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50年代的一个9月,我来到了缅因河畔的法兰克福。我乘气球穿越了德国的几个主要城市,因此这次旅程很是惹人注目。可当呆在吊舱里时,我的身边并没有德国人相伴,而我在巴黎成功的升空也吸引不了那些板着脸孔做人的德国人尝试着做次空中旅行。
我要乘气球升空的消息刚在法兰克福传开,三位市民就急不可耐,要求与我一道实现这项壮举。两大后我们将从喜剧广场出发,我已着手准备气球。气球是丝制的,上面涂了一层能防酸蚀或毒气的胶木胶。体积3,000立方码左右,这样它能升得很高。
升空那天凑巧是9月大集市,成千上万的人都赶往法兰克福。燃气球准备好了,性能优良,张力大。约摸在上午11点气球就给充了气,但只充了四分之三——这种预防措施是少不了的,因为当你上升时,大气会急剧减少,气球内的流体也会随着气球的不断膨胀而最终胀破气囊。经过仔细计算,我得出了能负载我同伴与我重量的气体的确切体积。
我们定在中午12点动身。人们变得焦躁不安,在圈出的围场外你推我搡,将广场挤得水泄不通。邻近的街道上也站满了人,甚至在底层楼里和暗蓝色的三角墙上都随处可见人影,那场面真是壮观极了。前些日子里刮的劲风已慢慢平息下,晴朗的人主却不时地透着闷热,轻轻地呼口气都会使空气浑浊不清。那种鬼大气呀,你很有可能刚升上去便又降下来。
我在包里放了300磅重的压舱物。吊舱是圆形的,直径为4英尺,这个装备起来很简单。用来固定它的麻绳则均匀地拉直在气球的上半部分,指南针也业已摆好;气压计挂在与固定绳相连的金属环上,抓具握在手中。一切准备就绪。
我注意到了,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位年轻人,面色苍白,神情激动。他的出现使我受到鼓舞。我曾经在德国的几个城市中见过他,他热烈地关注着我的升空壮举。气球无声无息地离开地面,上升了几英尺,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夹杂着一丝不安,但他仍站在那儿,不动声色。
12点。出发的时间到了。可我的旅行同伴没有露面。
我打发人到他们家里去找他们,才知道一个去了汉堡,一个去了维也纳,还有一个去了伦敦。现在的气球驾驶员技术高超,飞行完全会平安无事。而我的同伴们却坐失良机,临阵退缩了。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也是今天这次行动的当事人,但当气球充好气后,他们又诚惶诚恐,逃离现场,惟恐自己出事。显而易见,他们是懦夫,一到关键时刻溜得比兔子还快。
人们觉得受了骗,骚动起来。我没有犹豫,决定单独行动。由于重量减轻了,为保持平衡,我又塞了一些沙袋进去,用以代替那三个同伙,然后爬进吊舱。气球的环形圈上系着几根绳子,每根绳子都由一个人拉住。现在他们松了一下手,气球又升高几英尺。没有一丝风,气氛令人窒息,似乎存心要阻止这次飞行。
“准备好了吗?”我问。
他们就等着这句话了。我又望了最后一眼,没问题。
“出发!”
气球缓缓上升,我一阵颤栗,跌倒在吊舱里。
站起后,我意外地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位同行者——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您好,先生。”他极其平静地向我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会——”
“出现在这里?因为我,您也成不了事。”
我愣住了。他的冷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无话可,愕然盯着这位不速之客,而他对我的反应无动于衷。
“是不是我的重量破坏了气球的平衡,先生?”他问道,“我可以——”
不经我同意,他就解下两个沙袋,抛向空中。
“小伙子,你已经来了,这不碍事。呆在那儿别动,怎么样驾驶气球是我的事。”我只能这样说。
“先生,”他又说,“您的气质里有我们法国人的温文尔雅。尽管您不愿意,我还是要握握您的手。做好一切预防措施,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等您干完再说。”
“你还想干嘛?”
