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旧版]》第九回 天罡北斗(3)
郭靖道:“在下姓郭名靖,是这几位师长的弟子。”那贵公子笑道:“瞧不出全真派中居然还有这等人物。”他年纪卅岁不到,但说话老气横秋,似乎不把郭靖放在眼里。郭靖本欲分辩自己并非全真派弟子,但听他言语轻佻,心中微微有气,他平素不善说话,也就不欲多言,只道:“两位与全真教有何仇怨?这般兴师动众,放火烧观?”贵公子笑道:“你是甚么人,凭你也管得着么?”郭靖道:“我就是要管管。”此时火焰逼得更加近了,眼见重阳宫就要烧成一片白地。
那贵公子折扇一开一合,但见白纸扇上绘着一朵牡丹,火光照射下娇艳欲滴。他踏上一步,笑道:“这些朋友都是我带来的,你只要接得了我三十招,我就饶了这群牛鼻子老道如何?”郭靖懒得跟他歪缠,右手一探,已将他折扇抓住,猛往怀里一带,他若不撒手放扇,就要将他全身拉将过来。
他一拉之下,那贵公子的身子晃了几晃,折扇居然并未脱手。郭靖吃了一惊:“此人小小年纪,居然抵得住这一拉,世上竟尚有这等人物,怎么我从未听人说起?”当即手上加劲,喝道:“撒手!”那贵公子脸上斗然间现出一层紫气,那些紫气一瞥即逝,又是面如冠玉,莹光白净。郭靖知他是以上乘内功相抗,若在此时加劲,只要他脸上现得三次紫气,内脏非受重伤不可。他向来厚道,心想此人练到这等功夫,实非易事,不愿使重手伤他,微微一笑,突然张开手掌。
这柄折扇平放在他掌上,那贵公子夺劲未消,但说也奇怪,郭靖的掌力从折扇传到对方手上,贵公子虽然猛力抢夺,然夺劲全被郭靖化解,双方不进不退,贵公子使尽平生之力,未曾拿动得半寸,贵公子心下明白,对方武功远胜自己,只是保全自己颜面,未曾硬夺折扇,当下撒手跃开,满脸通红,向郭靖一揖,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郭靖道:“在下贱名不足挂齿,这里马真人、丘真人、王真人,都是在下的恩师。”
那贵公子将信将疑,心想适才这全真七道斗了半日,他们也只一个天罡北斗阵厉害,若是单打独斗,个个不是自己对手,怎么他们的弟子这等厉害,再向郭靖上下打量,但见他一身粗布衣服,就和平常的庄稼汉一般无异。正想说几句场面话,率众退去,忽然间门外仙翁、仙翁、隐隐传来走声调弄琴弦之声。这几下调琴极是载微柔和,但大殿上众人听了,心中都是一震。
那贵公子脸上微微变色,说:“阁下武功惊人,小可极是拜服,十年之后,再来领教。小可于此处尚有俗务未了,今日就此告辞。”说着又是一揖。郭靖还了一揖,道:“十年之后,我在此处相候便了。”那贵公子转身出殿,走到门口,说道:“小可与全真派的过节,今日自认是栽了,但盼全真道友,不要再来横加阻挠小可的私事。”依照江湖规矩,一人若是自认栽了 斗,并约定日子再行决斗,那么,当日子未至之时,纵然狭路相逢,却也不能动手。
郭靖听他这般说,当即答应,道:“这个自然。”那贵公子微微一笑,正要走出,丘处机忽然提气喝道:“不用等到十年,我丘处机就来寻你。”他这一声叫喝神完气足,内力毕聚。那贵公子耳中震响,心头一凛,暗道:“难道他们适才未出全力?”不敢再行逗留,径向殿门疾趋。那红袍藏僧狠狠望了一眼,与其余各人一齐走出。
郭靖见这些敌人个个形状特异,或高鼻虬髯,或曲发深目,似乎均非中土之人,心中存了老大疑窦,只听得前院兵刃相交与吆喝酣斗之声渐渐止歇,知道敌人都已退却。但见马钰等七人站起身来,另有一人横卧在地下。郭靖抢上一看却是广宁子郝大通,原来马钰等虽然身受火厄,始终端坐不动,是为了保护道友。只是他脸如金纸,呼吸低微,双目紧闭,显是身受重伤。
