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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新修版》第十四回 蜜意柔情锦带舞 长枪大戟铁弓鸣(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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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家洛休息良久,力气渐复,心想:“张召重当真了得,我只和他相持片刻,现下仍是双臂酸软,开不得弓。”问道:“九哥你怎么也来了?十二哥呢?”卫春华从坑边跃下,说道:“总舵主精神好些了吧?我来禀告好么?”陈家洛道:“好,你说吧。”又朗声道:“四哥、十弟、十四弟、心砚,你们在上面看着敌兵动静,咱们等到半夜里再突围。”文泰来等在上面答应。

  卫春华道:“我和十二弟奉总舵主之命到北京打探朝廷动静,一时也没查到什么。有一天在街头忽然见到张召重那奸贼和他师兄马真道长。”陈家洛道:“咱们把张召重交给他师兄,马真道长说要带他去武当山好好管教。我正奇怪他怎么又出来了,原来他到过北京。”徐天宏道:“总舵主最近见过他?”陈家洛道:“刚才就是和他交了手,真是好险。”于是说了和他相遇之事。众人都是又惊又怒。

  卫春华道:“他们师兄弟一路说得很起劲,没瞧见我们。我想:莫不是马真道人和师弟联了手骗人?我们悄悄跟着,见他们走进一条胡问的一所屋里,到天黑都不出来,看来便是住在那儿了。我和十二弟商量,得去探个明白。到了二更天,我们跳进墙去,这两人非同小可,单是张召重,我和十二弟加起来也不是对手,何况还有他师兄?因此我们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在院子里伏着不动。等了半天,听得一间屋里有人声,我们悄悄过去,在窗缝中一张,见马道长躺在炕上,那奸贼却走动不停,两人大声争论,我们不敢多看,矮了身子细听。原来张召重说要到北京料理些银钱私事后才能去湖北。他师兄便和他同来。过了几天,皇帝也回京了。”陈家洛听得乾隆已回北京,“嗯”了一声。

  卫舂华又道:“张召重说,皇帝给了他一道旨意,要他到回部来办一件大事。”陈家洛忙问:“什么大事?”卫春华道:“他没说清楚,好像要来找一个什么人。”陈家洛眉头微皱,隐隐觉得有什么事不对。

  卫春华道:“马道长的话很严厉,要他马上辞官。张召重却抬出皇帝来压他,说圣旨怎可违抗?若是违旨,只怕武当山也要给皇帝派兵踏平了。马道长说,咱们江山都叫鞑子占了,就算再毁武当山也不足惜。两人越说越僵,马道长大怒,从炕上跳起来,喝道:‘我在红花会朋友们面前怎么说的?’张召重说:‘这些造反逆贼,师兄何必跟他们当真?’只听得豁的一声,似乎马道长拔了剑。我忙凑到窗缝上去看,见马道长手巾持剑,脸色铁青,骂道:‘你还记不记得师父的遗训?你这忘恩负义之徒,一意要替满清朝廷做走狗,真是无耻之极。我今日先跟你拼了。’十二弟向我伸伸大拇指,暗赞马道长是非分明,大义凛然。张召重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师兄既这么说,明儿我跟你去湖北就是。’马道长这才收了剑,安慰了他两句,在炕上睡了。张召重坐在椅上,脸上一忽儿满是杀气,一忽儿似乎踌躇不决,身子不住轻轻颤动。我和十二弟只怕给他发觉,想等他睡了再走。等了快半个时辰,张召重始终不睡,好儿次站了起来,重又坐下。突然双眉竖起,牙齿一咬,轻轻叫道:‘大师哥!’马道长这时已睡得很熟,微微发出鼾声。张召重悄悄走到炕前……”

  说到这里,香香公主忽然惊叫了一声。她虽不懂卫春华的话,却也感到了他语气中那股森森阴气,不自禁有栗栗之感。她拉住陈家洛的手,轻轻偎在他身上。周绮狠狠瞪了她一眼,嘴唇一动,要待说话,终于忍住。

  卫春华续道:“只见张召重走到炕边,蓦地向前一扑,随即向后纵出。只听得马道长惨叫一声,跳了起来,双眼鲜血淋漓,两颗眼珠已被那狼心狗肺的奸贼挖了出来!”

  陈家洛义愤填膺,忽地跳起,右掌在坑边一拍,打得泥沙纷飞,切齿说道:“不杀这奸贼,誓不为人!我刚才不该饶他性命!”香香公主从未见过他如此大怒,心中害怕,紧紧拉住他衣袖。徐天宏等已听卫春华说过,这时却仍是愤怒难当。

  卫春华手中双钩抖动,格袼直响,语言发颤,续道:“马道长不作一声,一步一步向张召重走近,脸上神色十分怕人,突然飞脚踢出。张召重闪跃退开。马道长瞧不见,这一脚踢在炕上,砰的一声,土炕给他踢去了一大块,屋中灰土飞扬。张召重似乎也有点怕了,想夺门而出,马道长已抢到门口,拦住去路,侧耳静听。张召重走不出去,忽然哈哈笑了两声。马道长听准来路,和身扑上,左腿横扫过去。哪知张召重是故意诱他来踢,先已把长剑插在自己身前。马道长这腿扫去,刚好踢到剑上,一只左脚登时切了下来。”周绮咬牙切齿,提刀不住地狠砍身旁沙土。

  卫春华道:“这时我和十二弟实在忍不住了,顾不得身在险地,非他敌手,两人不约而同地破窗而入,齐向那奸贼杀去。想是他做了恶事心虚,又怕我们还有帮手,只斗了几回合就逃了。我们追出去,十二弟被奸贼的金针打中。我扶了十二弟回到屋里,想先给马道长止血。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在墙上撞死了。”陈家洛道:“他说了句什么话?”

