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外传・新修版》第十章 七心海棠(4)
程灵素从怀中取出三束白色的干草药,放在桌上,道:“你们离开此间之时,那孟家一干人定会追踪拦截。这三束醍醐香用七心海棠炼制过,足以退敌,但不致杀人再增新仇。”姜铁山脸现喜色,说道:“小师妹,多谢你帮我想得周到。”
胡斐心想:“她救活你儿子性命,你不说一个谢字,直到助你退敌,这才称谢,想来敌人定然甚强。却不知孟家的人是哪一路英雄好汉,连这对用毒的高手也一筹莫展,只有困守在铁屋之中。”
程灵素说道:“小铁,中了鬼蝙蝠剧毒那两人,都是孟家的吧?你下手好狠啊!”她说这话之时,向小铁一眼也没瞧。
姜小铁吓了一跳,心想:“你怎知道?”嗫嚅着道:“我……我……”姜铁山道:“小师妹,小铁此事大错,愚兄已责打他过了。”说着走过去拉起小铁的衣衫,推着他身子转过背后来,露出满背鞭痕,血色殷然,尚未结疤。
程灵素给他疗毒之时,早已瞧见,但想到使用无药可解的剧毒,实是本门大忌,不得不再提一下。她所以知道那两人是小铁所毒死,也因见到他背上鞭痕,这才推想而知。她想起先师无嗔大师的谆谆告诫:“本门擅于使毒,旁人深恶痛绝,其实下毒伤人,比之兵刃拳脚还多了一层慈悲心肠。下毒之后,如对方悔悟求饶,立誓改过,又或发觉伤错了人,都可解救。但若一刀将人杀了,却人死不能复生。因此凡无药可解的剧毒,本门弟子决不可用以伤人,对方就算大奸大恶,也要给他留一条回头自新之路。”
心想这条本门大戒,二师哥三师姊对小铁也一定常自言及,不知他何以竟敢大胆犯规?见他背上鞭痕累累,纵横交叉,想来父母东责打不轻,这次又受沸水熬身之苦,也是一番重惩,于是躬身施礼,说道:“师哥师姊,小妹多有得罪,咱们后会有期。”姜铁山还了一揖,薛鹊只哼了一声,却不理会。
程灵素也不以为意,向胡斐使个眼色,相偕出门。
两人跨出大门,姜铁山自后赶上,叫道:“小师妹!”程灵素回过头来,见他脸上有为难之色,欲言又止,问道:“二师哥有什么吩咐?”姜铁山道:“那三束醍醐香,须得有三个功力相若之人运气施为,方能拒敌。小铁功力尚浅,愚兄想请师妹……”说到这里,虽极盼她留下相助,总觉说不出口,“想请师妹……”几个字连说了几遍,接不下话。
程灵素指着门外的竹箩道:“大师哥便在这竹箩之中。小妹留下的海棠花粉,足够为他解毒。二师哥何不乘机跟他修好言和,也可得一强助?”姜铁山大喜,他一直为大师哥的纠缠不休而烦恼,想不到小师妹竟已安排了这一举两得的妙计,既退强敌,又解了师兄弟间多年的嫌隙,忙连声道谢,将竹箩提进门去。
胡斐从铁门板上拾起那束枯了的蓝花,放入怀中。程灵素晃了他一眼,向姜铁山挥手道别,说道:“二师哥,你头脸出血,身上毒气已然散去,可别怪小妹无礼啊。”姜铁山一愣,登时醒悟,心道:“她叫王铁匠打我,固是惩我昔日的凶横,但也未始不无善意。鹊妹毒气未散,还得给她放血呢!”想起事事早在这个小师妹的算中,自己远非其敌,终于死心塌地,息了抢夺师父遗着《药王神篇》的念头。
程灵素和胡斐回到茅舍,钟兆文兀自沉醉未醒。这一晚整整忙了一夜,此时天已大明。程灵素取出解药,要胡斐喂给钟兆文服下,然后两人各拿了一把锄头,将花圃中践踏未尽的蓝花细细连根锄去,不留半棵,尽数深埋人土。
程灵素道:“我先见狼群来袭,还道是孟家的人来抢蓝花,后来见小铁项颈中挂了一大束药草,才猜到他用意。”胡斐道:“他怎么中了你七心海棠之毒?黑暗中我没瞧得清楚。”程灵素道:“我用透骨钉打了他一钉,钉上有七心海棠的毒质,还带着那封假冒大师哥的信,约他们在树林中相会。那透骨钉是大师哥自铸的独门暗器,二师哥三师姊向来认得,自是没怀疑。”胡斐道:“你大师哥的暗器,你却从何处得来?”