“谈谈。”
气压降至26英寸。我们在约600码的城市上空。但气球是否是水平移动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周围的空气也在流动。位于我们下方的物体周围散发出一抹淡淡的光晕。这下可糟了,我根本看不清楚那是些什么玩意儿。
我将我的旅伴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他30岁上下,穿着朴素,轮廓鲜明,看上去非常强壮,骨子里似乎有种不达目的誓不休的精神。他一动不动地呆在那儿,根本不担心静静上升的气球可能会出现意外。他也试着分辨我们下面那些不清楚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可恶的雾!”几分钟后他惊叫起来。”
我没做声。
“您还在生我的气?”他接着说,“咳!我没钱付旅费,吓您一大跳也是没法子的事呀!”
“没人请你出去,先生!”
“您知道不知道,1784年1月15日,洛朗森伯爵和当皮埃尔伯爵从里昂升空时,也出现了类似情况?一位名叫方丹的年轻商人,冒着弄翻气球的危险从气球扎口处钻了进去。他成功地飞完了全程,大家都安然无恙!”
“一旦返回地面,我们照样会有个交代。”我答道。他讲话时那副肆无忌惮的腔调让我感到恼怒。
“哼!现在还想回去!”
“你当我不会马上降落?”
“降落!”他吃了一惊。“降落?先升上去再说吧!”
我没来得及阻拦,两个沙袋又被甩了出去。
“先生!”我气冲冲地喝斥他。
“我清楚您的能耐,”陌生人冷冷地说,“您这次飞行活动已经妇孺皆知了。如果说经验与实践密不可分,那它与理论也同样相辅相成。我老早就开始研究飞行术了,现在我已基本掌握了它的理论知识。”他问声闷气地说着,接着陷入沉思。
气球又上升了些许,尔后停住不动。陌生人看看气压计,大声宣布:
“现在我们距地面800码。快来看哪!人在地上行走时,简直像蚂蚁在爬!我们从这个高度审视人类,才知道他们是多么的渺小!喜剧广场都快成蚁冢了!瞧!码头上人头攒动。山越来越小。我们现在在大教堂的上空。缅因河像条闪闪发光的缎带一样,将城市一分为二。连接大河两岸的大桥看起来不过像条丝带!”
气温似乎下降了。
“您叫我干什么都行,先生,”陌生人说道,“冷吗?我把大衣脱下来给您穿。”
“不用了。谢谢。”我有点吃力地说。
“嗨!需要就直说嘛!别不好意思开口。把手伸出来。我们是老乡呢!一路上有我相伴,您吃不了亏。我给您添麻烦了,但只要和我扯上两句,您便能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统统忘掉。”
我不吱声,在他对面坐下来。年轻人从他的绿色上衣中掏出一大卷手稿——是一篇有关于如何操纵气球的文章。
“凡是涉及到那些有飞行癖的人的最知名的版画和漫画,我全收集了。人们发现这一点时,在羡慕不已的同时却又对我冷嘲热讽。现在呀,蒙戈尔费埃无论是用蒸汽,还是用湿草与碎羊毛放在一起燃烧后产生的带电气体制成人造云,都不会再让我们为之兴奋、为之震动啰。”
“你居然看不起那些发明家?”我问,暗暗下决心去冒一次险。“为什么不试试直冲云霄的滋味呢?”
“噢,先生,我哪敢小瞧咱们的第一代飞行员哟!当时升高需要多大的勇气!他们只能乘坐没半点安全感可言的气囊,而气囊内除了热气外啥也没有。我倒要问问你,自布朗夏尔一个世纪前飞越英吉利海峡后,航空学是否突飞猛进过呢?嗯,先生,再看看这个。”
陌生人从那卷手稿中抽出一张版画。
他一旦打开话匣子便滔滔不绝:“发明气球四个月后,是不是皮拉特尔·德罗齐埃和阿尔朗公爵首次进行空中旅行?路易十六说什么也不同意这项冒险活动,两名最早热衷于此的人被判了死刑。皮拉特尔·德罗齐埃很为他们打抱不平。他想了些点子,终于使计划得到首肯。吊舱本来可以使气球的操纵变得简单易行,不过当时还没有被发明出来。蒙戈尔费埃气球底端收缩的那部分周围有一条环形的通道。两位飞行员必须毕恭毕敬地分站在通道两侧。充塞于气球内部的湿草可以避免他们摇晃。球日下悬着一个炉子。当飞行员要上升时,他们就将草扔到炉里,然后冒着生命危险点燃火炉。空气受热后产生上升力,气球就会上升。
“1783年11月21日,两位胆量过人的旅行家从米埃特皇家花园启程了,这个花园可以让王室成员们随意使用。气球慢慢地飘到空中,飘呀飘呀,飘过大雁岛,飘过教区围栅旁的塞纳河,在医院与军事院校的圆形顶楼间逗留了一会儿,又飘到了圣绪尔比斯教堂上空。旅行家们往火炉里添些燃料,穿过了大街,准备降落。刚刚触到地面,气球就‘嘭’地一声炸了,皮拉特尔·德罗齐埃顷刻葬身于火海之中。”
“真是不幸哪!”我听得入了迷。
“可怜的皮拉特尔·德罗齐埃就这样一命呜呼了,”年轻人凄怆地说,唏嘘不已,“你有同样的经历吗?”
