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逐月》二一
赵百年久不闻回答之声,忍不住转头看去,只见文雀微垂螓首,双眉紧锁,似是正在思索着一件大事,心中甚感奇怪,低声道:“文雀姑娘,百年说的句句是真实之言。”
文雀轻轻的吁一口气,缓缓抬头,道:“大夫,千古艰难是何事?”
赵百年呆了一呆,道:“唯一死……”
文雀低声接道:“读万卷书,济世之用,且莫为书所愚。”
这几句话含糊笼统,但却是似有所指,赵百年竟有些不明所以,呆了一呆,道:“姑娘,恕百年愚昧……”
文雀低声接道:“大夫,图穷匕现,事急从权,贱妾言尽于此,请先生三思……”
这就点铁成金,意在言中了。赵百年把前后的意思一连贯,立刻明白,是要他从权自保,据实而言,就会丢掉性命,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起身一揖;道:“多谢指教!”
文雀嫣然一笑,道:“大夫人品可敬,贱妾只是稍尽棉力,但应对之处,还要请大夫深思熟虑,衡情度势。”
“是是是,百年自会小心应付。”
文雀道:“大夫请坐,一切如昔,冷傲自负,反使人莫测高深。”
“又得明教,感激不尽……”赵百年感慨万端的说道:“百年如能幸保一命,都是有赖姑娘之所指点。”
但听一阵步履声响,武凤忽然急奔而入,急声叫道:“文雀,文雀……”
赵百年正襟危坐,文雀却迎了上去,道:“到底是甚么事?这么大呼小叫的,不怕吵了先生的清静么?”
武凤点点头,笑一笑,回顾了赵百年一眼,道:“大夫,对不住啦,我有重要的事,要和文雀姊姊商量……”
赵百年点点头,道:“两位姑娘请便!”
武凤和文雀相对低语一阵。赵百年闭上双目,心中在思索着文雀之言。要用一种甚么样的说法,才能保得住性命,而又不能不失去自己的尊严……
苟全性命于威迫之下,说不得实,只有从权用术,欺之以方了。
但听文雀娇甜的声音说道:“大夫,贱妾要告别了。”
“甚么……”赵百年霍然睁开了眼睛,道:“你要告别了?”
经过了一番深切的交谈,文雀在赵百年的心目中,已有了一种视为依托的感觉,骤然间听到了文雀要告别而去,内心中大为惊震。
文雀笑一笑,道:“大夫,贱妾奉侍先生,已过百日,今日奉命离去,此后是否还有机缘,侍候先生身侧,很难预料……”
“文雀姑娘,你要到那里去?”
“这个……”文雀颦起了柳眉儿,道:“很难说了,大夫应该明白,我只是一个女婢,没有自主的能力,也帮不上大夫的忙!”
她意在言外,指点赵百年,除了自救之外,别人无法相助。
赵百年点点头,笑道:“话虽如此,但两位在这段相处时日之中,对我照顾甚多,一旦离别,总有些依依之感了。”
知道赵百年已完全领悟了自己的话中含意,文雀大大的吁一口气,放下心中的石头。
武凤倒是有些不忍,低声说道:“大夫是谦谦君子,我和文雀都很敬重大夫的为人,但愿今日分手,只是小别,来日还有奉侍大夫的机会。”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赵百年心中郁闷尽除,大笑接道:“两位姑娘色艺双绝,老夫也希望再有相见之日,祝两位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言罢,闭上双目,不再望二女一眼。
文雀轻轻一拉武凤,低声道:“我们走吧,不要惊扰了大夫的静思。”
***
萧寒月踏上杨柳舫时,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花枝招展的舫上歌姬,正盛装准备迎客。
一身光鲜的衣着,使萧寒月完全改变了样子,修长身材,英挺形貌,彷佛如临风玉树,衬托他一身不凡的华贵气度,再加上一个劲装随护的大汉,完全是一副贵介公子的派头。
有道是:老鸨爱钱,姐儿爱郎。打从萧寒月踏上了杨柳舫,就吸引了不少姑娘的眼光,也引得一个接待客人的大茶壶,哈着腰迎了上来,因为,萧寒月看上去是那种两样都有的豪客──既有钱,又有貌。
“公子贵姓?”
“我姓萧……”
“萧公子,请里面坐!”
萧寒月被让入一间布置豪华,又雅致的舱房。肃客的大茶壶陪笑说道:“小的孙七,大爷们都叫我做小七子,萧公子是一个人,还是约了朋友?”
“我一个人……”
小七子一怔,忖道:“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房间,只是他一个客人,这一次,可是看走眼,亏了本了。”
萧寒月瞧不出小七子的失望的神色,但化装成长随的罗镳看得出来,双目一瞪,冷冷说道:“不开眼的小杂碎,咱们公子登上你这杨柳舫,是你小子的造化,小心地侍候着,少不了你的茶钱。”
这一下,萧寒月明白了,笑一笑,道:“赏他十两银子的茶钱。”
罗镳掏出十两银子递了过去,小七子接过赏钱,立刻矮了半截,屈下了一膝,道:“谢谢萧爷的重赏。”
看到了这么一副变化多端的嘴脸,萧寒月淡然一笑,道:“不用多礼,起来!”
“是!萧爷要吃点甚么酒菜?我立刻交代厨下准备。”
萧寒月道:“杨柳舫除了酒菜之外,还有甚么?”
“美女,萧爷,今天才到的,两个天仙化人似的小姑娘,要不要叫来给你见识见识?”
萧寒月心中一动,道:“今天到的?”
“是啊!萧爷,你可真是会拣日子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我去叫她们来,你见识见识,我小七子给你保证,两个姑娘家,还都是黄花大闺女。”小七子口沫横飞的说。
萧寒月点点头,道:“她们叫甚么名字?”
“一个叫文雀,一个叫武凤,模样好,人又灵巧。萧公子,我小七子在秦淮画舫上,混了十年,由打杂的小伙计,干到领班的班头,见过不少红姑娘,但就没有见过那一个能比得过这两个丫头,我看不出半年时光。她们都将成秦淮画舫中顶尖的红人。萧公子,你是挑花照命,是她们第一个陪侍的客人。”
萧寒月暗暗叹息一声,忖道:难怪秦淮风月能享誉一时,单是这大茶壶的一张嘴,就能说得你心甘情愿,掏出白花花的银子。
萧寒月点点头,回顾罗镳一眼,道:“再赏他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