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第十三回 崖顶疑阵(2)
郭靖知道是桑昆派来的诱杀铁木真的使者,心中大急,对柯镇恶道:“大师父,我过去一会儿就回来。”柯镇恶适才险些儿伤了他的性命,心中十分歉然,对这徒儿更增怜爱,只怕他走开之后,梅超风突然赶到,一个照顾不到,伤害于他,忙道:“不,你留在咱们身边,千万不可走开。”郭靖待要辩说,柯镇恶却已在与马钰细谈当年荒山夜斗双煞的情景。
他焦急异常,只等他们谈话稍停,即行禀明原委,忽听马蹄声响,华筝公主远远奔来,离开他们十多步远,就停住了,不住招手,郭靖怕师父责怪,不敢过去,招手要她走近。华筝双目红肿,似乎刚刚大哭一场,走近身来,满腔委曲地说道:“爹爹要我……要我就去嫁给那个都史……”一言方毕,眼泪又流了下来。
郭靖道:“你快去禀告大汗,说桑昆和札木合安排了诡计,要把大汗骗去害死他。”华筝吃了一惊道:“当真?”郭靖道:“千真万确,是我昨晚亲耳听见的,你快去对你爹爹说。”华筝道:“好!”嫣然一笑,登时喜气洋洋,转身上马,急奔而去。
郭靖心想:“人家安排了阴谋要害大汗,你怎么反而高兴?”后来转念一想:“啊,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去嫁给都史了。”他与华筝情若兄妹,一直对她十分关切爱护,想到她可以脱却厄运,不禁代她欢喜,笑容满脸的转过身来,只听见马钰说道:“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梅超风显然已得了东海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真传。她的九阴白骨爪固然已练到出神入化,而六丈银鞭的招数更是奥妙无方,咱们合八人之力,当然未必输给于她,但要除她,只怕咱们自己也有损伤。”韩小莹道:“难道五哥与大哥之兄长的深仇,就此不报?”马钰道:“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各位既已诛了她的丈夫,大仇可说已经报了,她一个孤身女子,又有残疾,处境其实也很可怜。”
六怪默然不语,过了一会,韩宝驹道:“她练这种阴毒功夫。每年不知要害死多少无辜,道长侠义为怀,总不能放任不理。”朱聪道:“现在是她来找咱们,不是咱们找她。”全金发也道:“就算这次咱们躲过了,只要她存心报仇,今后总是防不胜防。”马钰道:“贫道已筹划了一个各全其美的法子在此,不过要请六侠宽大为怀,念她孤苦,给她一条自新之路。”朱聪等不再接口,静候柯镇恶的决断。
柯镇恶道:“咱们江南七怪生性粗鲁,向来只知蛮拼硬斗,道长指点明路,咱们感激不尽,就请示下。”原来他听了马钰的语气,知道梅超风的功夫在十年中不知如何竟然大进,马钰口中说求他们饶她一命,其实是顾全六怪面子,内里是在指点他们避开她毒手之方。韩宝驹等却道大哥忽然起了善念,都感诧异。
马钰稽首道:“柯大侠仁心善怀,必获天佑。此外还有一层紧要之事。据贫道猜想,这十年之中,那梅超风一定又得了黄药师的传授。”朱聪惊道:“听说黑风双煞是桃花岛的叛孽,黄药师怎能再传他功夫!”马钰道:“贫道本也这样想,但听柯大侠所说当年荒山之战的情形,那铁尸的功夫却与现下相差极远。她如不得明师指点,但凭自己苦练,决计到不了这个地步。咱们今日诛了铁尸,若是黄药师见怪,这……”
柯镇恶和朱聪都曾听人说过黄药师的功夫,虽然大都是夸大到了荒诞离奇的地步,未必可信,但全真教是天下武术正宗,他们掌教人对他尚且如此忌惮,自然是非同小可。朱聪当下说道:“道长顾虑周详,咱兄弟佩服得很,就请示下妙策。”马钰道:“贫道这法子说起来有点不自量力,请六侠不要见笑。”朱聪道:“不必过谦,重阳门下七子,威震天下,谁不钦仰?”马钰道:“仗着先师遗德,贫道七个师兄弟在武林中尚有一点点虚名,想来那梅超风还不敢同时向全真七子下手。所以贫道想施个诡计,用这点虚名将她惊走。”当下把计策说了出来,六怪虽然觉得未免示弱,但全真教的七子,却确是天下无人敢惹的,当下都无异议。
各人饱餐之后,齐向悬崖而去,马钰和郭靖先上,六怪见马钰丝毫不肯炫技逞能,跟在郭靖后面,慢慢的爬上崖去,然而他步法轻捷,身形凝稳,显然功力深厚,六怪都想:“他功夫决不在他师弟长春子丘处机之下,只是一个名震南北,一个没没无闻,想来与两人性格不同有关。”
马钰与郭靖爬上崖顶之后,垂下长索,将六怪逐一吊上崖去。六人检视梅超风在崖上留下的一条条鞭痕,心中尽皆骇然,这时才全然信服马钰刚才所说的确非危言耸听之辞。
八人在崖顶盘膝静坐,眼见暮色罩来,四野全都沉入黑暗之中,又等了良久,已是亥末子初,韩宝驹焦躁起来,道:“怎么她还不来?”柯镇恶道:“嘘,来啦。”众人心里一凛,侧耳静听,却是声息全无,原来这时梅超风尚在数里之外,柯镇恶耳朵特灵,所以听见。
那梅超风身法好快,众人极目下望,月光下只见沙漠上有如一道黑烟,滚滚而来,转瞬间冲到了崖下,她手一伸,就在岩石中插进数寸,双脚毫不用力,只凭两手交互上攀,就如用手行走梯级一般。朱聪向全金发和韩小莹望了一眼,见两人脸色惨白,神色甚为紧张,想来自己也必如此。
过不多时,梅超风一跃上崖,她背上还负了一人,但软软的丝毫不动,不知是死是活。郭靖见那人身上穿了白狐皮短裘,似是华筝之物,仔细一看,那人不是华筝公主是谁?不由得失声惊呼,嘴巴一动,妙手书生朱聪眼捷手快,伸过来一把按住,朗然说道:“梅超风这妖孽只要撞在我丘处机手里,决不与她干休!”
