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新修版》十七 今日意(3)
王语嫣寻思:“段公子性命暂可无碍,却如何方能脱此困境?我上身不穿衣衫,真羞也羞死了。唯有设法指点段公子,让他将十一个敌人一一击毙。”当下不再去看段誉的步法,转目端详十一人的武功家数。
忽听得喀的一声响,有人将木梯搁到了楼头,一名西夏武士又要登楼,十一人久战段誉不下,领头的西夏人便吩咐下属,先将王语嫣擒住了再说。
王语嫣吃了一惊,叫了起来:“啊哟!”
段誉听到叫声,一瞥之间,见一名西夏武士正登梯上楼,忙问:“打他哪里?”王语嫣道:“抓‘志室穴’最妙!”段誉抢步上前,一把抓到他后腰“志室穴”,也不知如何处置才好,随手掷出,正好将他投入了碾米的石臼之中。一个两百来斤的石杵被水轮带动,一直在不停舂击,一杵一杵地舂入石臼,石臼中的谷粒早已舂成极细米粉,但无人照管,石杵仍如常下击。那西夏武士身入石臼,石杵舂将下来,砰的一声,打得他脑浆迸裂,血溅米粉。
那西夏高手不住下令催促,又有三名西夏武士争先上梯。王语嫣叫道:“一般办理!”段誉伸手又抓住一人的“志室穴”,使劲掷出,又将他抛入了石臼。这一次有意抛掷,用劲反不如上次恰到好处,落点不准,石杵舂下时打在那人腰间,惨呼之声扰人心魄,一时却不得便死。石杵舂一下,那人惨叫一声。
段誉一呆,另外两名西夏武士已从木梯爬上。段誉惊叫:“使不得,快下来!”左手手指乱指乱点,他心中惶急,真气激荡,六脉神剑的威力发出来,嗤嗤两剑,戳在两人背心。那两人登时摔下。
余下七名西夏武士见段誉空手虚点,便能杀人,这功夫委实闻所未闻。他们不知段誉这门功夫并非从心所欲,真要使时,未必能够,情急之下误打误撞,却往往见功。七人都已大有怯意,但说就此退去,却又心有不甘。
王语嫣居高临下,对大堂中战斗瞧得清清楚楚,见敌方虽只剩下七人,然其中三人武功了得,那西夏人吆喝指挥,隐然是这一批人的首领,叫道:“段公子,你先去杀了那穿黄衣戴皮帽之人,要设法打他后脑‘玉枕’和‘天柱’两处穴道。”
段誉道:“遵命。”向那人冲去。
那西夏人暗暗心惊:“玉枕和天柱两处穴道,正是我罩门所在,这小姑娘怎会知道?”见段誉冲到,当即单刀横砍,不让他近身。段誉连冲数次,没法走到他身后,险些反被他单刀所伤。总算那人听了王语嫣的呼喝后心有所忌,一意防范自己脑后罩门,否则段誉已大大不妙。段誉叫道:“王姑娘,这人好厉害,我走不到他背后。”
王语嫣道:“那个穿灰袍的,罩门是在头颈的‘廉泉穴’。那个黄胡子,我瞧不出他武功家数,你向他胸口截几指看。”段誉道:“遵命!”连连伸指向那人胸口点去。他这几指手法虽对,却劲力全无,但那黄胡子如何知道?忙矮身躲了三指,待得段誉第四指点到,他凌空跃起,从空中博击而下,掌力凌厉,将段誉全身都罩住了。
段誉只感呼吸急促,头脑晕眩,大骇之下,闭着眼睛双手乱点,嗤嗤嗤嗤响声不绝,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少泽,六脉神剑齐发,那黄胡子身中六洞,但掌势不消,啪的一声,一掌击在段誉肩头。其时段誉全身真气激荡,这一掌力道虽猛,在他浑厚的内力抗拒之下,竟伤他不得半分,反将那黄胡子弹出丈许。
王语嫣却不知他未曾受伤,惊道:“段公子,你没事么?可受了伤?”
段誉睁开眼来,见那黄胡子仰天躺在地下,胸口小腹的六个小孔之中鲜血直喷,脸上神情狰狞,一对眼睛睁得大大的,恶狠狠地瞧着自己,兀自未曾气绝。段誉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叫道:“我不想杀你,是你自己……自己找上我来的。”脚下仍踏着凌波微步,在大堂中快步疾走,双手不住地抱拳作揖,向余下的六人道:“各位英雄好汉,在下段誉跟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请你们网开一面,这就出去吧。我……我……实在不敢再杀人了。这……这……弄死这许多人,有失慈悲之道,实在大大不对。你们快快退去吧,算我段誉输了,求……求你们高抬贵手。”
一转身间,忽见门边站着一个西夏武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这人中等身材,服色和其余西夏武士无异,只脸色蜡黄,木无表情,就如死人一般。段誉心中一寒:“这是人是鬼?莫非……莫非……给我打死的西夏武士阴魂不散,冤鬼出现?”颤声道:“你……你是谁?想……想干什么?”
