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3日
在开列上面清单的时候,张跑来通知我,一个日本士兵闯到我们这里,把我的私人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现在正在想方设法打开我存放着2.3万元的钱柜。我和克勒格尔迅速开车回家。闯入者刚刚离开,钱柜他一个人打不开。我们坐下来吃午饭,这时又有3名士兵爬过院墙,我们厉声呵斥,又把他们从院墙上赶了回去。大门是绝对不能给这帮犯罪的歹徒打开的。克勒格尔自愿下午到我这儿来守卫。我正准备开车回总部,又有6个日本匪徒爬上了院墙。当然,他们也同样必须从墙上爬回去。到目前为止,这一类翻墙人院的事情我恐怕已经经历了20起。我下午告诉高玉警官,无论如何,即便是冒生命危险,我也要保护自己的房子使其不受这种祸害的侵扰,要捍卫德国国旗的尊严。他只是友好地耸了耸肩,事情对他来讲就算是解决了。他解释说,非常遗憾,没有足够的警察部队来重新约束这些坏士兵。当我晚上6时开车回家的时候,中山路桥栏杆前面的一排房子正在熊熊燃烧。幸好风向对我们有利,雨一般的火星被刮向北面。与此同时,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后面的一栋房子也燃起了火焰。我担心我们住所的前面紧靠中山路的一排房子也会被放火烧掉,因为在这个地方,有组织的纵火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上面提到的桥栏杆前面的4栋房子已经在我们安全区内了。这是一个无休无止的恐怖岁月,无论人们怎么想象都丝毫不会过分。在雨中,我的难民们相互依候着挤在院子里,无言地注视着美丽得可怕的熊熊火焰。如果火焰蔓延到我们这里,这些最可怜的人们就没有出路了,我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张将4盏小煤油灯和烧剩下来的蜡烛(我们目前的照明工具)用松树枝装饰起来,并打开了圣诞节装饰用的红色小星星的包装,还在蜡烛上扎上了红丝带。明天是12月24日,圣诞节,也是格蕾特尔的生日。我的邻居是个鞋匠,他把我的旧皮靴重新钉了掌,还给我的望远镜做了一个皮套子。我付给他10元钱,但是他又默默地把钱重新塞到了我的手上。张对我说,我的钱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收的,他说欠我的太多了。可怜的人啊!南京1937年12月23日致田中先生日本帝国大使馆南京
随函附上南京外国侨民的最新请愿书,由于在本月21日时间不够,该请愿书还有3个人的签名未能得到。
这份完整的清单同时也记录了外国侨民的一致观点。
衷心感谢您为南京平民百姓的利益所做的努力。
谨致良好的祝愿
您忠实的
签名:约翰·拉贝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南京1937年12月23日致田中先生日本帝国大使馆南京
请允许我向您递交两份从栖霞山转给我、并请我转交给您的请愿书,栖霞山目前也出现了和我们在南京一样的困难局面。
希望您能够在这件事上有所作为。
您忠实的
签名:约翰·拉贝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
12月23日
前面一封信是今天由辛德贝格先生(辛德贝格先生现在可以不受阻碍地来往于江南水泥厂和南京之间,路途约1个半小时)从栖霞山带来的,信中还附上了一封1.7万名栖霞山难民致日本当局的请愿书(译注:拉贝没有将该请愿书收入本书)。难民们在请愿书中请求得到怜悯及保护,免受日军士兵暴行的侵扰。日军士兵在栖霞山的所作所为同在南京一样恶劣。辛德贝格先生给我们带来了一点从收音机里听来的外界消息。英国和法国已经达成一致,由法国负责控制地中海,以便英国的舰队能派往远东。美国的一批舰队也已经启航,但目的地不清楚。可惜的是,关于德国和意大利对这些事态有什么说法,辛德贝格也说不出什么。