梅超风听得崖顶之上竟有人声,已是一惊,而听见朱聪自称丘处机,还提及她的名字,更是惊诧,当下缩身在崖石之后倾听。马钰和江南六怪看得清楚楚,都不禁暗自好笑,郭靖却悬念华筝的安危,心焦如焚。
韩宝驹道:“梅超风把白骨布在这里,待会必定前来,咱们在这里静候便了。”梅超风不知此外还有多少高手聚在这里,缩于石后,丝毫不敢动弹,韩小莹道:“她虽然作恶多端,但全真教向来慈悲为怀,还是给她一条自新之路吧。”朱聪笑道:“清净散人就是心肠软,无怪师父一再说你成道容易。”
全真教主王重阳门下七子,武林中人见闻稍广的人无不知名:大师兄是丹阳子马钰,二师兄长真子谭处端,以下是长生子刘处玄,长春子丘处机,玉阳子王处一,广宁子郝大通,第七位清净散人孙不二,则是马钰在出家以前所娶的妻子。
韩小莹道:“谭师哥你说怎样?”南希仁道:“此人罪不容诛。”朱聪道:“谭师哥,你的指笔功近来大有精进,等妖妇到来,请你出手,让众兄弟一开眼界,如何?”南希仁道:“还是请王师弟用铁脚给她一脚送往西方极乐世界。”
原来全真七子中丘处机威名最盛,其次则数玉阳子王处一。他某次与人赌胜,曾独足 立,凭临万丈深渊之上,吓得山东河北数十位英雄好汉目迷神眩,挢舌不下,因而得了个“铁脚仙”的名号。他洞居九年,刻苦缎练,丘处机对他的功夫也甚佩服,曾送他一首诗,内有“九夏迎阳立,三冬抱雪眠”等语,描述他内功之深。
马钰与朱聪等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事先商酌好的话,柯镇恶因曾与黑风双煞说过几次话,怕她认出声音,始终一言不发。
梅超风越听越惊,心想:“不但全真子全到齐,而且每人近来都练了精湛武功,我行藏一露,那里有性命?”
此时皓月中天,照得满崖通明。朱聪道:“今晚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大家可要小心了,别让那妖妇乘黑逃走。”梅超风心中窃喜:“幸好黑漆一团,否则他们眼力厉害,只怕早就见到我了。谢天谢地,月亮不要出来。”
郭靖一直望着华筝,忽然见她慢慢睁开眼来,知她无恙,不禁大喜,双手连摇,叫她不要作声,华筝茫然不解,叫道:“靖哥哥,快救我!”郭靖大急,叫道:“别说话!”
梅超风这一惊决不在郭靖之下,一指点了华筝的哑穴,心中疑云大起。全金发道:“志平,刚才是是你说话来着?”郭靖扮的是小道士尹志平的角色,说道:“弟子好像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梅超风心中忽如电光一闪:“全真七子都聚在这里,那有如此巧事,莫非有人欺我目盲,故布疑阵骗我?”
马钰见她慢慢从岩石后面探身出来,知她已起了疑心,要是她发觉了破绽,立即动手,自己虽然无碍,郭靖、华筝性命必定不保,六怪之中,只怕也有损折,不觉十分焦急。
朱聪见梅超风手中提了一条银光闪耀的长鞭,慢慢举起手来,眼见就要发难,知道事急,朗然说道:“大师哥,你这几年来勤修师父所传的金关玉锁二十四诀,必定极有心得,请你试演几下,给咱们瞧瞧如何?”
马钰会意,知道朱聪是要他立显功夫以折服梅超风,当即说道:“我虽为诸同门之长,但资质愚鲁,那里及得上诸位师弟,师父所传心法,我领会的实在是十中不到一二。”他一字一语的说来,中气充沛之极,声音远远传送出去,听他说话平稳冲谦,但每一个字都震得山谷鸣音,最后一句刚说完,第一句话的回声已远远传来,夹着崖顶风声,真如龙吟虎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