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蝴蝶・剑》一三六
那种同患难、共饥寒,在严冬卷伏在一堆稻草里,互相取暖的感情,本就是任何人都难以忘怀的。
“石群,石群――”
每当他想起这名字,心里就会觉得很温暖。
有一段时间,他对石群的感情甚至比对叶翔更深厚。
因为叶翔是他们的大哥,永远都比他们坚强能干,永远都在照顾着他们。
但石群却是个很敏感,很脆弱的人。许多年艰苦的生活,许多次危险的磨练,虽已使他的外表变得和叶翔同样坚强冷酷。但他的本质却还是没有变。
看到春逝花残,燕去楼空,他也会惆怅叹息、终日不欢。
他热爱优美的音乐,远胜于他之喜爱精妙的武功。
是以孟星魂始终认为他应该做个诗人,绝不该做一个杀人的刺客。
凄迷的箫声忽然转为清越,在最高亢处戛然而止,留下了无穷令人回味的韵致。
石群这时才抬起头,看着孟星魂。
他的眼睛看来还是那么萧索,那么忧郁。
经过三年的远征后,他心情非但没有开朗,忧郁反而更深。
孟星魂终于笑了笑:“你回来了。”
石群点点头。
孟星魂道:“滇边的情况如何?”
石群道:“还好。”
他也不是喜欢说话的人。
自艰苦折磨中长大的孩子,通常都不愿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孟星魂道:“去了很久。”
石群道:“很久――二年多。”
他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慢慢的接着道:“两年多,七条命,一道创口。”
孟星魂道:“你受了伤?”
石群道:“伤已好了。”
孟星魂微笑着道:“这两年来,你好像并没有变?”
石群道:“我没有变,可是你呢?”
孟星魂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变了很多。”
石群道:“听说你有了妻子。”
孟星魂道:“是的。”
提起小蝶,他目中就忍不住流露温柔欣喜之色,接着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人,我希望你以后有机会能见到她。”
石群道:“我好像应该恭喜你。”
孟星魂微笑道:“你的确应该为我欢喜。”
石群凝视着他,瞳孔似在收缩,突然说道:“可是,一个人就算有了恩爱的妻子也不该忘记了朋友。”
孟星魂的笑意己凝结,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是不是听人说了很多话。”
石群道:“所以我现在想来听听你的!”
***
孟星魂抬起头,天色阴瞑,太阳还未升起。
他望着阴瞑的穹苍,痴痴的出神了很久,黯然道:“你知道。我跟你一样,也不是一个适于杀人的人。”
石群用力咬着牙,道:“没有人是天生就喜欢杀人的。”
孟星魂道:“所以你应该明白我,我并不是忘记了朋友,只不过想脱离这种生活。”
石群没有开口,颊上的肌肉却已因牙齿紧咬而痉挛收缩。
孟星魂道:“这种生活实在太可怕,我若再活下去,一定也会发疯。”
石群道:“是不是就像叶翔一样?”
孟星魂点点头,惨然道:“就像叶翔一样!”
石群道:“他本也该及早脱离这种生活的!”
孟星魂道:“不错。”
石群道:“可是他并没有这么样做,难道他不懂?难道他喜欢发疯?”
没有人愿意发疯。
石群的目光忽然变得冷锐,凝视着孟星魂道:“他没有像你这么样,只因为他懂得一样你不懂的道理。”
孟星魂道:“什么道理?”
石群道:“他懂得个人并不是完全为自己活着的,也使得一个人若受了别人的恩情,无论如何都应该报答,否则他根本就不是人。”
孟星魂只笑了笑,笑得很苦涩。
石群道:“你在笑?你认为我的话说错了?”
孟星魂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没有错,但我也没有错。”
石群道:“哦?”
孟星魂道:“人活在世上有时固然难免要勉强自己去做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但也得看那件事是否值得?是否正确?”
他知道石群也许不太能了解这些话的意义,因为在石群的头脑中,根本就没有这种思想。
他们受的教育,并没有告诉他,什么事是正确的,什么事是不正确的。
他只知道什么是恩,什么是仇,只知道恩仇都是欠不得的。
这就是高老大的教育。
石群沉默着,彷佛也在思索着这些话的意义,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有你的看法,我也有我的看法,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孟星魂道:“你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