“从来没有。”
“唉!有时灾难是不期而至的!”我同伴说完这句又默不作声了。
此刻我们正向南飘动,法兰克福成了逝去的风景。
“我们可能会遇上一场风暴。”年轻人说。
“那就降落吧!”我赶忙建议。
“还是先上升为妙,我们能躲过这场风暴。”
又有两只沙袋被掷了出去。
气球急速上升,停在1,200码的空中。我越发觉得冷了,尽管阳光照耀着地球表面。气球开始鼓胀,升力愈来愈大!
“别慌。我们还有3,500立方英寻空气可供呼吸。瞧我的!”
我想站起,但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把我回到座位上。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的名字?这碍你什么事?”
“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埃诺斯多德,恩培多克勒,随您怎么叫好了。”——回答得很含糊。
陌生人讲话时带着一种非同寻常的冷静,我暗暗纳闷,不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先生,”他继续说道,‘物理学家查理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诞生。自他以后,新鲜事物层出不穷。发明气球四个月后,这个天才人物又研制阀门。气球内部空气过多或者气球要降落时,打开阀门便可将空气释放出去。继而他又研制出一种吊舱,用以协助操纵气球2一种覆盖在气球表面的网状物,用以缓解并平衡整个表面的压力;一种能协助你上升或选择降落地点的镇重物;一种使气球赛不透风的橡胶外层(橡胶来源于印度),还有可以显示你所处高度的气压计。除此之外,查理采用的是重量只占空气十四分之一的氢气。这样,你便可以升入大气最高层,再也用不着担。0会发生火灾。
“1783年12月1日,杜伊勒利宫四周云集了30万观众。查理乘气球升空了,士兵们振臂欢呼。他升到9里格的高空。若论驾驶技术,即使是现代的飞行员也对他望尘莫及。国王赏赐给他2,000利弗尔。打那以后,新发明不再受到禁止,他们再也用不着偷偷摸摸地进行了。”
陌生人很激动。
“先生,我研究,深信最早的飞行员懂得怎样驾驶气球。咱们撇开有争议的布朗夏尔不说,就说吉东·蒙沃吧,他只靠桨和舵就使那玩意乖乖地听了话,想升哪儿就升哪儿。再看看离我们近些的钟表制造商朱利安先生,他不也在巴黎的赛马场上做了几项令人信服的实验!他的飞行器采用了一种很特殊的机械装置,椭圆形,完全是逆风而行。
“佩坦先生有次灵机一动,将四个氢气球放到一块儿。为打破平衡,他将翼折叠起来,水平固定。这样,仪器倒向一边,气球侧身飞行。也有人说,要使用一些外力——比方说,用螺旋桨——来克服气流带来的阻力。但螺旋桨转动时产生不了多大的阻力,自然也就发挥不了作用。先生,我在操纵气球方面是个行家,而且非得那样做不可。结果呢?权威人士将我拒之门外,没有一座城市愿意提供资助,政府根本不把我的呼吁当回事儿。真他妈的可恶!”
他手舞足蹈。吊舱随之猛烈地晃动起来。要使他安静下来可不是件容易事。
气球撞上一股更强劲的气流。我们还在向南移动,距地面1,500码。
“达姆施塔特到了,”他探身舱外,“看见城堡了没有?模模糊糊的一团,是吧?您以为是什么?热空气使那些物体显得浮游不定。眼力不行,看什么都费事。”
“你能肯定是达姆施塔特?”我问。
“我敢打包票。我们已经离开法兰克福6里格了。”
“必须降落了!”
“降落!您也不想在这些尖尖的建筑物上降落吧!”年轻人轻笑一声。
“我是不想,但我们可以在效外降落呀!”
