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蝴蝶・剑》四
木屋中也没有别的人,樽中却还有酒。孟星魂慢慢的躺下,把酒樽平放在胸膛上。
酒慢慢的自樽中流出,一半流在他胸膛上,一半流入了他的嘴。
辛辣的酒经过他的舌头,流下咽喉,流入胸膛,与胸膛外的酒彷佛已融为一体,将他整个人都包围住。
他忽然觉得有种晕眩的感觉。
平时,在杀人前,他总是保持着清醒,绝不沾酒。
但这次却不同。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去杀那个人,也不想去,在那个人的身旁彷佛正有种不祥的阴影,在等着他。
等着将他吞噬!
***
第七杯酒喝下去的时候,她眼睛大亮了起来。
世上喝酒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人喝了酒后,眼睛就会变得朦朦胧胧,布满了血丝,大多数人都属于这一种。
她却是另一种。
第九杯酒喝下去的时候,她的眼睛,已亮如明星。
屋子里有六七个人正在掷骰子,骰子掷中的声音,脆如银铃。
灯也是银的,嵌在壁上,柔和的灯光照着桌上精致的瓷器,照着那紫檀木上铺着大理石的桌子,照着那六七张流着汗的脸。
她心里觉得很满意。
这是她的屋子,屋子里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她的,而这屋子,只不过是财产中极小极小的一部分。
这几人不是家财万贯的富商巨贾,就是名声显赫的武林豪杰,本来甚至连瞧都不会瞧她一眼,现在却全都是她的朋友。
她知道她只要开口,他们就会去为她做任何事,因为他们也同样有求于她,她也随时准备答应他们各种奇怪的要求。
迎门坐着的一个留着短髭,穿着锦袍的中年人,就是鲁东第一豪族秦家的第六代主人。
有一天他带着酒意说,他什么都吃过,就是没吃过一整只烤熟了的骆驼,第二天,他刚张开眼,就看到四条大汉抬着他的早点进来。
他的早点就是一整只烤熟了的骆驼。
在她这里,你甚至可以提出比这更荒唐的要求,在她这里你无论要什么,都绝不会失望。
但就在十几年前,她还一无所有,连一套完整的衣服都没有,只能让一些无赖贪婪的眼睛在她身上裸露的部分搜索。
那时无论谁只要给她一套衣服,就可以在她身上得到一切。
***
现在她却已几乎拥有一切。
她眼睛越亮的时候,酒意越浓。
骰子声不停的响,赌注越来越大,脸上的汗也越来越多。
看着他们的脸,她忽然觉得很可笑,这些平日道貌岸然的男人,一遇到赌和女人,就变成一群狗,一群猪,一群猪和狗的混种。
她想吐。
那边有人在喊:“这次我作庄,老板娘要不要过来押一注?”
她过去,随随便便押了张银票,作庄的人是个镖局的镖主,还开着几家饭庄,平时总喜欢在她面前卖弄他那又粗又壮的身体,和手上那块汉玉戒指,表示他不但有钱,还有人。
她当然知道他在打她的主意。
庄家掷出的点子是“十一”,他笑着露出了满嘴饿狗般的黄板牙。
她随随便便地拈起骰子,一掷,掷了一个“四红”。
庄家虽然笑得已有点勉强,却还在笑,可是当他看到她押下的银票上写着“五万两整”的时候,他的脸就变成比牙齿更黄更黑了。
她笑了笑,道:“这是闹着玩的,算不得认真,宋三爷身上若是不方便就学两声狗叫,让大家乐一乐,这次赌的是算是狗叫。”
为了五万两银子,相信很多人都愿意学狗叫。
但她已轻轻推开门,悄悄溜了出去,她生怕自己会当场吐出来。
曙色已临,广大的园林,在曙光中显得更加神秘。
她沿着小径走,走出了这一片美丽的园林,就到了山脚下的木屋,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半醉的孟星魂。
她悄悄走过去,向他伸出了手――
***
孟星魂并没有睡着,也没有醉,他只是不愿意太清楚。
听到脚步声,他张开眼,就看到了她的手。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这是双极美丽的手,只不过略嫌太大了些,正显示出这双手的主人那种倔强的性格。
现在看到这双手的人,绝不会相信这双手曾经在结了霜的地下挖过蕃薯,在几十尺深的废矿穴下挖过煤。
她凝视着他,轻轻拿起了他胸膛的酒樽,道:“你不该喝酒的。”
她的声音虽温柔,却带着种命令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