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旧版]》第一百一十一回 九阳真经(2)
杨过暗暗称奇,说道:“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觉远道:“小徒姓张,名君宝。他自幼在藏经阁中助我洒扫晒书,虽然称我一声师傅,其实并未剃度,乃是俗家弟子。”杨过赞道:“名师出高徒,大师的弟子气宇果是不凡。”觉远道:“师非名师,这个徒儿倒真是不错的。只是小僧修为浅薄,未免耽误了他。君宝,今日你得遇如许高士,真乃三生有幸,便当向各位请教。常言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君宝道:“是。”他心中却想:“该当先取回被窃之书,再向各位居士请教。”只是他一直唯师言是听,心中虽如此想,嘴里却不说出。
周伯通听觉远噜哩噜嗦说了许多,始终不着边际,虽然事不关己,却先忍不住了,叫道:“喂,潇湘子和尹克西两个家伙,你们骗得过这个大和尚,可骗不过我老顽童。你们可知当今五绝是谁?”尹克西道:“不知,却要请教。”周伯通得意洋洋的道:“好,你们站稳了听着:东邪西狂、南僧北侠、中顽童。五绝之中,老顽童居首。这经书我说是你们偷的,就是你们偷的,便算不是你们偷的,也要着落在你们两个贼斯鸟身上,找出来还给大和尚。快快取了出来!若敢迟延,每个人先扭断一只耳朵再说。”说着磨拳擦掌,便要上前动手。
潇湘子和尹克西暗皱眉头,心想这老儿武功奇高,说干就干,正自不知所措,忽听觉远说道:“周居士此言差矣!世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这部楞伽经两位居士若是借了,便是借了。若是不借,便是不借。倘若两位居士当真没有借,定要胡赖他,那便于理不当了。”周伯通哈哈大笑,说道:“你们瞧这大和尚岂非莫名其妙?我帮他讨经,他反而替他们分辩,真正是岂有此理。大和尚,我跟你说,我是赖也要赖,不赖也要赖。这经书倘若他们当真没有偷,我便押着他们即日启程,到嵩山少林寺中去偷上一偷。总而言之,偷即是偷,不偷亦偷。”
觉远听了他这番歪理,反而点头,说道:“周居士此言颇含禅理。佛家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空之际,原不必强求分界。所谓‘偷书’,言之不雅,不如称之为‘不告而借’。两位居士只须起了不告而借之心,纵然并未真的不告而借,那也是不告而借了。”
众人听他二人一个迂腐,一个歪缠,当真是各有千秋,心想如此论将下去,不知何时方休。杨过截断周伯通的话头,对尹潇二人说道:“你二人助纣为虐,帮着蒙古来侵我疆土,早已死有余辜。今日一灯大师和觉远大师两位高僧在此,我若出手毙了你们,两位高僧定觉不忍。我指点两条路,由你们自择,一条路是乖乖交出经书,从此不许再履中土。另一条路是每人接我一掌,是死是活凭你们的运气。”
尹潇面面相觑,不敢接话。他二人都在杨过手下吃过大苦头,心知虽只一掌,却是万万经受不起。尹克西心想:“只须捱过了今日,自后练成武功,再来报仇雪耻。看来众人之中,这和尚最好说话,欲脱此难,只有着落在他身上。”当下说道:“杨大侠,你我之事,咱们以后再说。你武功远胜于我,在下是不敢得罪你的。至于偷不偷经书,还是让觉远大师跟咱们两个细细辩说,这件事可没碍着你杨大侠啊?”杨过尚未回答,觉远已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尹居士此言有理。”杨过摇头苦笑,一回首,只见张君宝目光炯炯,跃跃欲动。
杨过向他使个眼色,命他径自挺身而出,自己当可为他撑腰。张君宝会意,大声道:“尹居士,那日我廊下读经,你悄悄走到我的身后,伸指点了我的穴道,便把那四卷楞伽经取了去。此事可有没有?”尹克西摇头道:“倘若我要借书,尽管开言便是,谅小师傅无有不允,又何必点你穴道?”觉远点头道:“嗯,嗯,倒也说得是。”张君宝道:“两位既说没有借,可敢让我在身上搜上一搜么?”觉远道:“搜人身体,似觉过于无礼。但此事是非难明,两位居士是否另有善策,以释我疑?”