“过了这些尖形建筑再说吧!”
他边说边提起几袋镇重物。我朝他扑过去,但他手一挥,将我推了回来。又减轻了重量的气球升到2,000码。
“别动!”他发出警告,“别忘了,布廖斯基布里奥、盖·吕萨克比克肖和巴拉尔为了进行科学实验,比我们升得更高!我们这点高度算得了什么?”
“先生,我们必须降落了!”我坚持着,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委婉一些,“暴风雨就要来了,还是小心一点……”
“得,我们难道就不能超越风暴吗?别瞎操这份心了!”我同伴大声喊道,“有什么事比高高俯瞰平日遮盖大地的云层更值得骄傲!当你在波涛汹涌的云海中翱翔时,难道你不觉得豪情万丈?天之骄子们不就是这样旅行的嘛!侯爵夫人、女伯爵蒙塔朗贝尔,波得娜女伯爵,加尔德夫人和蒙塔朗贝尔侯爵,从圣安东尼近郊动身,飞往那些鲜为人知的地方。夏尔特公爵在1784年7月15日的升空行动中头脑异常冷静,技术姻熟超群。洛朗森伯爵和当皮埃尔伯爵在里昂,利埃·安德列尼在意大利,还有与我们同一时代的布任斯维克公爵——全都在空中留下了令人叹为观止的成就。为向他们看齐,我们必须飞得更高,飞上云霄!只有亲临无穷无尽的空间,才能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由于空气稀薄,气球里的氢气迅速增加。气球底部本来没装东西,现在却不断鼓胀起来,打开气门刻不容缓。我的同伴却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他正在那儿高谈阔论呐。我决定偷偷解开系住气门的绳子。我不想妄自猜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真要命!
1点只差一刻了。我们在空中漂浮了整整40分钟。厚重的云块从南面逆风迎面扑来,似乎要将我们吞没,真是险象环生。
“这么说你的计划没一点成功的希望?”我饶有兴趣地问。
“没一点希望?”陌生人哑着嗓子说,“侮辱、挖苦、鄙视一股脑儿全来了,那些蠢驴几乎把我给毁了!他们没完没了地抨击创新者。看吧!我包里尽是各个时期的讽刺画。”
趁他七手八脚整理他的宝贝图纸时,我偷偷地抓住系气门的带子。可我还是不无顾虑,生怕弄出的响声惊动他。放气时会像水流喷射一样发出嘶嘶的声音。
“他们取笑阿贝·米奥兰的次数还少了吗?”他说,“他准备与凯尼勒和布勒东一块儿行动。可气球刚给充上气便着火了,无知的人们将气球扯得粉碎。有人画了一张取名为‘怪物’的漫画,冠他们每人一个谐音绰号。”
我拉住气门带,气压又开始升高,是时候了。南面远远地传来隆隆声。
“这儿还有一张画,”陌生人接着说,丝毫没觉察到我在做啥,“上面画了一个奇大的气球。气球上有船只、宫殿、房屋和诸如此类的东西。漫画家们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百般嘲讽的对象有朝一日会变成活生生的现实!这只大飞船简直无懈可击!左边是舵轮,驾驶室也在这里;前面有一个大休息室,还有一座借以吸引地球或月球居民注意力的大炮;后面是观测台、救生船;营房建在中间平面上;左上方是透气孔;上面还有长廊供散步和游览之用;帆与翼下面,是咖啡馆和贮藏室。
“听听这段豪气于云的宣言吧:‘气球是为了人类的幸福而制造的,它即将飞往利凡特诸港口,归途中它到两极和西部边远地方去的计划会公布于众。你什么东西都用不着带,一切都已为你准备得妥妥帖帖,飞行肯定会称心如意。到达每个目的地都需要一笔费用,但即使是到我们半球最偏远的地方,也只需花1,000金路易。我们必须承认,考虑到在气球上所能享受到的速度、舒适和所能得到的各式各样的细致服务——这种服务在陆地上根本不可能享受得到,这笔开销是十分合算的。气球上的每个乘客都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于任何自己想于的事情。在同一时间内,你可以翩翩起舞,可以四处转悠,还可以节食减肥,这千真万确,我们绝不是开空头支票。因此气球旅行的宗旨是:使每个人都感到舒心惬意。’
“这只引得人们大笑一场。但不久以后——如果我还活着——他们会看到,这一切不是夸夸其谈。梦想终会成真的!”