那西夏武士挺身站立,既不答话,也不移动身子,段誉一斜身,反手抓住身旁一名西夏武士后腰的“志室穴”,向那怪人掷去。那人微一侧身,砰的一身,那西夏武士的脑袋撞在墙上,头盖碎裂而死。段誉吁了口气,道:“你是人,不是鬼。”
这时除了那新来的怪客之外,西夏武士已只剩下了五人,其中一名西夏人和一名汉人是“一品堂”的好手。余下三名寻常武士见己方人手越斗越少,均萌退志,一人走向门边,便去推门。那西夏好手喝道:“干什么?”刷刷刷三刀,向段誉砍去。
段誉见青光霍霍,对方的利刃不住在面前晃动,随时随刻都会剁到自己身上,心中怕极,叫道:“你……你这般横蛮,我可要打你玉枕穴和天柱穴了,只怕你抵敌不住,我劝你还是……还是趁早收兵,大家好来好散的为妙。”那人不理他恐吓,刀招越来越紧,刀刀不离段誉要害。若不是段誉脚下也加速移步,每一刀都能要了他性命。
那汉人好手一直退居在后,此刻见段誉苦苦哀求,除了尽力闪避,再无还手余地,灵机一动,抢到石臼旁,抓起两把已碾得极细的米粉,向段誉面门掷去。段誉步法巧妙,这两下自是掷他不中。那汉人两把掷出,跟着又是两把,再是两把,大堂中米粉糠屑,四散飞舞,顷刻间如烟似雾。
段誉大叫:“糟糕,糟糕!我这可瞧不见啦!”王语嫣也知情势凶险,心想段誉所以能在数名好手间安然无损,全仗了那神妙无方的凌波微步。敌人向他发招攻击,始终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兵刃拳脚的落点和他身子间总是有尺寸之差。现在大堂中米粉糠屑弥漫,众人任意发招,这一盲打乱杀,便极可能撞中在他身上。要是众武士一上来便不理段誉身在何处,自顾自施展一套武功,早将他砍成十七二十八块了。
段誉双目给米粉糠屑蒙住了,睁不开来,狠命跃起,刚好落在水轮边上,攀住水轮叶子板,渐渐升高。只听得“啊、啊”两声惨呼,两名西夏武士已被那西夏好手乱刀误砍而死。跟着叮当两声,有人喝道:“是我!”另一人道:“小心,是我!”是那西夏好手和汉人好手刀剑相交,拆了两个回合。接着“啊”的一声惨叫,最后一名西夏武士不知被谁踢中要害,向外飞出,临死时的叫喊,令段誉毛骨悚然,全身发抖。他颤声叫道:“喂喂,你们人数越来越少,何必再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向你们救饶,也就是了。”
那汉人从声音中辨别方位,右手挥出,一枚钢镖向他射来,这一镖来势本来甚准,但水轮不停转动,待得钢镖射到,轮子已带着段誉下降,啪的一声,钢镖将他袖子一角钉在水轮叶子板上。段誉一惊,心想:“我不会躲避暗器,敌人一发钢镖袖箭,我总是遭殃。”怯意一盛,手便软了,五指抓不住水轮叶子板,腾的一声,摔将下来。
那汉人好手从迷雾中隐约看到,扑上来便抓。段誉记得王语嫣说过要点他“廉泉穴”,但一来在慌乱之中,二来虽识得穴道,平时却无习练,手忙脚乱地伸指去点他“廉泉穴”,部位全然不准,既偏左,又偏下,竟然点中他“气户穴”。“气户穴”乃是笑穴,那人真气逆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一剑又一剑地向段誉刺去,口中却嘻嘻、哈哈、嘿嘿、呵呵地大笑不已。
那西夏好手问道:“容兄,你笑什么?”那汉人无法答话,只不断大笑。那西夏人不明就里,怒道:“大敌当前,你弄什么玄虚?”那汉人道:“哈哈,我……这个……哈哈,呵呵……”挺剑朝段誉背心刺去。段誉向左斜走,那西夏好手迷雾中瞧不清楚,正好也向这边撞来,两人一下子便撞了个满怀。
这西夏人一撞到段誉身子,左手疾翻,已使擒拿手扭住了段誉右臂。他眼见对方之所长全在脚法,这一扭正是取胜良机,右手抛去单刀,回过来又抓住了段誉的左腕。段誉大叫:“苦也!”用力挣扎。但那西夏人两手便如铁箍相似,却哪里挣扎得脱?
那汉人笑声不停,瞧出便宜,挺剑便向段誉背心疾刺而下。那西夏人暗想:“不妙!他这一剑刺入数寸,正好取了敌人性命。但如他不顾义气,要独居其功,说不定刺入尺许,便连我也刺死了。”当即拖着段誉,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