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蝴蝶・剑》一五六
易潜龙道:“还有,他的人匆匆赶来,又已在这里守候了很久,必定已有些疲倦,但我们的人却正如初生之虎,猛虎出柙。”
他微笑着又道:“以逸待劳、以暗击明,这一战其实用不着交手,胜负之数已经很明显。”
孟星魂微笑道:“天时、地利、人和,都已被你们占尽了,老伯这计划,实在可以称得上是算无遗策。”
易潜龙道:“但,他却还是有一件事没有算出来。”
孟星魂道:“哦。”
易潜龙道:“他没料到你也会跟着来,而且会到下面去。”
孟星魂苦笑道:“那时候我想错了。”
易潜龙道:“但老伯却明白你的想法,他知道你这次来,是准备跟他同生共死的!”
孟星魂喉头突又哽咽,热泪几乎又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士为知己者死!
一个人就算为老伯这种朋友死,死了又何憾?
易潜龙也彷佛有很多感慨,叹息着道:“老伯也知道你既然在下面,见到了律香川,就绝不会再让他活着上来,就算拼着跟他同归于尽,也绝不会再让他活着上来。”
孟星魂道:“所以――所以你才会下去?”
易潜龙道:“因为老伯并不想他死,你更不能死,所以――”
他又拍了拍孟星魂的肩,笑道:“以后的事,你总该明白了吧?”
孟星魂点点头。
他虽然点头,却还是不太明白――他不明白老伯为什么还要让律香川活着?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老伯做的事,是绝不会错的。
绝不会。
对律香川他已错了一次,绝不会再错第二次。
老伯一直看着他们,听着他们,目中似也热泪盈眶。
然后他才慢慢的走过来,凝视着他们,缓缓道:“我看错过很多人,但却没有看错你们,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的好朋友――”
他忽然拥住孟星魂的肩,一字一字道:“你不但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儿子――”
孟星魂点点头道:“我是――我是――”
然后他满眶热泪就已流了下来。
***
夜更深,星已疏。
所有的人忽然间全都走了,只剩下律香川一个人跪在无边的黑暗中。
他跪在这里,居然没有人理睬他,没有人看他一眼。
没有责备,没有辱骂,没有报复。
老伯就这样走了,易潜龙和孟星魂也就这样走了,就让他像野狗般跪在这里。
甚至连那些弓箭手的死尸都已被抬走,却将他留在这里。
他也曾经是个不可一世的人物,现在竟真的已变得如此无足轻重。
风吹在身上,断了肋骨疼得更剧烈。
律香川忽然也觉得自己就像是条无主的野狗,已被这世界遗弃。
他无论是死是活,都已没有人放在心上。
冷汗在往下流,眼泪是不是也将流下。
律香川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咬着牙,挣扎着站起来。
“无论如何,我还活着,只要活着,就一定还有机会。”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而且,努力使自己相信。
但也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真的想报复,只觉得很疲倦,很累,很累――
这是不是因为他的勇气已丧失?
是不是因为老伯没有杀他,但却已完全剥夺了他的自尊和勇气。
现在,他只想喝一杯,痛痛快快地喝一杯――
***
这少年伏在桌上,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揉揉眼睛,站起来,打开了门。
外面不知何时已开始下雨。
律香川湿淋淋的站在雨里,眼睛里布满了红丝,门已开了很久,他还是痴痴的站在那里,似已忘记进来。
少年看着他,并不惊讶,就像是早已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雨很冷。
六月的雨为什么会如此冷?
少年脱下身上的衣服披在律香川身上。
律香川忽然紧紧的拥抱住他,喃喃道:“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朋友,只有你。”
少年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他太笨,所以笨得不知该用什么方法表达自己的情感。
所以他只是无言地转过身,将酒摆在桌子上。
律香川终于走进来,坐下。
酒虽然是冷的,但喝下肚后,就立刻像火焰般燃烧起来。
律香川的心也渐渐开始燃烧,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我还是没有死!只要我活着,就迟早总有一天要他们好看――你说是不是?”
少年点点头。
无论律香川说什么,他总是完全同意的。
律香川笑了,大笑道:“没有人能击倒我,我迟早还是会站起来,等到那一天,我绝对不会忘了你,因为只有你才是我的好朋友!”
他似乎想证明给这少年看,所以挣扎着站起来,努力想站得直些。
可是他的腰突然弯了下来,全身忽然开始痉挛收缩,就像是突然有柄刀自背后刺入他胃里。
等他抬起头来,脸色已变为死灰。
他咬着牙,蹬着凸起的眼睛充满了惊讶和恐惧,嗄声道:“你――你在酒里下了毒?”
少年点点头。
无论律香川说什么,他还是完全同意。
律香川挣扎着,喘息着,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少年脸上还是全无表情,还是好像不知该用什么法子表达自己的感情。
他只是淡淡的说道:“这种日子我已经过腻了,老伯答应我,让我过过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