很明显,我们在下降,而他居然浑然不觉!
“气球游戏,”他又打开那卷宝贝图纸,“包含着气体静力学的整个发展历程。一些智慧超群的人做这个游戏,就像玩牌的人一样,运用骰子和筹码,不论你下的赌注有多大,反正什么时候玩完了,就什么时候结账。”
“怎么,”我说,“你潜心钻研过气体静力学?”
“是的,先生,给您说中了!我研究过法厄同,研究过伊卡罗斯,也研究过阿尔希塔。我孜孜以求,反复论证,博古通今。倘若上帝赐予我更长的生命,我肯定会在这门学问上大有作为。但已经没这个可能了!”
“何以见得呢?”
“我不是别人,我是恩培多克勒或埃诺斯多德。”
老天保佑,气球正逐渐靠近地面。但当你降落时,处于100英尺与处于5,000英尺一样,危险重重。
“你总该记得弗勒鲁之战吧?”我的同伴又说道,他的脸越发显得神采奕奕,“就是在这场战斗中,政府授权康特洛组织一队气球飞行员。蒙让日封锁线内的孺尔丹将军,每天亲自与康特洛一道飞行两次,他从这种全新的观察方式中获益匪浅。气球驾驶员与他的上级就是通过使用白色。红色以及黄色的小旗取得联系。
“气球在上升过程中,不断受到暴风骤雨般的枪弹的袭击,但它完好无损。
“孺尔丹将军当时正蓄意进攻查力瓦。康特洛深入邻境,与莫尔洛将军一道乘气球一连观察了七八个小时,没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这对弗勒鲁大捷无疑功不可没。孺尔丹将军毫不隐瞒地说,空中观察给他带来了很多方便。
“那一年,在比利时之战和其他战役中,气球首次运用于军事,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打那以后它就销声匿迹了。政府成立的墨登学校不等波拿巴从埃及回来便被撤消了。你是怎样看待新生婴儿的?正如弗兰克林所说:‘婴儿生来就有生命力,怎么能把他们扼杀在摇篮里!’”
陌生人头埋在手中,冥思苦想了一阵,又抬起头:“先生,没经我同意你就把阀门打开了?”
我手中的带子掉了下去。
“所幸我们还有300磅镇重物。”
“你到底怎样?”我问。
“你还从未试过飞越大海的滋味吧?”他说。
我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我们运气不佳,正朝亚得里亚海方向飘。区区一条水流,没什么大不了的。再上升一点,我们还会碰上气流。”
说完,他又擅自扔掉几袋沙袋。“我没追究你打开阀门的责任,是怕气体膨胀有可能会毁掉气球,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语气中不无恫吓的意味。
“你该不会忘记布朗夏尔和杰弗内的多弗尔至加莱之行吧!真是棒极了!1785年7月1日,他们的气球在多佛尔海岸借西北风胀大。
“他们在上升的过程中,平衡方面出了点问题。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镇重物被扔掉了。这样他们就既不会升高,也不会下降。当时只剩下微不足道的30磅物体。风没有加级,他们晃晃悠悠地飘向法国。然而,气球还是有漏洞,它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瘪了下。一个半小时后,两人发现自己在往下掉。
“‘该怎么办?’杰弗内发话。
“‘才走了四分之一呐!’布朗夏尔答道,‘不是太高。往上升,会遇到顺风。’
“‘把剩下的沙袋也丢掉吧!’
“气球上升了一会儿又往下降。半路上书和工具都被掷出去了。一刻钟后,布朗夏尔间杰弗内:‘气压怎么样?’
“‘在上升!我们没救了!噢,不,我看见法国边界了!’这时,只听见一声巨响。
“‘气球炸了?’杰弗内问。
“‘没有,但气球底部漏气了。它还在降。快!把没用的东西都扔出去!’
“食物、桨、舵全被扔进海里。两人距海面只有100码了。
“‘我们又升上去了。’布朗夏尔医生。
“‘是重量减轻了的缘故,但这种上升维持不了多久。怎么回事!一只船的影子都看不到!把衣服脱下来,快!’