郭靖解开他的道袍,不禁吃了一惊,但见他胸口清清楚楚的印着一个五指手印,颜色深紫,陷入肉里。他心想:“武林之中,没曾听说有谁会这种武功,我在桃花岛一隐十余年,当真是世事大变了。”当下俯身使出一阳指功夫,在郝大通胁下点了两点。
这两点虽然不能治伤解毒,但十二个时辰之内,令他伤势不致再行恶化。此时周遭火势熊熊,已难施救。丘处机将郝大通抱起,道:“出去吧!”郭靖道:“我带来的孩子呢?是谁收留着?莫要被火伤了。”
丘处机等全心抗御强敌,未知此事,听他问起孩子,都道:“是谁的孩子?在那里?”郭靖尚未回答,忽然火光中黑影一晃,一个小小的身子从梁上跳了下来,笑道:“郭伯伯,我在这里。”郭靖又惊又喜,忙问:“你怎么躲在梁上?”杨过笑道:“你与那七个臭道……”郭靖喝道:“胡说!快来拜见祖师爷。”
杨过伸了伸舌头当下跪倒向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三人磕头,待磕到尹志平面前时,见他年轻,转头问郭靖道:“这位不是祖师爷了吧?我瞧不用磕头啦。”郭靖道:“这位是尹师伯,快磕头。”杨过心中老大不愿意,只得也磕头了。郭靖见他站起身来,不再向另外三个中年道人磕头见礼,喝道:“过儿,怎么这般无礼?”杨过笑道:“等我磕完了头,那就来不及啦,你可莫怪我。”
郭靖知道这孩子刁钻古怪,诡计甚多,问道:“甚么事来不及了?”杨过道:“有一位道士伯伯被人缚着在那边房里,若不去救,只怕要被火烧死。”郭靖急问道:“那一间?快说!”杨过笑了笑,道:“待我想想,啊哟,怎么忽然记不起啦。”尹志平横了他一眼,急步抢到东边厢房,踢开门一看,不见有人,又奔到东边第三代弟子们打坐练功的静室,一推开门,但见满室浓烟,一个道人被缚在床柱之上,口中呜呜而呼,情势已甚危殆,尹志平上前伸手拉住绳索,用力一扯,竟然扯之不断,原来缚着他的绳索,是道人们平时用来练功的丝索,坚牢异常,当下拔出佩剑,割断丝索,放了他出来。
此时丘处机、郭靖、杨过等均已走出大殿,站在山坡之上,观看火势,眼见烈焰冲天,山上水源又小,只有一道泉水,平时饮用已不足敷,用以救火,实是无济于事,只得眼睁睁望着一座崇伟宏大的道观,渐渐梁折瓦崩,渐渐化为灰烬,马钰本甚达观,心无挂碍,丘处机却是性急暴躁,老而弥甚,望着火势,咬牙切齿的咒骂。
郭靖正要询问敌人是谁,为何下这等毒手,尹志平右手托着那道人的腋下,从浓烟中钻了出来。那道人被烟熏得咳嗽,双目流泪,一见杨过,不由得怒气冲胸,伸手便往他扑去。杨过嘻嘻一笑,躲在郭靖背后。那道人也不知郭靖是谁,在他胸前一推,要将他推开,去抓杨过。那知这一推犹如推在一堵墙上,郭靖竟是纹丝不动。那道人呆了一呆,指着杨过破口大骂:“小杂种,你要害死道爷。”王处一道:“净光,你说什么?”
那道人名叫净光,是王处一的徒孙,他适才死里逃生,心中急了,一见杨过就要扑去拼命,全没理会众师伯与祖师爷都在身旁,听得王处一这么一喝,才想到自己无礼,背心上惊出一身冷汗,低垂手道:“弟子该死。”王处一道:“到底是甚么事?”净光道:“都是弟子无用,请祖师爷责罚。”王处一眉头一皱,道:“谁说你有用了?我只问你是甚么事?”
净光道:“弟子奉赵志敬师叔之命,在后院把守,后来赵师叔带了这小……小……小……”他满心想说:“小杂种”,终于想到不能在祖师爷面前无礼,改口道:“……小孩子来交给弟子,说他是我教一个大对头带上山来的,为赵师叔所擒,叫我好好看守,不能让他逃了。于是弟子带他到东边静室里去,坐下不久,这小……小孩儿就使诡计,说要拉屎,要我放开缚在他手上的绳索。弟子不上他的当,亲手给他解裤子拉屎。那知这小孩儿不安好心,拉了一堆屎,当我给他缚裤子时,猛地推了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