  忽然一阵寒风吹来,人人都是一凛。

  卫春华道:“马道长说:‘要陆师弟和鱼同给我报仇!’这时外面听到我们争斗的声音,有人起来喝问。我忙把十二弟扶回寓所。第二天我再去探看,见他们已把马道长收殓了。十二弟被打中五枚金针,我给他取出之后,现今在北京双柳子胡同调养。张召重说皇帝要他来回部找一个人,我想莫非是来找总舵主的师父?曾听总舵主说,皇帝有两件干系重大的东西寄存在袁老前辈那里。虽然袁老前辈武功精湛,决不惧他,只是这奸贼如此恶毒,倘若大伙儿以为他已改过,说不定会中了他奸计,因此我日夜不停地赶来报信。在河南遇到了龙门帮的人,得知总舵主见过他们帮主上官大哥,我就去见他,刚好遇到四哥、七哥他们。我们一起去找十四弟。他得知师父遇害,伤心得不得了,大家赶到这里,想不到会和总舵主相遇。”陈家洛道:“十二哥伤势怎样?”卫春华道:“伤势可不轻,幸好没打中要害。”

  这时寒风越来越大,天上铅云密密层层,似欲直压上头来。香香公主道:“就要下雪了……”但觉寒意难当,向陈家洛身上更靠紧了些。

  周绮胸头一直憋着一股气,这时再也忍不住,冲口而出:“她说什么?”陈家洛见她声势汹汹,有点奇怪,说道:“她说就要下雪了。”周绮怒道:“哼!她怎知道?”过了一会儿,板起脸说道:“总舵主,你到底心中爱的是霍青桐姊姊呢,还是爱她?”

  陈家洛脸红不答。徐天宏扯扯她衣角,叫她别胡闹。周绮急道:“你扯我干什么?霍姊姊人很好,不能让她给人欺侮。”陈家洛心想:“我几时欺侮过她了?”知道周绮是直性人,不说清楚下不了台,便道:“霍青桐姑娘为人很好,咱们大家都是很敬佩的……”周绮抢着道:“那么为什么你见她妹妹好看,就撇开了她?”

  陈家洛被她问得满脸通红。骆冰出来打圆场:“总舵主和咱们大家一样,和她见过一次面,只说过几句话,也不过是寻常朋友罢了,说不上什么爱不爱的。”周绮更急了,道:“冰姊姊,你怎么也帮他?霍青桐姊姊送了一柄古剑给他,总舵主瞧着她的神气,也都是那么含情脉脉的,我虽然蠢,可也知道这是一见钟情……”骆冰笑道:“谁说你蠢了?又是含情脉脉,又是一见钟情的?”周绮怒道:“你别打岔,成不成?冰姊姊,咱们背地里都说他两个是天生一对,怎么忽然又不算数了?他虽是总舵主,我可要问个清楚。”

  香香公主听她们语气紧张,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很是诧异。

  陈家洛无奈,只得道:“霍青桐姑娘在见到我之前,就早有意中人了,就算我心中对她好,那又何必自讨没趣?”他自知言不由衷,只是无可奈何的遁词,不禁内心有愧,睑现惭色。周绮一呆,道:“真的么?”陈家洛道:“我怎会骗你?”周绮登时释然,说道:“那就是了。你很好,我错怪你啦。害得我白生了半天气。对不起,你别见怪。”大家见她天真烂漫,当场认错,都笑了起来。

  周绮本来对香香公主满怀敌意,这时过来拉住她手,很是亲热。忽然面上一凉,一抬头,只见鹅毛般的雪花飘飘而下,喜道:“你说得真准,果然下雪了。”陈家洛一跃而起,叫道:“咱们冲!”

  众人跳了起来,把马匹从坑中牵上。清兵见到,呐喊冲来。众人跃上马背,卫春华当先冲出,奔不数丈,忽然“哎哟”一声,连人带马摔倒在地。文泰来大惊,拍马上前,尚未走近,坐马中箭滚倒。文泰来跃起纵到卫春华身旁,卫春华已经站起,说道:“马给射死啦,我没事……”话声未毕,章进与骆冰两骑驰到。

  两人弯腰伸手,一人一个,把卫春华和文泰来拉上马背,霎时之间,心砚与章进的马又中箭倒下。陈家洛叫道:“回去,回去!”各人掉头奔回坑中。清兵乘势追来,被文泰来、余鱼同、卫春华一轮箭射了回去。

  这一下没冲出围困,反而被射死四匹马。清兵似乎守定“射人先射马”的宗旨,羽箭尽是射马。大漠之中,如无马匹,如何突出重围?众人凝思无计,愁眉不展。

  骆冰道:“如没救兵,咱们死路一条。”徐天宏道:“木卓伦老英雄见总舵主和女儿久出不归,定会派兵接应。”陈家洛道:“他们一定早已派兵,只是我们向南奔出这么远,只怕他们一时难以找到。”徐天宏道:“那只有派人去求救。”心砚道:“我去!我会说回语。”陈家洛沉吟一下,道:“好!”心砚从包裹中取出文房四宝。陈家洛请香香公主写了封信求救。陈家洛对心砚道:“你骑四奶奶的白马去。我们向东佯攻,你在西面冲出去。”说了去回人大营的方向路径。于是众人齐声呐喊,徒步向东冲去。周绮和香香公主留在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