“两个可怜的人脱去身上的衣服,可气球还在降,还在降。
“杰弗内大声喊道:‘布朗夏尔,你本来可以独自飞行的,但你不愿甩下我不管。我跳下去!这样,重量就可以减轻,气球也能上升了!’
“‘千万别!那太可怕了!’
“气球越来越小,凹进去的部分不断将气体压向气球表面,导致气球下降得更快。
“‘永别了,我的朋友,上帝保佑你!’医生喊道。
“他正要跳下去时,布朗夏尔一把抓住他。
“‘还有一次机会,’他说,‘割断绳子,拉住吊舱,系在网上!这样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快点!等等——气压降下去了!风在加速,我们得救了!’
“加莱跃入眼帘。他们欣喜若狂。几分钟后,他们在吉拿森林上空降落。”
“我深信,”陌生人补充说,“我们一旦遇上这种情况,你也会像杰弗内医生那样做!”
放眼望去,我们身后云雾滚滚,亮光闪闪。气球被笼罩在一片光环之中,在云层上投下处处暗影。吊舱下面雷声轰鸣,令人肝胆俱裂。
“下降!下降!”我拼命叫。
“什么时候了?还提下降!太阳就在上面,正等着咱们哩!再扔掉一些沙袋!”
于是气球又轻了50磅。
在3,500码的地方,气球停住不动了。
陌生人喋喋不休。我精疲力竭,他却浑身是劲。
“我们可以借风远行,”他扯开嗓子大叫,“安的列斯群岛上空,气流速度每小时高达100里格。拿破仑加冕的时候,加尔纳兰在子夜时分将一只气球张灯结彩地送上了天。风向为北偏西北。第二天拂晓,当它飞过圣彼得教堂的圆形屋顶时,当地居民都欢呼喝彩起来,向它挥手致意。我们完全可以飞得更高,更远!”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云层突然裂开一道缝。
“看呀!是螺旋城!”他说。
我俯首一望,看见一团小黑影。没错,是螺旋城。莱茵河一如既往,弯弯曲曲的,宛如一条铺开的缎带。天空幽蓝幽蓝。这鬼地方,连只鸟的影子都看不到——空气太过稀薄了!借大的空间除了我们外,浑然无一物——而我对面前这个人竟然一无所知!
“你没必要知道我将把你带到哪里去,”他将指南针甩出舱外,“下降的感觉真是好极了!人们只记得为数不多的几个气球蒙难者的名字,比方说,皮拉特尔·德罗齐埃,加莱中尉,他们都是因为行动不慎才酿成大祸。1785年6月13日,皮拉特尔·德罗齐埃邀请罗曼结伴而行,出发地点定在布伦。气球上添置了蒙戈尔费埃热气设备,这样就没有必要再放气或者扔掉镇重物,其效果相当于将火炉放在一桶炸药之上。他们上升到400码时忽然遇上了逆风,底下是一片汪洋大海。皮拉特尔想就此降落,无奈阀门带打了结,半天也解不开。他们乱七八糟地扯了一通,气全给逸出去了。瘪气球罩住热气装置,将它翻了个底朝天。可怜的人眨眼间就化为灰烬,太恐怖了!”
我苦苦相劝:“行行好,降落吧!”
云团从四面八方向我们逼拢。气球内隐隐响起令人心凉胆颤的轻微的爆炸声。
“别惹我!”陌生人大叫,“上升还是下降怎么会由你说了算!”
气压计的运气比指南针好不了多少,它也随几个沙袋一起被抛出去了。我们决不会低于5,000码。吊舱两边结了一溜冰柱,我骨子里都发冷。下面狂风大作。
“别怕,”陌生人说,“鲁莽不得,否则便会坏事。丧身于奥尔良的奥利瓦尔使用的是纸做的蒙戈尔费埃热气装置。他在吊舱下面挂了个火炉,用一些易燃物将气球固定。结果呢?他笔直掉了下去,死于非命。莫斯蒙的升空地点选在里昂。他的吊舱又轻又薄——看上去像只球——摇摇摆摆的很不稳定。他摔下去,死了。毕托夫在曼海姆眼睁睁地看着气球着了火,他的命运同样悲惨,也命丧九泉了。哈里斯所乘的气球完全是粗制滥造而成——阀门太大,无法关上,他丧了命。萨德勒的气球在空中逗留时间过长,无法驾驭。在波士顿上空滞留片刻后它一头撞在烟囱上,萨德勒就这样完了。我打心眼里佩服和尊重他们,尽管他们有点冒失。如果能够,我将选择与他们同样的死法。升高点,再升高点啊!”
