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旧版]》第九回 黑风双煞(2)
朱聪就他手中一看,只见骷髅的脑门上有五个窟窿,模样就如用手指插出来的一般。他伸手在窟窿中一试,五只手指刚刚插入五个窟窿,大拇指插入的窟窿大些,小指插入的窟窿小些,犹如照着人的五指模型细心雕刻而成,这显然不是儿童们搞的玩意。朱聪再从地下拿起两个骷髅一看,那两个头骨顶上仍是各有刚可容纳五指的洞孔,他心中起了疑惑:“难道这是有人用手指插出来的?”他虽有这个疑心,但想世上不会有如此武功高明的人,五指竟能洞穿头骨,所以虽然有这个念头,口中却不说出来。
韩小莹叫道:“难道这里有吃人的山魈妖怪?”韩宝驹道:“是了,一定是妖怪。”全金发沉吟道:“怎么它把头骨这样整整齐齐的排在这里?”
柯镇恶听了他们纷纷议论,一跃而至,问道:“怎样排的?”全金发道:“一共三堆,排成品字形,每堆九个骷髅。”柯镇恶道:“是不是分为三层?下层五个,中层三个,上层一个?”全金发奇道:“是啊!大哥!你怎么知道的?”柯镇恶的神态十分焦急,不回答他的问话,急道:“快向东北方,西北方各走一百步,瞧有什么。”
六人见他神色严重,甚至近于惶急,大异平素镇定自若的情态,不敢怠慢,三人一边,各向东北与西北数了脚步走去,顷刻之间,东北方的韩小莹与西北方的张阿生同时大叫起来:“这里也有骷髅堆。”
柯镇恶飞身抢到西北方,低声喝道:“这是咱们生死关头,千万不可大声。”三人愕然不解,柯镇恶早已纵到东北方韩小莹等身边,同样喝他们禁声。朱聪低声道:“是妖怪呢还是仇敌?”柯镇恶道:“我的瞎眼,我的跛脚,都是拜受他们之赐。”这时西北方的张阿生等都奔了过来,围在柯镇恶身旁,听他这样说,无不惊心。
原来他们与柯镇恶虽然义结金兰,情同手足,但他极恨别人提及他的残疾,所以六兄弟只道他是幼时不幸受伤,从来不敢问起,这时一听,才知是仇敌所害。但柯镇恶武功高强,内功外功,俱臻上乘化境,为人又精明沉着,竟然落得如此惨败,那么仇敌必定厉害之极了。
柯镇恶又问道:“这里也是三堆骷髅么?”韩小莹道:“不错。”柯镇恶低声问道:“每堆是九个骷髅么?”韩小莹数了一下道:“一堆是九个,一堆是八个……”柯镇恶道:“你快去数数那边的。”韩小莹飞步奔到西北方,俯身数点,随即奔回来道:“那边每堆都是七个。”柯镇恶低声道:“那么他们马上就会来。”
六兄弟惘然望着他,静待他的解释。柯镇恶道:“这是铜尸铁尸!”朱聪吓了一跳,道:“铜尸铁尸不早就死了么,怎么还在人世?”柯镇恶道:“我也只道已经死了。原来躲在这里暗练九阴白骨爪,各位兄弟,大家快上牲口,向南急驰,千万不可再回来,驰出一千里后等我十天,我第十天上不到,就不必再等了。”
韩小莹急道:“大哥你说什么?咱们喝过血酒,立誓同生共死,怎么你叫咱们走?”柯镇恶连连挥手道:“快走,快走,迟了可来不及啦!”韩宝驹怒道:“你瞧咱们是无义之辈么?”柯镇恶急道:“这两人武功不可测,现在又练了九阴白骨爪,虽然还没练成,但也已成功了十之八九,咱们合七人之力,也决不是他的对手。何苦在这里白送性命?”六人知他平素心高气傲,从来不肯推许别人的功力,以长春子丘处机如此威名,他也敢与之拚斗,对这两人却如此忌惮,想来所说的话不假。全金发道:“那么咱们一起走。”柯镇恶冷然道:“他们害了我一生受苦,那也罢了,我兄长之仇却不能不报。”南希仁道:“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他言简意赅,但说了出来之后,誓死不改。
