆厚厚的太空服里像一个没有脑袋的蠕虫一样蜷曲着身体。他又一次流血了,因为腐烂发出恶臭,头部的一侧像烂泥。他们把他放进巡洋舰上的病人隔离室。仔细地将他的船舱盖了起来。佛雷甚至没有机会瞧见下等舱工作人员的大肚子。

他们把他遍布疮痍的身体随便修补一番,再往羊水槽里一扔,继续自己的航程。在返回塔拉的飞船上,佛雷恢复了知觉,嘴里念叨着一个开头是V(伏尔加)的词。他知道自己已经得救了。他知道复仇仅仅是一个时间问题。隔离室的勤务员听到他在他的槽里欢腾着,就拉开他的遮蔽物。佛雷的眼睛睁开了。勤务员无法压抑他的好奇。

“你听到我了,伙计?”他耳语。

佛雷咕咕着。勤务员低下身子。

“出了什么事。到底是谁对你那样做?”

“什么?”佛雷嘶哑地嘀咕。

“你不知道吗?”

“什么?什么事啊?”

“等等,就好。”

勤务员消失了,他思动到一个储备舱,五秒钟后又在羊水槽边出现了。佛雷挣扎着从液体中坐起来。他两眼放光。“这感觉又回来了,伙计。有那么一点感觉了。思动。我在诺玛德上无法思动呢我。”

“什么?”

“我那时候昏了头。”

“伙计,你简直没长脑袋。”

“我那时不会思动。我忘了该怎么做,就是这样。我那时候什么都忘了呢我。现在记起来的也不多。我——”

当勤务员把一张丑陋的有刺青的面孔猛推到他面前时,他在恐怖中退缩了。这是一张毛利人的面具。面颊、下巴、鼻子和眼睑都被文上了可怕的条纹和旋涡。在双眉之间刺着“N♂MAD”(诺玛德)。

佛雷瞪大了眼,然后痛苦地大叫起来。这图画是一面镜子。这张脸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