程灵素笑道:“你倒猜猜。”胡斐微一沉吟,道:“啊!是了,那时你大师哥已给你擒住,昏晕在竹箩之中,暗器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程灵素笑道:“不错。大师哥见了我的蓝花后早已起疑,你们向他问路,他便跟踪而来,正好自投竹箩。”
两人说得高兴,一齐倚锄大笑,忽听得身后一个声音说道:“什么好笑啊?”两人回过头来,只见钟兆文迷迷糊糊地站在屋檐下,脸上红红的尚带酒意。胡斐一凛,道:“灵姑娘,苗大侠伤势不轻,我们须得便去。这解药如何用法,请你指点。”
程灵素道:“苗大侠伤在眼目,那是人身最柔嫩之处,用药轻重,大有斟酌。不知他伤得怎样?”这一句话可问倒了胡斐。他一意想请她去施救,只是素无渊源,人家又是个年轻女子,便像姜铁山那样,那一句相求的话竟然说不出口来。
程灵素微笑道:“你若求我,我便去。只是你也须答允我一件事。”胡斐大喜,忙道:“答允得,答允得,什么事啊?”程灵素笑道:“这时还不知道,将来我想到了便跟你说,就怕你日后耍赖。”胡斐道:“我赖了便是个贼王八!”
程灵素一笑,道:“我收拾些替换衣服,咱们便走。”胡斐见她身子瘦瘦怯怯,低声道:“你一夜没睡,只怕太累了。”程灵素轻轻摇头,翩然进房。
钟兆文哪知自己沉睡一夜,已起了不少变故,一时之间胡斐也来不及向他细说,只说解药已经求到,这位程姑娘是治伤疗毒的好手,答允同去为苗人凤医眼。钟兆文还待要问,程灵素已从房中出来,背上负了一个小包,手中捧着一小盆花。
这盆花的叶子也和寻常海棠无异,花瓣紧贴枝干而生,花枝如铁,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胡斐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七心海棠了?”程灵素捧着送到他面前,胡斐吓了一跳,不自禁地退了一步。程灵素扑哧一笑,道:“这花的根茎花叶,均奇毒无比,但不加制炼,不会伤人。你只要不去吃它,便死不了。”胡斐笑道:“你当我是牛羊么,吃生草生花?”将那盆花接了过来。程灵素扣上板门。
三人来到白马寺镇上,胡斐向药材铺取回寄存的兵刃,付了二两银子谢礼。钟兆文取出银两买了三匹坐骑,不敢耽搁,就原路赶回。
那白马寺是个小镇,买到三匹坐骑已很不容易,自不是什么骇马良驹,行到天黑也不过赶了两百来里。三人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头,见三匹马困乏不堪,已不能再走,只得在一座小树林中就地野宿。程灵素实在支持不住了,倒在胡斐找来的一堆枯草上,不久便即睡去。钟兆文叫胡斐也睡,说自己昨晚已经睡过,今晚可以守夜。胡斐睡到半夜,忽听得东边隐隐有虎晡之声,一惊而醒。那虎喊声不久便即远去,胡斐却再也难以人睡,说道:“钟大哥你睡吧,反正我睡不着,后半夜我来守。”
他打坐片刻,听程灵素和钟兆文呼吸沉稳,睡得甚酣,心想:“这一次多管闲事,耽搁了好几天,追寻凤天南便更为不易了,却不知他去不去北京参与掌门人大会?”东思西想,不能宁定,从怀中取出布包,打了开来,又将那束蓝花包在舰,忽然想起王铁匠所唱的那首情歌,心中一动:“难道程姑娘当真对我很好,我却没瞧出来么?”
正自出神,忽听得程灵素笑道:“你这包儿中藏着些什么宝贝?给我瞧瞧成不成?”胡斐回过头来,淡淡月光之下,只见她坐在枯草之上,不知何时已然醒来。
胡斐道:“我当是宝贝,你瞧来可不值一笑。”将布包摊开了送到她面前,道:“这是我小时候平四叔给我削的一柄小竹刀;这是我结义兄长赵三哥给的一朵红绒花;这是我祖传的拳经刀谱……”指到袁紫衣所赠的那只玉凤,顿了一顿,说道:“这是朋友送的一件玩意儿。”
那玉凤在月下发出柔和的莹光,程灵素听他语音有异,抬起头来,说道:“是一个姑娘朋友吧?”胡斐脸上一红,道:“是!”程灵素笑道:“这还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吗?”说着微微一笑,将布包还给胡斐,随即躺倒,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胡斐呆了半晌,也不知是喜是愁,耳边似乎隐隐响起了王铁匠的歌声: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