12月24日
我今天早晨将我们昨天晚上已经点过一次的红色圣诞小星星整理干净,又重新包装好,连同西门子日历记事簿一起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了鼓楼医院的女士们。特里默大夫和威尔逊大夫这两个仅有的留在南京的医生也各得到了一本记事簿。趁着这个机会,威尔逊大夫给我看了他的几个病人。那个脸上有好几处刺刀伤、怀孕小产被送到医院的妇女的情况现在好一些了。一个渔民的下额被子弹击中,全身被烧伤。日本人把汽油浇在他的身上,然后点燃了汽油。他全身的皮肤有三分之二被烧伤,他现在还能说几句话,但是估计肯定活不过今天。我还进了停尸房,让人把昨天夜里送进来的尸体的裹尸布打开。其中有一个平民,眼睛被烧掉,头颅全部被烧焦,日本士兵也同样把汽油浇到了他的头上。一个大约7岁的小男孩的尸体上有4处刺刀伤口,其中一处在胃部,伤口有手指那么长。他是送到医院两天后死去的,死的时候甚至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上一个星期我不得不去看过很多尸体,但是尽管这样,我在今天目睹这些惨烈的情景时仍然必须控制自己的神经。过圣诞节目睹这些情景是不会有好心情的。但是我要亲眼目睹这些残暴行径,以便我将来能作为目击证人把这些说出来。对这种残酷的暴行(在城市占领10天内犯下的)是不能沉默的!我在医院的时候,菲奇在我的家守卫。日军的散兵游勇随时都会闯进我的房子,我一刻也不能冒险将我的房子置于无人照看的地步。我原来一直以为,在我这儿安置的难民有350人~400人。韩先生准确统计的结果显示,在我的办公室和院子里投宿的人一共有602名(302名男子,300名妇女,其中有126名10岁以下的儿童,有一个婴儿仅两个月)。这个统计数字还不包括公司的14名职员、杂工和他们的家人,这样算起来总数约有650人。
张今天喜形于色,他的妻子今天早上出院了,我们刚用车把她接了过来,她很快就和孩子们在阁楼上睡着了,我的房子里再也没有其他地方安置他们了。
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想让我有更大的圣诞喜悦,非常感人!张买来了圣诞玫瑰,把房子装点了起来。他还买来了一棵小圣诞树,想为我把它装饰起来。刚才他喜气洋洋地拿来了6技整根的蜡烛,这也不知他从什么地方为我买来的。突然所有的人都喜欢上了我。奇怪,以前据我所知是没人能容忍我的。或者,难道是我的错觉??我亲爱的多拉,亲爱的儿孙们,我知道,你们今天都在为我祈祷,我感觉到了,我被爱的思念所包围。在过去的两周中我不得不经历了那么多的东西,现在能有这个,真是太好了。请你们相信我,我也在心中为你们大家祈祷。我目前身陷其中的可怕灾难使得我们想起了童年的信仰。只有上帝才能在烧杀淫掠、为所欲为的匪帮面前保护我,委员会的所有的抗议都是徒劳的。人们答应要纠正,但是到今天为止我们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今天传来消息,说今天要有新的部队开进来,这将会重新带来人们盼望已久的秩序,所有的违法行为都将受到惩罚,以达到惩一儆百的目的。但愿如此,上帝在上!也该是朝好的方向扭转的时候了,我们已经精疲力尽了。
我以下面这番祈祷来结束我今天的日记:仁慈的上帝,请您保佑所有的人免遭灾难,也请您保佑所有像我们这样已经身陷灾难中的人!我丝毫不后悔留了下来,因为我的存在拯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但尽管如此,我仍然感到极端的难受!南京平仓巷3号1937年12月24日致日本大使馆南京
