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旧版]》第一百零五回 万花谷中(1)
只见他更不闪避,马鞭挥去,鞭梢径自击在法王脸上,便在此时,郭襄的坐骑已一冲而过,奔到了法王身后,郭襄右手一拉,要将马鞭带转,突觉一股大力传来,身不由主的离了马鞍,飞在半空。原来法王见马鞭击到,一张嘴咬住了鞭梢,身子倒挂在树干之上,便如打秋千般一荡,竟将郭襄拉了起来。
郭襄身在空中,却不慌乱,见法王身子一挺,又要将自己荡回,乘势直堕,从半空中摔将下来。法王吃了一惊,生怕她摔在地下受伤,急忙仰身将手来接,叫道:“小心了!”郭襄大叫:“啊哟!”跌到离法王双手半尺之处,突然双掌齐出,砰砰两声,击在他的胸口,这一下变招快速之极,饶是法王武功高强,人又机智,竟然没能避开,双脚一松,掉在地下,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了。
郭襄没料到竟然一击成功,不由得喜出望外,拾起地下一块大石,便要往他光头上砸落,但她一生从未杀过人,虽深恨此人害了自己的两位好友,待要下手,竟有不忍,呆了一呆;放下大石,伸手点了他颈上的“天鼎穴”、背上的“秉风穴”、胸口的“神封穴”、臂上的“清冷渊”、眼上的“伏虎穴”,一口气手不停点,竟点了他身上一十三处大穴,但兀自不放心,又捧过四块七八十斤的巨岩,压在他的身上,说道:“恶人啊恶人,姑娘今日不杀你,你以后可要知道好歹,不能再害人了吧!”说着上了马背,提缰欲行。
金轮法王双目骨溜溜的望着她,笑道:“小姑娘良心倒好,老和尚很欢喜你啊!”只见四块巨岩突然之间从他身上弹了起来,砰彭、砰彭几声,都摔了开去,只见他一跃而起,也不知如何,身上被郭襄点中的一十三处大穴一时尽解。郭襄只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原来法王虽中了她的双掌,胸口不免隐隐生疼,但两人功力究竟相差太远,郭襄这两掌如何能震他下树?又如何能伤得他不能动弹?他却假装受伤,要瞧瞧郭襄如何动静,待见她收石不砸,暗想:“这个小妮子聪明伶俐,心地又好,有我二徒之长,却无二徒之短。”不由得起了要收她为徒之心,要知金轮法王收了三个弟子,大弟子文武全才,资质极佳,法王本欲传以衣钵,可是不幸早亡;二弟子达尔巴诚朴谨厚,徒具神力,不能领会高深秘奥的内功;三弟子霍都王子,却又是个天性凉薄之人,危难中叛师而别,无情无义,法王自思年事已高,空具一身神技,苦无传人,百年之后,这绝世武功岂非就此湮没无闻,每当念及,常致郁郁。这时见郭襄资质之佳,可说生平罕见,虽说是仇人之女,但她年妃尚幼,何难改变,心想只要传以绝技,时日一久,她自会渐渐淡忘昔日之事,武林中人,对这传徒留宗之事瞧得比甚么都重,法王既动此念,便将攻打襄阳、胁迫郭靖的念头,放到了脑后。
郭襄见他眼珠晃动,沉吟不语,当即跃下马来,说道:“老和尚的本领真是不小,就可惜不做好事。”法王笑说道:“你既羡慕我的本领,只须拜我为师,我便将这一身功夫,倾囊传你。”郭襄啐道:“呸!我学了和尚的功夫有什么用?我又不想去做尼姑。”法王笑道:“难道学我的功夫,便须做尼姑不成?你点我的穴道,我能自解;你用大石压在我身上,石头自己会跳起来;你骑了马奔跑,我能抢在你前面睡觉,这些功夫难道不好玩么?”郭襄心想这些功夫当真好玩,但这老和尚是恶人,怎能拜他为师呢?又何况自己急于要找杨过,没功夫跟他瞎缠,于是摇头说道:“你本领再高,我也不能拜恶人为师。”
法王道:“你怎知我是恶人?”郭襄道:“你一出手便打死了长须鬼和大头鬼两个,他们和你无怨无仇,如何便下这毒手?”法王笑道:“我是帮你找坐骑啊,是他两个先动手的,你没瞧见吗?倘若我本领差些,早就给他打死了。做和尚的慈悲为怀,若不是迫不得已,绝不伤害人命。”郭襄哼了一声,并不相信,说道:“你到底要怎样。如果你是好人,怎地又不让我走?”法王道:“我怎地不让你走了?你骑马赶路,要东便东,要西便西,我只是在路上睡觉,伸手拦阻过你没有?”郭襄道:“既是如此,你让我找杨过大哥去,别跟我 苏。”
法王摇道:“那可不成,你须得拜我为师,跟我学二十年武艺,那时候你要找谁,便去找谁。”郭襄恼道:“你这和尚好不讲理,我不爱拜师,你勉强我干么?”法王说道:“你这小娃儿才不讲理,像我这样的明师,普天之下那里找去?旁人便是向我磕三百个响头,苦苦哀求,我也不能收他为徒。今日你得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居然自不惜福,岂非奇了?”
