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时带有这种感觉:当你已经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温馨的甜蜜的梦中,突然,有个东西刺痛了你,你猛然一惊,眼睛就又大大地睁开了……现在就是这样:在她房间里那些踩脏的粉红票子里,中间有一张上写着字母Ф和几个数字……这时它们在我脑子里搅和成了一团。甚至现在我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感情,但我狠狠挤压了她一下,她竟疼得失声叫了起来……
我收住了脚步。我记得,在一统号上,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的,我需要立刻,在一秒钟内,把一切都告诉她……要让她相信我,否则永远也不……
但我还没冲到她面前,她长矛枪似的尖硬的睫毛顶住了我。
这时,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好大。我颇有兴味地看着她的脸如何很快地变白,渐渐模糊起来,隐没了——只剩下一对眼睛。
现在,我眼前飘过一缕蓝烟,这是香烟的烟雾。她把香烟送到嘴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贪婪地把烟吞下去,就像我喝水一样,然后她说:“不必了。别说了。你不是已经看见了,我还是来了。下面有人等我。你愿意在我们这最后的几分钟里……”
提要:我不知道怎么写提要。也许整个提要可以一言蔽之为:被扔掉的香烟。
她从镜子里望着我。镜子里是一个尖刻的嘲讽的吊梢黛眉三角形。她转过身来,想对我说些什么,但结果什么也没说。
嘴里发干,仿佛里面贴满了吸墨水纸。我倒了杯水,还是干;我把杯子放到桌上,两只手紧紧地捧起了水瓶……
她走后,我坐在地板上,低头看着她扔在地上的香烟。
现在我正坐在这张桌旁写这篇记事。那紧张得像箍得最紧的弹簧似的十至十五分钟时间已经过去了。可是我觉得,好像她刚刚关上门出去,还可以追上她,抓住她的双手——也许她会笑起来并对我说……
“是你啊,你!我去过,我看见了你的房间,我以为你……”
我写不下去,我不愿再写了!
I坐在桌子那儿。我向她奔去。
她不必说。我知道。
我醒了。光线很亮,照得眼睛发疼。我眯起了双眼。脑子里迷漫着蓝色的烟雾,一切都沉浸在迷雾之中。我懵懵懂懂地想起:“可是我并没有开过灯呀,怎么……”
她走到我面前,紧紧搂住了我。她的膝盖透过衣裙,慢慢地、温柔地、暖融融地,朝我身躯注入能愈合我一切创伤的毒液。
我倏地从床上下来,一看:桌子后面 I坐在那儿,用手支着下巴额,目光讥诮,嘴上挂着一丝笑意望着我……
那十到十五分钟只剩下最后一分钟。雪白的枕头托着她向后仰着头,眼睛半闭着,还有那一口甜蜜的利齿。这情景总是使我想起什么。这联想既荒唐又使人痛苦,又怎么也挥之不去,其实现在这样想是不应该的,是不必要的。我愈来愈深情地,也愈来愈不留情地紧挤她,我留在她身上青紫的手指印愈来愈清晰……
和她告别吧?我挪动着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腿,把一把椅子碰翻了。它趴在地下,四脚朝天像死了似的,就像她屋里的那把椅子。她的嘴唇冰冷。以前也就在这间房间里,那床前的地板也这么冰冷。
我又觉得口干舌燥。我倒了杯水想喝,但是心里很不舒服。
我一一如实告诉了她。只有一件事,我瞒着没对她说:那就是大恩主最后讲的那些话,说他们需要我只因为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说……不,不对,我知道……
她把香烟扔到地上。她倚着软椅的扶手整个身子朝后仰去(那边墙上有开关,可是她手够不到)……我记得,当时软椅一晃,椅子两只脚就离开地面跷了起来。接着窗帘落了下来。
她说(没睁开眼睛我注意到了):“听人说,你昨天去见了大恩主?这是真的吗?”
我把杯子放回桌上,问她说:“你到这儿来,是因为你需要知道这件事?”
“你听我说,I,我必须……我必须把一切都对你说……不,不,就现在,让我先喝口水……”
她的脸慢慢又显现出来了,就像在显影液里的一张照片:脸颊、洁白的牙齿和嘴唇。她站了起来,走到衣柜镜子跟前。
“是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