我在此谨通报贵方,昨天下午,12月23日,2名日本军官闯进上海路2号,令人取下美国国旗,升起日本国旗。他们对此的解释是,这栋房子以后将由一个日本调查委员会使用。
上海路2号的这栋房子是美国人的财产,它是金陵神学院R.A.费尔顿教授的住房。此外,房子里现在还存放有C.S.史密斯教授和爱德华·詹姆斯教授的家庭生活用品和个人物品,这2人都是神学院的工作人员。
几分钟前,我看见日本士兵在摘下美国国旗时,将贴在大门上的日本大使馆的布告撕掉了,美国大使馆的布告没有受损。2名日本士兵中的一个显然是喝醉了。他们向我解释说,只想借用这栋房子10天。当我提出抗议时,他们立即变得暴躁起来,朝我大喊大叫,击打我的肩膀,用暴力将我施出院子,一直拖到上海路的马路中间。他们说,只有我同意他们,并向他们提交一份同意将这栋房子借给他们两个星期的书面允诺,才放了我。我在这么一个书面的东西上签了字以后,他们放了我。美国国旗获准重新升起来,但是他们在大门口竖起了一面日本旗帜,并通知我,他们9时还要回来占据这所房子。被安置在这所房子里的中国难民被迫离开了这里。
在此我请求贵方采取必要的步骤,取消对我方财产的粗暴没收,并采取预防措施,以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谨致敬意
签名:休伯特·索恩金陵神学院财产管理委员会主席
(附注:日本人一天后又撤出了。)南京平仓巷3号1937年12月25日(译注:拉贝将此函和下函收在了24日的日记后)致日本帝国大使馆南京
今天早晨10时许,里格斯先生在汉口路29号看见多名日本士兵,并且听到有一个妇女在喊叫。这名年纪约25岁~30岁的妇女指着自己,示意里格斯先生过去。一个士兵在身后拽她,其余士兵在房子里。当这名妇女够到里格斯的手臂时,士兵放了她,和其他同伙一起离开了。这名妇女是出来买东西的,日本士兵抓住她的时候,她正在半路上。她的丈夫4天前被日本人抓走,至今没有回来。这名妇女请求里格斯把她送回到汉口路陆军大学的难民收容所。里格斯陪着她沿着汉口路向东来到了大学校园的边上,这时他们遇见了1名日本稽查军官带着2名士兵和1名翻译。
这名军官抓住由日本大使馆发给里格斯的袖章,将他的双手从口袋里拉出来。里格斯想把手放回口袋时,他们又翻开他的口袋。日本军官朝着里格斯讲话,据里格斯的理解,可能是要了解他的身份。由于这个军官不能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很快就能让里格斯明白自己的意思,所以他猛击里格斯的胸部。里格斯要求他说明这么做的理由时,日本军官勃然大怒。里格斯后来明白,对方是在问他的职业,要看他的护照,但是他的护照没带在身上。当他解释说他是在陪同这名妇女回家时,他遭到了这名军官的反复殴打。里格斯想看一下这名军官的袖章,马上他的脸上被击中了一拳。后来这名军官抓住里格斯的帽子,要求里格斯在他面前磕头(据里格斯的理解)。见里格斯拒绝了,军官朝他脸上又打了一拳。这时候翻译过来对他说军官想要他的名片。
里格斯反复解释,他只是要护送这名妇女国家,因为她害怕日本士兵。这名军官让2名武装士兵把里格斯夹在中间,然后通过翻译告诉里格斯,他必须在军官面前鞠躬。里格斯指出自己是美国人,再次拒绝鞠躬。这时候他们才放了他,让他回家。
那名中国妇女见里格斯受到如此恶劣的待遇,惊吓之下,沿着汉口路跑走了。
里格斯一再解释,他根本没有惹那名日本军官,只是双手插在口袋里在街道上走路。他根本没有在意其他什么人,那名妇女则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我们希望,贵方能促使城内尽快恢复秩序和纪律,以使一个规规矩矩走路的外籍公民不再担心会在街上被侵扰。
