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蝴蝶・剑》二三
可是他宁愿如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选的是比较复杂的一种。
琴声猝绝。
他大步走回马车,发出简短的命令“古华轩”。
***
初一。
附近三百里内的古董商都来到山脚下,有的甚至是从千里外赶来的。
因为今天是万鹏王选购古董的日子,万鹏王无疑是个好主顾。
这些古董商人彼此都已很熟悉,其中只有个态度沉静举止斯文的少年很陌生,大家只听说他是“古华轩”主人派来的代表。
白云飘缈,古堡似在云端,高不可攀。白云间忽然传来一响钟声,大家才开始走上山去。
***
律香川第一眼看到万鹏王的时候,心里着实吃了一惊。
连他都从未见到过这么样的人物。
万鹏王是个天神般的巨人,坐在那里就和别人站着差不多高。
有人说,四肢太发达的人,头脑未免简单。
万鹏王却显然是个例外。
他目光冷静锐利,而坚定,显示出他智能和决心,而且带着无比的自信,使得任何人都不敢低估他的力量。
他的手掌宽而厚大,随时随刻都握得很紧,像是时时刻刻都在握着一股力量,随时都准备将冒犯他的人击倒。每个人在他面前说话都得小心翼翼,他却连看都懒得看别人。
直到律香川走过去,他眼睛里忽然射出一股光芒,刀一般逼视着律香川,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是古华轩派来的?”
律香川道:“不是。”
他很了解万鹏王这种人,他知道在这种人面前最好莫要说谎。
因为无论多好的谎话都很难骗过这种人。万鹏王忽然大笑,道:“很好,你这人很不简单,能支使你的人当然更不简单。”
他笑声忽又停顿,盯着律香川,一字字道:“是不是孙玉伯?”
律香川心里忽然对这人生出一种尊敬之意,将手里捧着的盘子捧了过去。
汉玉的盘子,上面有一只秦鼎。
律香川道:“这就是老伯对帮主的敬意,望帮主笑纳。”
老伯在向别人有所露求的时候,通常都会先送一份厚礼表示友谊,他做事喜欢“先礼后兵”。
但这次却不是老伯的意思。礼物是律香川自己出主意送来的,他希望这件事能和平解决。
万鹏王眼睛虽然瞧着盘子,其实却在沉思。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说道:“听说武老刀是从关外流浪到江南的,三十年前才在江南落户生根。”
他抬起头,盯着律香川道:“孙玉伯也是,对不对?”
律香川道:“老伯和武老刀本是一个村子里的人,而且是同时出关的。”
他知道万鹏王已看透他的来意,所以对什么事都不必再隐瞒。
他已渐渐发觉,万鹏王比他想象还要可怕得多。
万鹏王沉声道:“他要你来替武老刀的儿子求情?”
律香川道:“老伯知道帮主对这种小儿女的私情迟早定会一笑置之,何况,那位姑娘只不过是帮主买来的一个丫头。”
他说话不但婉转有礼,而且先就将这件事的利害分析得很清楚。
为了一个丫头而开罪老伯,大动干戈,这么样岂非很不值得。
万鹏王却沉下了脸,道:“这不是儿女私情的问题,而是本帮的规矩,没有任何人能够破坏本帮的规矩!”
律香川的心沉了下来,他已看出这件事成功的希望不大。
但末到完全绝望前,他绝不会放弃努力。
他想将这件事的利害解释得更情理些,试探着道:“老伯素来喜欢朋友,帮主若能与他结交,天下人都必将抚额称庆。”
万鹏王没有回答,忽然长身而起道:“你跟我来!”
律香川猜不透万鹏王要他到那里去,去那里干什么!
他虽然猜疑,却在恐惧。
万鹏王若要杀他,他现在也许就已死了。
走出厅,律香川才发现这古堡是多么雄伟巨大,城堡的颜色已因岁月的消磨变成青灰色,这使它看来更古老庄严。
四面看不到什么巡哨的堡丁,安静得令人觉得这地方毫无戒备。
但律香川当然不会有这种错觉,他懂得“包子的肉不在折上”,这里若是三步一兵,五步一卒,他反而会看轻万鹏王。
像万鹏王这种人,当然绝不会将自己的实力轻易露出来。
老伯也一样。
“你最好能令敌人低估自己的力量,否则你就最好不要有敌人。”
只有乡下人才会将全部家产戴在身上。
走廊阴暗而肃穆。
走廊的尽头有道门,并没有锁,就好像里面的屋子是空的。
但若你打开门,立刻就会发现自己错得多么厉害。
这屋子里藏着的古玩珍宝,就真是皇宫大内也未必能比得上。
连律香川这样的人,到这里都不免有眼花缭乱之感。
万鹏王背负着双手,带着他兜了个圈子,忽然道:“你随便选两样,就算我的回礼。”
律香川没有推辞拒绝,有些人说出的话,你拒绝非但无用,反而显得可笑。
他真的选了两件。
他选的是一块玉壁,和一柄波斯刀。
两样东西的价值几乎和他送出的完全一样,这表示他不仅识货,而且对万鹏王很看得起,知道他不愿占人便宜。
万鹏王目中果然露出一丝赞许之色,道:“无论什么时候,你若和孙玉伯闹翻了,就到我这里来,我绝不会埋没了你。”
律香川道:“多谢。”
能被万鹏王这样的人看重,律香川也难免觉得有点得意。
但他的心却已冷透。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已完全绝望,万鹏王绝不会再给他商量的余地。
他们由另一条路走回,穿过外院,忽然听到马嘶声。
万鹏王脚步停了下来,问道:“要不要看看我的马?”
律香川第一次看到他目中真正露出欢愉之色,立刻发觉他这次邀请并没有其他目的。
只不过好像主人将聪明的儿女叫出来和客人相见一样,要客人夸奖两句而已。
夸奖别人是律香川永远都很乐意做的事。
因为这种事做了,不但可以令别人开心,自己也有好处,只有呆子才会拒绝,虽然现在他还不知道好处在那里。
马厩长而整齐,几乎每匹马都是百中选一的千里驹。
他所有马的价值,加起来也许还比不上最后那一匹。
这匹马单独占用了一间马厩,毛泽光亮柔滑,宛如缎子,虽然是一匹马,却带着无法形容的高贵和骄傲,彷佛不屑与人为伍。
律香川脱口赞道:“好马,不知是不是大宛的汗血种?”
万鹏王笑道:“你倒很识货。”
他笑得不但愉快,而且得意,这也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的,就算他在那珍宝堆积如山的屋子里,都没有出现这种神色。
律香川心里忽然有了一线希望。
他已想出了一个也许可令万鹏王低头的法子来。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个法子是否能行得通,但好歹都至少要试一试。
无论这法子是否能行得通,结果反正都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