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鹤谱》七四
方雪宜至此方始明白,师叙为何要自己在第十五天下山的原故了,原来她老人家要留下四天时间,彻头彻尾地考量自己一番。
当夜,神尼把方雪宜唤到禅房之中,对劳师祖的遗像,又谆谆告咸了一遍,最后,竟然长长一叹道:“孩子,你深山学艺,已有三年零九个月之久,此番下得山去,武林之中,必然有了变动,你千万莫要忘记,那五大魔主看似一切动乱的根源,但实际上,只怕还有隐身幕后的恶人,你师父的缠绵病榻之事,你乃是亲目所睹,孩子,你可要当心些才是!”
方雪宜心中虽是明白师叔突然要自己提前下山固有深意,但却一直不敢询问,心中暗道:“自己明日就要离去,如果自己仍不启齿,下山以后,又要到几时才能再回山叩问?”当下略一沉吟,低声问道:“师叔,弟子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问?”
神尼道:“明日你就要下山了,心中如有疑难之事,就赶快说出来吧!”
方雪宜道:“师叔本是要弟子留在庵中半年,现在三个月不到,师叔突然要弟子提前下山,是不是师叔因为有什么重大的事故发生,才命弟子赶去解决。”
神尼摇头道:“错了!孩子,如是师叔有事要你去办,岂会到此刻尚不告诉你之理?”
方雪宜一怔道:“是啊,弟子想错了。”
神尼忽然凄凉地一笑道:“孩子,师叔也不想瞒你,你明日下山之后,师叔也将于五日之后,离山他去了。”
方雪宜呆了一呆道:“师叔也要下山吗?”
神尼淡淡一笑道:“不错。”
方雪宜道:“师叔几时重回金顶?”
神尼摇头道:“不知道,也许……也许……”突然目光一黯,住口不语。
方雪宜惶然失声道:“师叔,弟子如是想向师叔叩问金安,莫非回到金顶也见不到你老吗?”
神尼长长一叹,道:“孩子,你这番孝心,师叔记住了,其实,师叔此行如是顺利,半年之中,也许就会回转峨嵋,否则,只怕咱们已难有再见的机缘……”
话音一顿,室了师祖遗像一眼,接道:“不过,一年之后你如有暇,最好能来此一行,也好取去师祖的遗像。”
方雪宜忽然觉出师叔这语焉不详的话句之中,仿佛充满了不祥之意,心中大为震悸,脱口道:“师叔言下之意,莫非此行十分凶险?”
神尼道:“不一定,在我未见那人之前,吉凶善严均无从先知,孩子,这是师叔的私事,你也不必多问了。”
方雪宜接道:“师叔,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事能否由弟子代师叔前去呢?”
神尼连连摇摇头:“不可能。”
这斩钉截铁般的回答,只听得方雪宜呆了半晌。
神尼瞧着方雪宜双目之中,泪光闪闪,心中大为不忍,低声道:“孩子,你别为师叔耽心,如论武功,师叔或许连你也强不过,但如若论起行事的机智和谨慎,时下尚无高过师叔之人,孩子,你大可放心,在你师傅死因未明之前,师叔不会遽而轻生的。”
方雪宜拭着热泪说道:“弟子几时再问你老请安呢?”
神尼沉吟了一下,叹息道:“你不必找我,由今日算起,一年之内,师叔自会前去寻你……孩子,你该去收拾行装,也好顺便向雪儿师妹道别啦!”
方雪宜恭就应一声:“弟子遵命!”这才暗暗地拭着泪,转身退出了禅房。
第二天一早,方雪宜换上了雪涛师妹为他裁制的一袭崭新的天蓝长衫,助下挂着那支剑神遗留的宝剑,左肩翱了个小小的地黄布包,一步三回头的走下了金顶。
他心中有着挥不去的依恋之情,也有着说不出的不安的预兆,仿佛一旦离开卧云庵,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得到师叔和雪涛师妹一般的难过,但究竟已经长大了,纵然心中那么不安,难过,口中却是一字也未说出来。
他经过伏虎禅寺时,确曾想到去看看申行时,但他忽然想起了大伯母和方珞,顿时有着归心似箭之思,恨不得插翅飞到嘉定府,去找那程子望打听一下大娘下落,因此,他在伏虎寺前略一张望,竟然忍住了入寺心愿,大步奔向峨嵋县城。
方雪宜在城中打个尖,从师父留给自己的几十片金叶子之中,取出一片,在马市场选了一匹快马,顺着官道,直向嘉定驶去。
黄昏时分,方雪宜已经打马奔进了嘉定府的城门。
四年不到,旧地重游,方雪宜心中不禁有人事全非之感,当年的嘉定,仅仅是泯江和大渡河两条水路的朋友,就不下千人之多,他四年前随着中洲三侠来此之日,经过街上之时,他曾瞧到不少精神抖擞的武林和豪气过人的江湖好汉,比肩接踵,熙来攘往,但今日踏进城门,却见不到一个这类人物,大街之上,显得冷冷清清,偶尔见到几位劲装汉子,也都是长的模眉怒目,面容可憎。
方雪宜知道有些不对,但他在没有见到程子望以前,可不想妄下评断,一提缰绳,竟是穿城而过,直向程家庄驰去。
方雪宜在离开嘉定之时,并未注意到那程家庄究竟在城北还是城西,北刻穿城而去,迎面见到骄阳由左手方位射来,方始明白,那程家庄乃是在北门之外,
翠竹依旧迎风而立,但翠竹的里面,却已然见不到半间完整的房舍。
当年那住了程子望一家上上下下百十号人口的程庄家,此刻却只剩下了一片瓦砾,残砖断墙,屋圮墙倒,从那滋生得十分茂密的已枯野草看来,程家庄应是去了很久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