谨致崇高的敬意
签名:刘易斯S.C.斯迈思金陵大学,南京1937年12月25日致田中先生日本大使馆南京尊敬的田中先生:
我想努力做到在几天内不打扰您,但是问题每天都在增多,而且今天又多于以往任何时候。新部队里无组织无纪律的日本官兵在整个城里四处游荡,抢劫、强xx或强抓妇女。
现通告几起新的事件:
1.就在刚才,日本士兵闯进了金陵大学,抢走了我们一辆正在用来为中国难民运送粮食的卡车。
2.仅仅在我们的蚕厂内,平均每天就要发生10起强xx或劫持妇女事件。
3.日本士兵不分白天黑夜地闯进我们的住所,调戏或污辱妇女,抢走所有他们看上眼的东西。不仅仅中国人的住所,美国人居住的房子也同样如此。
4.贵方宪兵颁发和张贴的布告基本上都被从墙上撕了下来。
5.我们工作人员中的一名美国成员今天早上被贵方的一名军官殴打。这名军官突然发怒,冲到他的面前,扯下由贵使馆发给他作为证明用的袖章。
6.贵军士兵每天还多次闯进其他一些上面没有提到的建筑物中,或搜寻妇女,或找寻可以抢劫的值钱的东西。对贵方的布告他们丝毫不予以理睬。
7.尽管贵军的士兵造成了秩序的紊乱,我们仍然得不到贵方岗哨的保护,附近根本看不见贵方的宪兵。
对您一如既往所给予我们的关注,我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签名:M.S.贝茨
12月25日
我昨天下午写日记的时候,张(国珍)和一些中国朋友在静静地装点着那棵小圣诞树,张以前经常在这方面帮忙。这棵微型圣诞树是仿照我们以前的圣诞树做的。圣诞花园有圣母一家人和各种小动物的模型,温馨洒脱地混合在一起,以前它曾给我们带来过欢乐。打开通往餐室的中门,我们几根凄惨的蜡烛便会将它们的光彩放射开来,这时我的内心便会涌起一丝圣诞情怀。圣诞歌是唱不起来了,收音机不响了,因为电厂还没有复工。礼物除了几朵圣诞玫瑰以外,就只有西门子的袖珍日历记事簿了。不过尽管如此,气氛依然神圣,依然能让人重新燃起希望之火。克勒格尔和施佩林来了,他们就是为了来看看这棵全南京城唯一的圣诞树。克勒格尔还带来了一瓶白葡萄酒,这是他从沙尔芬贝格家的废墟中抢救出来的(可惜的是已经漏掉了半瓶)。我们默默地为家中所有亲爱的人们的健康举杯。完了,克勒格尔和施佩林又去平仓巷美国人的家,他们邀请我们去参加由丹麦人辛德贝格捐赠的圣诞晚会。我不能放着我的602名难民不管,所以不能前去参加。但是我们约好,在晚会的过程中,由委员会的某位成员来替换我,这样我也可以和我的美国难兄难弟们共度片刻时光。克勒格尔和施佩林刚走没多久,福井先生就来看我了,福井是日本大使馆全体成员中我唯一寄赠西门子日历记事簿的人。在警官高玉先生的陪同下,福并先生送给我一箱哈瓦那雪茄作为回赠。可惜我现在已经不抽烟了,烟草制品现在变得非常的稀少。一听雪茄以前只卖8角5分,现在没有6元根本买不到。我和这两名日本人为庆祝圣诞夜干了一杯葡萄酒。他们见我这儿有圣诞树和花,感到非常惊奇。由于日本人非常喜欢花,所以我就把我库存的花分了一些给他们,他们看上去非常高兴。我希望能和这两位先生套套近乎,以使在我这儿的那么多难民的命运多少能好一些,因为他们现在掌握着大权。日本人离开以后,我们在同样也用蜡烛装点得具有节日气氛的餐室就座,开始圣诞晚餐。包莱腌肉,对我们来讲,和上好的煎肉在味道上没有两样。韩先生带着他的全家过来了,韩先生得到了一份插有4根蜡烛的圣诞节花环礼物,韩太大和他们的孩子们则必须自己到圣诞树上去寻找礼物——一个彩球、一只象和一个小小的圣诞老人,这样我的礼品袋就空了。但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张的小男孩给我带来的惊喜:4块心形的甜饼。