他所提到的死者的魂灵晃悠悠地一个个在我眼前飘过。稀薄的空气与太阳的光线使气体不断膨胀,气球仍呈上升趋势。我企图打开阀门,但陌生人抢先一步,割断了我头上的绳子。
“知道布朗夏尔夫人是如何坠落的吗?”他问,“我亲眼见过。1819年7月5日,我碰巧呆在蒂沃里。布朗夏尔夫人为节省开支,乘坐了一只很小的气球。气球充满气后,下端又开始漏气,气球拖着一缕轻烟飞行。她用一根金属丝将一种烟火装置挂在吊舱下,准备引燃它。她以前老这样干。当天她还带了一只小型降落伞。伞下的烟弹一经点燃,伞就会在漫天的银影中顺势张开。
“用一种特殊的点火装置点燃她的新发明后,她准备扔掉它。天阴沉沉的。她太性急了,居然将点火器放到正不断外逸的氢气柱下。
“我全神贯注地望着她。一道突如其的光线划破黑暗。我开始还以为她要给我们一个惊喜。光闪了闪,灭了,接着又亮起来,在气球顶部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不祥的光线照亮了大街,照亮了整个蒙特马尔特广场。失魂落魄的女人站起来,试图打开气球口,把火灭掉,但一连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她又坐下去,竭力想控制下降的速度和方向——她并没有倒下去。气体持续燃烧了几分钟后,越来越瘪,不断下降,但没有坠落。一阵西北风将气球吹向南边。当时德普罗旺斯街的一幢房舍旁有几个大花园。布朗夏尔太太希望能平安无事地降落。但气球和吊舱与房顶碰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
“‘救命哪!’可怜的女人凄声尖叫。我正好到了街上。吊舱沿着屋顶往下滑,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一阵震荡过后,布朗夏尔夫人跌出舱外,落到人行道上,七窍流血,死了!”
这些遭遇听得我浑身发冷,惊悸不已。陌生人直挺挺地站在那卫,头发凌乱不堪,他没戴帽子,眼中射出桀骛不驯的光芒!
别再异想天开了!我终于意识到这个可怕的现实。我所面对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将剩余的沙袋全丢出去了。我们至少到了9,000码的高空。我气血上涌,殷红的血从嘴巴边、鼻子边喷射而出!
“有谁会比科学的殉道者更伟大?”疯子高叫,“他们永垂不朽!”
他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四下望望,俯身凑近我耳边,喃喃道:
“你忘了赞贝凯利是怎么出的事?听着。1804年10月7日,天空中白云飘飘,前一阵子的风雨还没有完全收敛。但消息已经传出去了,飞行没法延期。他的对头在一旁幸灾乐祸。为捍卫科学,也为避免说三道四,他别无选择,只有升空。地点定在布伦。给气球充气时,人们都袖手旁观,没人上来助他一臂之力。
“他于子夜出发。同行的还有安德烈奥列和格罗塞蒂。气球受雨水影响,上升得很慢,同时它内部的气体也在外逸。三位英勇无畏的飞行员只能借助一盏昏黄的灯来观察气压的变化状况。赞员凯利整整一天粒米未进。格罗塞蒂也早就饥肠辘辘了。”
“‘我的朋友,’说话的是赞贝凯利,‘我很冷,我快不行了。’
“他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接着格罗塞蒂也倒了下去,只有安德烈奥利一个人还在勉强撑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把赞员凯利弄醒。
“‘有进展吗?风势怎么样?现在几点了?’
“‘两点。’
“‘指南针呢?’
“‘失灵了。’
“‘糟糕!灯灭了!’
“‘空气太稀薄了,灯无法点亮。’赞贝凯利解释。
月亮还没有出来,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
“‘安德烈奥利,我冷。该怎么办?’
“他们穿过惨淡无光的云层,徐徐下降。”
“‘嘘!’安德烈奥利说,‘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你听见什么了?’赞贝凯利问。
“‘一种奇怪的声音。’
“‘你肯定听错了。’
“‘绝对不会。’
“这些旅行者深更半夜里倾听着那些莫名奇妙的声音,内心的恐惧可想而知。是要撞上尖塔了吗?还是要撞上屋顶?