郭襄括脸,说道:“好羞,好羞!你是什么明师了?你不过胜得我一个十多岁的女娃子,那有什么希奇?你胜得过我爹爹妈妈么?胜得过外公黄岛主么?别说这些人,单就我大哥哥杨过,你就打他不赢。”法王冲口而出:“谁说的?谁说我打不赢杨过这小子。”郭襄道:“天下的英雄好汉,谁都这般说。前几日襄阳城中英雄大宴,个个都说世上便有三个金轮法王齐心合力,也打不过一位独臂的神雕大侠杨过。”
她这番话其实乃是随口编造,只不过意欲气气法王,别说那英雄大宴中商议的是如何守襄阳、抗蒙古,就真有人论到法王和杨过的优劣,郭襄未曾与会,也不会知道,岂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正好刺中了他的痛处。法王在十余年前,果曾数度败在杨过手下,他只道天下英雄确是以此作为话柄,熬不住满腔怒火喝道:“杨过这小子若是在此,教他尝尝我‘龙象般若功’的厉害,且教他吃些苦头,才知当世究竟是他杨过了得,还是我金轮法王了得。”
郭襄心念一动,道:“你明知我大哥哥不在这儿,自可胡吹大气,你有胆子去找他较量一下么?你的‘蛇猪般若功’……”法王抢着道:“是龙象般若功!”郭襄道:“你胜得过他,那才是龙象,倘若不堪一击,终究不过是小蛇臭猪罢啦!你的武功倘若胜得过他,你不用逼我,我自会求着来拜你为师,只是我料得你,不敢前去找他,因此说了也是枉然。我瞧啊,只要你一见他的影子,吓得连逃走也来不及啦。”
法王是个聪明之人,岂有不知郭襄在使激将之计,但他一生自视极高,败于杨过手下,此番将“龙象般若功”练到了第十一层,原是要找杨过一报昔年大败之辱,听郭襄这么说,大声道:“我说知道杨过在甚么地方,那是骗你的,就可惜我不知这小子躲到了何处,否则我不找上门去,打得他磕头求饶才怪。”郭襄哈哈大笑,拍手唱道:“和尚和尚爱吹牛,自夸天下无敌手,望见杨过东边来,脚底加油朝西走。”法王呸了一声,怒目而视。
郭襄道:“我虽不知杨过此时身在何方,但再过一个多月,他定要到一个处所,我却知道。”法王说道:“到什么地方?”郭襄道:“跟你说了有什么用?你又不敢去相见,徒然吓得你心神不安。”法王咬得牙齿格格作响喝道:“你说,你说。”郭襄道:“他要到绝情谷去,在断肠崖前,和他妻子小龙女相会。一个杨过已叫你心惊肉跳,再加上一个小龙女,嘿嘿,老和尚啊,你又何苦到断肠崖前去送死?”
十余年来,金轮法王练那“龙象般若功”之时,心中便以杨过与小龙女联手齐上的“玉女素心剑法”为敌手,倘若他无把握能以一敌二,胜得这夫妇二人,此番也不敢贸然便莅中原,这时听郭襄如此说,更是触动了他心头之忌,怒极反笑,说道:“咱们这便上绝情谷去!待我打败了杨过和小龙女二人,那时却又如何?”郭襄道:“假如你真有这等高强的武功,我还不赶着拜你为师么?那才是求之不得呢。只可惜那绝情谷地处幽僻,不易找到它的所在。”
法王笑道:“恰好我便去过,那倒不用发愁,现下为时尚早,你且跟我到蒙古营中,待我料理了几件事。再到绝情谷去便了。”郭襄见他肯到绝情谷去找杨过比武,心怀大宽,暗想:“我只愁你不肯去,既给我说动了,还怕什么?你这恶和尚这会儿狠天狠地,待你见了大哥哥,那时才有得你受的了。”当下便随他赴蒙古军中。
法王一意要郭襄传授自己衣钵,心想只有收服她的心,日后方能成为本门高弟,因此一路上待她极是慈和。要知武林之中,明师固是难求,但良材美质的弟子,也同样的不易遇到,弟须择师,师亦择弟。法王与郭襄一路上谈谈说说,只觉她聪明过人,悟性特强,不由得暗暗欣喜。有时郭襄伤心长须鬼和大头鬼惨死,怪责法王下手狠辣,法王也不以忤,反觉她是性情中人,不似霍都王子之天性凉薄。
法王携郭襄所去的蒙古军营,乃是皇弟忽必烈的南路军营,而杨过前去寻找的,却是宪宗皇帝的北路御营。只因两个蒙古使臣随口闲谈,柯镇恶没听得仔细,累得杨过空找了数日,其实杨过动身赴绝情谷时,法王和郭襄随后也即起行,三人相距不过百余里。杨过脚程快,又赶得心急,却比法王和郭襄早到了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