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面还有多拉用红丝带打的装饰结,张先生在上面还装饰了一根新鲜的松树枝。一年了,他用仆人的耿耿忠心整整保存了一年,而我和客人们激动之余一下子就全吃完了。我没有必要隐瞒:甜饼屑在我的喉咙里卡佐了。当然,责任不在甜饼,甜饼是无可挑剔的,责任完全是在我自己的喉咙!多拉,我们大家都怀着爱在思念着你,而且有一个人是带着湿润的双眼在怀念你。这个时候米尔斯先生来接替我的岗了,于是我开着他的车前往美国人那儿。夜色笼罩,一路上碰到了好几具尸体。这些尸体已经连续12天横陈在我们周围的街道上,无人收殓。我还经过了被日本士兵纵火焚烧后剩下的废墟。在内心中我一方面为我们的未来担忧,另一方面也怀有一丝希望,我们很快就会渡过这个难关,群魔乱舞之后,安宁和秩序将会重新来临。
美国人默默地、忧心忡忡地紧靠着坐在一起,他们没有圣诞树,只有壁炉边上的几面小红旗表明他们的佣人想给主人带来一丝喜悦。我们大家讨论了最紧迫同时也最使我们忧虑的问题:难民登记。日本人命令每一个难民都必须登记,登记必须在今后的10天内完成。难民共有20万人,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第一件麻烦事已经来了:已有一大批身强力壮的平民被挑选了出来,他们的命运不是被拉去做苦工就是被处决。还有一大批年轻姑娘也被挑选了出来,为的是建一个大规模的士兵妓院。谈到这些残酷无情的做法,圣诞的快乐情绪是怎么也生长不起来的。半小时以后,我又重新沿着弥漫着臭味的街道往回开。我的小小的院内收容所充满了祥和与安宁,只有12个岗哨悄无声息地沿着院墙来回走动。换岗时,几个手势,断断续续的话语,谁都不想打搅患难兄弟姐妹的睡眠。米尔斯开车回去了,我也能去睡觉了。但是必须像往常那样和衣而眠,因为我必须时刻做好将闯入者驱赶出去的准备。谢天谢地,今天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我长时间地倾听着我周围的呼吸声和鼾声,偶尔被某些病人的咳嗽打断。慢慢地,我也合上了眼帘……"平安夜,圣善夜,……"(译注:西方著名圣诞歌曲《平安夜的第一句》)
12月25日,下午7时
施佩林带着曹迪希一块儿到我这儿来致圣诞节问候。他认认真真地告诉我,他以前参加过北平水厂的建设,因此对这类事情很了解。他可以担保,我们要不了几天就可以有水有电。这个时候我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他敞开的冬大衣里只有一件长睡衣,没有领子,也没系领带,但却带来了圣诞节最美妙的醉酒模样。于是我决定把原先为他准备的庆祝节日用的雪梨白兰地留到下一次用,他多少有些扫兴地回去了。
12月25日,下午5时
我得到了一份预料不到的再好不过的圣诞礼物,那就是600多个人的性命。新成立的日本人的委员会来到了这里,开始对我登记的难民进行调查。每名男子都被一个个叫到,登记按严格的顺序进行,妇女儿童站左边,男人站右边。现场非常拥挤,但是进展顺利,没有人被拉出去。而在我旁边的金陵中学,今天得交出20多名男子,因为怀疑他们曾经是中国士兵,这些人都必须被枪决。我这里的中国人都很高兴,我也从心眼里感谢我的主,一切进展得非常顺利。现在有4名日本兵在院子里开具身份证,估计他们今天完成不了这项工作。其实这也没什么可说的,既然日本军官已经作出决定,那就没什么好改的了。就在我拿雪茄和西门子记事簿招待这名军官的时候,从百子亭的一栋房子里(就在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后面)升起了一团浓烟,烟灰雨一般地飘落到我的院子里。日本军官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难民们居住的岌岌可危的茅草棚,然后说了一句真心话:"日本士兵中也有坏人。"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12月26日