“‘听见没有!大海!是大海的声音!’
“‘不!不可能!’
“‘海水在咆哮,波涛冲天!’
“‘是真的吗?’
“‘火!火!’
“安德烈奥利一连试了六次才灯点燃。时间已是3点正。
“海水汹涌奔腾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人耳朵。他们几乎触到海面!”
“‘完了!’赞贝凯利叫道,死死抓住一个大沙袋。
“‘救命!’安德烈奥利大喊。
“吊舱碰到海面,海水淹到了他们的胸部。
“飞行员们将衣服脱得精光。减轻了负荷的气球腾空而起,赞贝凯利大声呕吐起来,格罗塞蒂血流不止。他们的呼吸极其短促,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寒气刺骨,月亮血红血红。
“气球在高空晃荡了半个小时,随即坠入海中。凌晨4点钟了。他们半浸在水中,被气球拖曳着飘浮了好几个小时,宛如一艘船在航行。
“黎明时分,距离海岸4英里的佩扎罗跃入眼帘。正当他们要抵达佩扎罗时,一阵大风刮来,又将他们吹回了茫茫大海。他们彻底迷失了方向,有些船只一见到他们就四处躲闪。幸运的是,几个稍稍有点头脑的船员将他们救上了甲板。最后他们终于在菲瑞达登陆了。
“一次可怕的旅行,不是吗?但赞贝凯利勇敢过人,精力旺盛。刚从这次挫折中恢复,他又开始了新的飞行。在其中的一次飞行中,他撞到一颗树上。酒精灯被撞破了,燃烧着的酒精溅到衣服上,他被火焰吞没了。气球着了火,他被烧得半死。
“后来,1812年9月21日,他又在布罗尼做了一次飞行。气球给一颗树缠住了,灯被打翻井着了火。他摔下来,摔死了!
“有了这些先例,我们还能缩头缩脚的么!飞得越高,死得就越光荣,越壮烈!”
气球上所有的镇重物都被扔出去了,气球猛烈地摇来晃去。我们高悬云空。极轻微的一声声响,也会在空中引起回音,久久不散。广袤无垠的宇宙中,依稀可辨的只有我们栖身的地球,而它却在渐渐离我们远去。头顶繁星闪烁,但它们也逐渐隐没在沉沉黑夜中。
我同伴像具僵尸般笔直站在我的跟前。
“这一刻终于到来了!”他说,“除了牺牲,我们别无选择。人类抛弃了我们,我们照样可以抛弃他们!把他们炸个粉身碎骨!”
“发发慈悲吧!”我叫道。
“割断绳子!吸引力会使吊舱改变航向,我们直奔太阳吧!”
我绝望了,朝他猛扑过去。我们疯狂地厮打在一起,惊心动魄。但我被击倒了。这个歇斯底里、神智不清的人将我压在膝盖下,用手去割系住吊舱的绳子。
“一!”他喊。
“天哪!”
“二!三!”
我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一下子站起来将他推回去。
“四!”
吊舱直往下掉。我本能地抓住绳予,跌落在网上。
他不了!
气球上升的高度无法测量。什么东西在噼哩啪啦地裂开!是气球!气球内部气体过多,胀破了。我两眼一闭——
不一会儿,我从一阵潮潮的暖意中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团团红云裹住了。气球正滴溜溜地打着转,在风的作用下每小时前进100里格。周围电光石闪。
降落的速度倒不是很快。我睁开双眼,祖国遥遥可见。距离海面只有2英里了,飓风挟着我直逼水中。我手一抖,松开绳子。真是不可思议!我竟然掉到了坚实的土地上!
万幸之至!多亏绳上的抓钩钩住一道裂缝,我才死里逃生了。气球无牵无挂地疾速下降,很快就被海水吞噬了。
醒过来后,我自己躺在荷德威克一间农舍的床上。荷德威克是格尔德的一所小村庄,距须德海沿岸的阿姆斯特丹仅15里格。
我能活下来是个奇迹。但我这次行动太过草率,不经深思熟虑就匆匆上了路。我让一个神经失常的人恣意妄为,而自己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一筹莫展。
但愿这次可怕的经历在引人深思的同时,不至于吓退那些空中探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