柯镇恶沉吟片刻,知道各人意不可回,叹了一口气道:“好,既是如此,大家千万要小心了。那铜尸是男人,铁尸是女人,两个是夫妻,详情来不及说了,大家防他们手爪厉害。六弟,你向南走一百步,瞧是不是有一口棺材。”
全金发连奔带跑的数着步子走去,走满一百步,见地下并无他所说的棺材,仔细一瞧,才见地下露出石板一角,但石上铺着泥土,长满了清草,他用力一掀,石板纹丝不动。他招了招手,各人一齐过来,张阿生、南希仁、韩宝驹俯身用力,叽叽数声,四人合力把石板抬了起来。月光中只见石板之下果然是一口棺材模样的石匣,匣中放着两具尸首。
柯镇恶忽地跃入石匣之中,说道:“仇人不久就要过来练功,要取尸首应用,我躲在这里出其不意的攻他们要害。大家四周埋伏,千万不可被他们惊觉。必须等我发难之后,大家才一齐拥上,下手不可有丝毫留情。这样偷袭暗算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敌人太狠太强,不是这样,咱们七兄弟个个性命不保。”他低沉了声音,一字一句的说着,六兄弟连声答应。柯镇恶又道:“仇人机灵之极,稍有异声异状,他们在远处就能惊觉。把石板盖上吧,只要露一条缝给我透气就是。”六人依言,轻轻把石板盖上,各拿兵刃,在四周草丛树后躲好。
韩小莹见大哥柯镇恶如此紧张严重,那是与他相识以来从所未有之事,心中又是挂虑,又是好奇,躲藏时靠近着朱聪,悄悄问道:“二哥,铜尸铁尸是什么东西?”朱聪低声道:“那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黑风双煞。他们在北方横行时,七妹你年纪还小,所以不知道。这两人心狠手辣,武功高强,不论黑道白道,无不闻风丧胆,死在他们手里的英雄好汉,真是不计其数。”韩小莹道:“大伙儿怎么不联起手来干他们呀?”
朱聪道:“听我先师说,大江南北的豪杰曾在恒山三次大会,连接三年围拿这黑风双煞,但他们滑溜得紧,一见人多,便躲了起来,等大家一散,他们又出来作恶。后来不知怎地,江湖上不见了他们的纵迹,过了几年,大家都只道他们恶贯满盈,已经死了,那知道却是在这穷荒极北之地。”韩小莹道:“他们叫什么名字?”朱聪道:“铜尸是男的,名叫陈玄风,因为他脸色焦黄,有如赤铜,脸上又从来不露喜怒之色,好像僵尸一般,所以人家叫他铜尸。”韩小莹道:“那么那个女的铁尸是脸色黑黝黝的了?”朱聪道:“不错,她姓梅,名叫梅超风。”韩小莹道:“大哥说他们练九阴白骨爪,那是什么功夫?”朱聪道:“我也从没听说过。”韩小莹沉吟了一下道:“怎么大哥从来不提这回事?难道……”
她话未说完,朱聪突然伸手在她口上一掩,向小山下指了一指。韩小莹从草丛间望下去,只见远处月光照射之下,一个臃肿的黑影在沙漠上急速的移动而来,她心中暗叫:“惭愧,惭愧,原来二哥和我说话时,竟是全神贯注的监视着敌人。”顷刻之间,黑影已近小山,这时已可分辨出来,原来这黑影是两个人影并在一起,所以显得特别肥大。
江南六怪屏息凝神,静待大敌上山。朱聪握住点穴用的扇子,韩小莹把长剑插在土里,以防剑光映射,但右手却紧紧抓住剑柄,只听山路上沙沙声响,脚步声直移上来。各人心中紧张,只觉这一刻特别漫长。