昨天在我这儿没有发生入室行窃,这是两个星期以来的第一次,看上去情况真的有了好转。我这里的难民登记工作今天下午结束了,日本人甚至慷慨地又给另外20个后来偷偷摸摸塞进来的人发了身份证。刘和他的一个孩子病了,我开车把他们送到鼓楼医院的威尔逊大夫那儿,他目前一个人负责全院的工作,因为特里默大夫也病了。威尔逊大夫又给我看了一起日本士兵的新的暴行:一个中年妇女因为没能给日本士兵弄来姑娘,下身遭到枪击,造成撕裂,有3块手掌那么大的肉被掀掉,能否痊愈还很难说。刘和他的孩子可以回家,他们只是得了感冒。在宁海路,我们的总部也在进行登记工作。这儿的登记由菊池负责,他因为态度温和很得我们的好感。在我们安全区的其他地区,日本人把居民赶成数百人一群,然后带他们到登记办公室去。据我听说,清理出来的人有两万名,一部分送去做劳役,剩余的被枪决。对这种残酷野蛮的措施,我们只能默默地耸耸肩,非常遗憾,我们对此无能为力。许多德国顾问的佣人们来到我们这里,请求我们尽可能地帮助他们保护那些已经遭劫的德国人的住宅不再遭到进一步的洗劫。其实对此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们没有力量和这些强盗匪帮对着干。如果我们动武,就会被遣送出城,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城南升起了滚滚浓烟,纵火者又开始行动了。我前面已经被抢劫一空的一排房子(中山路)令我非常担忧,我担心他们也会把这一排房子纵火烧掉。我给警官高玉搞到了一辆车,当然是借!他虽然给了一张借条,但是我就没指望他把车还回来。韩先生对此感到有些伤心,他把自己的车给了辛德贝格先生,而高玉现在得到的这辆车是韩的一个朋友在离开南京前送给他的。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这辆车不能归还,将从其他渠道给他换辆车或赔他一辆车。
街上的尸体什么时候才能被清理掉!那个被绑在竹床上枪毙的中国士兵的尸体10天前就躺在距我的房子不远的地方,现在一直没有清理掉。没人敢接近这具尸体,甚至连红卍字会都不敢,因为这是一具中国士兵的尸体。
高玉要求我给他一份包括所有欧洲人住房以及住房内被抢物品的"完整的清单"。我拒绝了他的要求,因为这是大使馆的事情,我不想因为这类问题而自找苦吃。我甚至无法仔细确认,是否有房子或哪些房子肯定没有遭到过抢劫。12月23日,下列房子还未受到破坏:
1.封·法尔肯豪森西康路21号2.大使馆参赞菲舍尔汉口路20号3.施塔克将军北平路62号4.莱布桑夫特上校颐和路37号5.杨森普陀路2号6.许尔特尔颐和路19号7.施佩曼将军薛家巷13号8.舒尔彻-潘丁四条巷10号9.穆克公寓大方巷4号
今天是节日的第二天,为了保护我的难民,我留在了家里,但是明天我就必须去总部上班。在安全区内养活20万人的问题变得日益棘手,斯迈思博士估计我们储存的米仅能维持一周。我并不那么悲观,但是最好能做好应付不测的准备,以防灾难降临时难民食品会告罄。我们向日本当局提出的在城内寻找其他粮食储备并运到安全区来的申请始终没有得到答复。日本人是想让中国人走出安全区,回到自己的家中。如果日本人不再抢劫、破坏和焚烧民宅,那当然再好不过了。如果再不恢复秩序,那么就有三分之一的人不知道该靠什么活下去了。对于我提出的上海的火车和轮船何时能开通的问题,日本人只是微笑地耸耸肩,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据他们讲,河道里布下了水雷,在短时间内恢复定期班船是不可能的。