尹克西正欲狡辩饰非,杨过抢着道:“觉远大师,谅这两个奸徒绝不会当真潜心佛学,这四卷楞伽经中,可有其他特异之处?”觉远微一沉吟,道:“出家人不打逛语,杨居士既然垂询,小僧直说便是。这部楞伽经中的夹缝之中,另有达摩祖师亲手书写的一部经书,称为‘九阳真经’。”
此言一出,众人矍然而惊。要知当年武学之士,为了争夺一部“九阴真经”,闹到杀戮纷纭,流血天下,最后五大高手聚集华山论剑,这部书终于为武功最强的王重阳所得。但王重阳此举绝无私心,纯系出于一番悲天悯人的济世之志,他得到经书并不翻阅,将上下卷分处两地,免得武林中再遭浩劫。此后黄药师尽逐门下弟子、周伯通被囚桃花岛、欧阳锋心神错乱、段皇爷出家为僧,种种事故皆是和这部“九阴真经”有关,那想到除了“九阴真经”之外,达摩祖师还着有一部“九阳真经”,阴阳相济,这部经书想必与“九阴真经”威力相若,且有互发互辅之妙。“九阳真经”之名,人人都是第一次听见,但“九阴真经”的名头实在太响,黄药师、周伯通、郭靖、黄蓉、杨过、小龙女皆曾先后研习,是以觉远一提那经书的名称,登时群情耸动。
觉远并没留神众人的讶异,又道:“小僧职司监管藏经阁,阁中经书,自是每部都要看上一看。想那佛经中所记,尽是先觉的至理名言,小僧无不深信,看到这‘九阳真经’中记着许多强身健体、易筋洗髓的法门,小僧便一一照做,数十年来,勤习不懈,倒也百病不生,近几年来又拣着容易的教了一些给君宝。那‘九阳真经’只不过教人保养有形之身,这臭皮囊原来也没什么要紧,经书虽是达摩祖师所著,终究是皮相小道之学,失去倒也罢了。但楞伽经却是佛家大典,两位居士又不懂天竺文字,借去也无用处,还不如赐还给小僧了罢。”
杨过暗自骇异:“他已学成了武学中上乘的功夫,原来自己居然并不知晓,还道只是强身健体、百病不生而已。如此奇事,武林中从所未有。我若非亲眼见他这般拘谨守礼,必说他故意装腔作势、深藏不露。难怪天鸣、无色、无相诸禅师和他同寺共居数十年,竟不知侪辈中有此异人。”只有一灯大师暗暗点头:“这位师兄说‘九阳真经’只不过是皮相小道,果已是深悟佛理。禅宗之学,在求明心见性,但九阳真经、九阴真经却讲究克敌制胜,自是为他所不取了。”
尹克西拍了拍身子,笑道:“在下四大皆空,身上那有经书?”潇湘子也抖了抖长袍,说道:“我也没有。”张君宝突然喝道:“我来搜!”纵身便向尹克西胸口扭去。尹克西左手在他手腕上一带,右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推,拍的一声,将张君宝推出去摔了一个筋斗。
觉远突然叫道:“啊哟,不对,君宝!你该当气沉于渊,力凝山根,瞧他是否推得你动?”张君宝爬起身来,道:“是!师傅。”纵身又向尹克西扑去。众人早便不耐烦了,听觉远指点张君宝武艺,都是一乐,均想:“料不到这位君子和尚,居然也会教徒弟打架。”只见张君宝直窜而前,尹克西揪住他手臂,向前一推一送。
张君宝依着师傅平时所授的方法,气沉下盘,对手这么一推,他只是上身微晃,竟没给推动。尹克西吃了一惊,心想:“我对周伯通、杨过等一干人虽然忌惮,但这些人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高手,除了这寥寥数人而外,我实已可纵横当世,岂知这小小孩童也奈何他不得?”当下加重劲力,向前疾推。张君宝运气与之相抗。那知尹克西前推之力忽而消失,张君宝站立不定,扑地俯跌。
尹克西伸手扶起,笑道:“小师傅,不用行这大礼。”张君宝满脸通红,回到觉远身旁说道:“师傅,还是不行。”觉远搔了搔头,说道:“他这是故示以虚,以无胜有。你运气之时,须得气还自我运,不必理外力从何方而来。你瞧这山峰。”说着一指西边的小峰,“他自屹立,千古如是。大风从西来、暴雨自东至,这山峰既不退让,也不故意和之挺撞。”张君宝悟力奇高,听了这番话当即点头,道:“师傅,我懂了,再去干过。”说着缓步走到尹克西身前。
杨过见他前两次都是急扑过去,这一次听了觉远的指点几句,登时脚步沉稳,心道:“他师徒想是练那‘九阳真经’已久,是以功力即为深厚。但两人从没想到这部经书不但教人强身健体,还教人如何克敌制胜,如何护法伏魔,因之临敌打斗的诀窍,竟是半点不通。”
只见张君宝走到距尹克西身前四尺之处,伸出双手便来扭他手臂。尹克西哈哈一笑,左手虚引一招,右手拍的一声,拍在张君宝胸前。他碍着大敌环伺在侧,不敢便出手伤人,这一掌只使了一成力,但求使张君宝吃痛,叫他不敢再行纠缠。张君宝全然不知闪避,只见敌人手掌在眼前一晃,已拍在自己胸口,叫道:“师傅,我挨打啦。”尹克西一掌击中,只觉对方胸口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弹力,将掌力撞了回来,幸亏自己这一掌力量使得小,否则尚须反受其殃。他跟着左手探出,抓住张君宝的肩头,想提起他身子一摔,但一提之下,张君宝竟是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