过了一阵,脚步声停息,山顶空地上竖着两个人影,一个站着不动,头上戴着皮帽,似是蒙古人打扮,另一人在风中长发飘动,却是个女子。韩小莹心想:“那必是铜尸铁尸了,且瞧他们怎样练功。”
只见那女子绕着男子缓缓行走,骨节中发出微微响声,她脚步慢慢加快,骨节的响声也越来越响,越来越密,犹如几面羯鼓同时击奏一般。江南六怪听着暗暗心惊:“她内功竟练到如此地步,无怪大哥要这郑重。”只见她双掌不住的一伸一缩,每一伸缩,都是喀喇一声,长发随着她的身形转动,尤其显得诡异可怖。韩小莹虽然艺高胆大,这时却觉一股凉意从心底直冒上来,全身汗毛竖起。突然间那女子右掌一立,左掌拍的一声打在那男子胸前。
江南六怪无不大奇:“难道那男子是以血肉之躯抵挡她这样厉害的掌力?”各人正自诧异,那女子又是一掌,这一次却打在男子的小腹之上,只见她身形挫动,风声虎虎,接着连发七掌,一掌快似一掌,一掌猛似一掌,那男人犹如死人一般,始终不动声色。等到第九掌发出,那女子忽然跃起,飞身半空,头下脚上,左手抓起那男子的皮帽,噗的一声,右手的五指全插在那人的脑门之中。
韩小莹险些失声惊呼,那女子哈哈长笑,伸出一只染满鲜血脑浆的手掌,在月光下一面笑一面瞧,忽地回过头来。韩小莹见她脸色虽是黝黑,模样却极为俏丽,大约四十岁左右年纪,只是有点异常奇特,她口中虽然笑声不绝,脸上竟是没半丝笑意。
江南六怪这时都已知道那男子并非她的丈夫,只是一个被她捉来喂招练功的活靶子,而那女子必是铁尸梅超风了,六人心中无不痛恨她的残恶。
梅超风笑声一停,伸出双手,嗤嗤数声,撕开了死人的衣服。北国天寒,人人都穿皮袄,她撕破坚轫的皮衣,竟如撕布扯纸一般毫不费力。她将死人皮袄剥下后,把一个裸体的尸首放在空地之上,自己双手贴住身体,双足拼拢,绕着尸首打圈子前后跳跃,纵跳时膝盖不弯,身子不曲,倏地凭空拔起数尺。六怪一面愤恨,一面却也不禁暗暗钦佩。
她跳了一阵,忽地一声长啸,一纵而起,在空中连翻两个筋斗,落在裸尸身旁,双手扯开他的胸腰小腹,将内脏一件件取出来,细细在月光下检视,看了一件,掷开一件。六怪瞧那心肺肝脾之类时,只见件件都已碎裂,才知她用活人作靶练功的用意,原来她在那人身上击了九掌,那人外部虽无伤痕,内脏却已全部震烂。她检视内脏,显是查考自己功力进度若何了。
韩小莹恼怒之极,心想这里的许多骷髅头骨,想必都是被她无辜害死之人的遗迹,当下悄悄抽出长剑,想要上前掩袭,朱聪急忙拉住,摇了摇手。她心中寻思:“这时只有铁尸一人,虽然厉害,但咱们七兄弟合力可以抵敌得过,先除了她,再来对付铜尸,那是容易得多,要是两人齐到,那咱们无论如何应付不了……但安知铜尸不是躲在暗里,乘隙偷袭?大哥知他们甚深,还是依他的吩咐,由他先行发难为妥。”
这时铁尸梅超风检视已毕,心里十分满意,坐在地下,对着月亮调匀呼吸,做起内家的吐纳功夫来。她背脊正对着朱聪与韩小莹,背心一起一伏,看得清清楚楚。韩小莹心想:“这时一剑,十拿九稳可以穿她一个透明的窟窿。但要是一击不中,那可误了大事。”她全身发抖,一时拿不定主意,朱聪也是紧张之极,不敢喘一口大气。梅超风一口气行到了周身百骸,站起身来,拖了尸首,走到柯镇恶藏身的石匣之前,弯腰去揭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