这话是否属实,我们无法核实。不过这也很有可能是一个原因,否则的话,根据我的经验,在下关是可以看见外国军舰的,日本人是不可能无限期禁止外国船只在扬子江上航行的。现在我们所经历的灾难是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的。我的杂工和厨师到目前为止还一直能为我们筹集到食品,对此我感到非常惊讶。不过我家里的工作运转得十分正常,这也近乎是一个奇迹。我有3个固定的中国客人,他们两个星期以来一直在食用我的粮食储备。幸运的是,储备还够用,可能是在需要弄粮食的时候,我一直牵肠挂肚的难民们也帮了忙。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值得钦佩的成就。我每天还能吃到煎荷包蛋,而有些人,他们几乎已经不知道鸡蛋是什么样子的了,尽管在战前鸡蛋是最便宜的食品。
下面是一篇日本人用蹩脚的中文发布的布告,现经英语译成德语:
布告
从12月24日起,本司令官给所有的难民和平民颁发身份证,身份证仅用于允许在城内居住和工作的证明。在此要求所有平民前往日本陆军登记办公室,办理上述身份证。身份证必须由本人办理,不得由他人代领。老人、儿童和病人必须在家人的陪同下前往办证处。此规定必须遵守。在登记后如发现有人没有身份证,该人不得在城墙内市区居住。本规定十分重要,特此通告。
昭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日本陆军南京警备司令官现将今天我的职员和佣人的名单列出如下:
西门子洋行(中国)南京办事处
姓名年龄籍贯工作韩湘琳×31山东经理助理周文伯43广州会计龙威廉38广州翻译罗福祥35浙江销售人员张福根38上海安装人员孙龙生×36上海安装人员徐阿四×33上海安装人员张一宽30南京安装人员蔡子良50镇江杂工童希坤×29北平杂工佣人名单姓名年龄籍贯工作张国珍×36北平管家曹保林56沧州厨师葛文海28南京车夫刘汉臣×34徐州司机×=有家庭
韩先生还给居住在我的院子里的难民们也列了一个清单,难民们还按上了手印,清单共有79页,在这里一一打出来需要很多篇幅。(这份起名为"西门子难民收容所"的清单原件已经转交给了西门子洋行的卡尔·弗里德里希,现存放在西门子洋行档案里。)
12月26日
明妮·沃特林小姐,一个正直可爱的美国人。其实我还不知道她究竟是谁,她可能是以一个女教师的身份在领导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因为开始的时候她竭力反对在托付给她管理的大学礼堂里安置男性难民,后来人们终于说服了她,将男人和妇女姑娘分别安置在不同的楼层。我们的明妮,她经历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场景!她曾相信这些姑娘,像抱窝的老母鸡带小鸡那样保护着她们。当日本士兵的暴行变本加厉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她走在100多名女难民队伍的前列,带着她们走向大学难民收容所。现在日本人想到了一个奇特的主意,要建立一个军校院。明妮吃惊地绞着双手,看着差役闯进了安置有成百上千个姑娘的大厅。要让明妮拱手交出姑娘,她是死也不会交出一个的。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红卍字会中一个我们熟知的受人尊敬的官员(我们一点不敢相信他竟然属于这类人)朝大厅里喊了几句好话,竟然有数量不少的年轻女难民(大家熟知的妓女)走了出来,她们对把自己安排到新的妓院里一点都不感到忧伤。明妮哑口无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