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第一百一十回 是耶非耶(3)
徐达笑道:“谷中无水无米,不出三四日,鞑子渴的渴死,饿的饿死,何劳你我兄弟动手?”常遇春笑道:“总是亲手杀的干脆。”他年纪虽较徐达为长,但平时素服徐达智谋,又见无忌附和徐达之言,当下也不再说,自去指挥部属,搜杀溃散的元军。无忌应赵明之请,放了王保保,派吴劲草率领本旗兄弟,送出五十里外,由其自去。赵明亲自送了十里,连声致歉,王保保一眼也没瞧她,自始至终,不发一言。赵明只得怏怏而回。
这一晚少室山下欢声雷动,明教义军和各路英雄庆功祝捷。群雄连日在少林寺中吃的都是素斋,口中已淡得难过,这时大酒大肉,开怀饱啖。
徐达满斟了一杯酒,奉给无忌,说道:“恭贺教主,请尽此杯!”无忌接过饮了。徐达说道:“属下平日钦佩教主肝胆照人,武功绝伦,不料用兵竟亦如此神妙,实是本教之福,苍生之幸。”无忌哈哈大笑,说道:“徐大哥,你不用恭维我了。今日大胜,一来是你徐常二位大哥来得神速,二来是靠了岳武穆的遗爱。小弟实无半分功劳。”
徐达奇道:“怎地是岳武穆的遗爱?还盼教主明示。”无忌从怀中取出一束薄薄的黄纸,正是原来藏于屠龙刀中的“武穆遗书”,翻到“兵困牛头山”那一节,递了过去。徐达双手接过,细细读了一遍,不禁又惊又佩,叹道:“武穆神机,实非后人所及。若已武穆今日尚在世间,率领中原豪杰,何愁不将鞑子逐回漠北。”说着恭恭敬敬的将遗书交回无忌。
无忌却不接过,说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十六个字的真义,我今日方知。所谓‘武林至尊’,不在宝刀,而在刀中所藏的遗书。以此兵法临敌,定能战必胜,攻必克,最终自是‘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了。徐大哥,这部兵书转赠于你,望你克承武穆遗志,还我河山,直捣黄龙。”
徐达大吃一惊,忙道:“属下何德何能,焉敢受教主如此重赐?”张无忌道:“徐大哥不必推辞。我为天下苍生授此兵书于你。”徐达捧着兵书,双手颤抖。张无忌道:“武林传言之中。剑中所藏,乃是一部极是厉害的武功秘笈。我体会其意,兵书是驱赶鞑子之用,但若有人一旦手掌大权,竟然作威作福起来,以暴易暴,世间百姓受其苦,那却也未必便能当倚天剑之一击。徐大哥,这番话请你记下了。”
徐达汗流浃背,不敢再辞,说道:“属下谨遵教主令旨。”将“武穆遗书”供在桌上,对着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又拜谢张无忌赠书之德。此后徐达果然用兵如神,连败元军,最后统兵北伐,直将蒙古人赶至塞外,威震漠北,建立一代功业。
自此中原英雄倾心归附明教,张无忌号令到处,无不凛遵。那明教数百年来一直为人所不齿,被目为妖魔淫邪,不料经此一番天翻地覆的大变,竟成为中原群雄之首,克成大汉子孙中兴的大业。其后朱元璋虽起异心,迭施计谋而登帝位,但助他打下江山的都是明教中人,是以国号却不得不称一个“明”字。明朝自洪武元年戊甲至崇祯十七年甲申,二百七十七年的天下,均从明教而来。此是后语不提。
这一晚群雄欢饮达旦。尽醉方休。到得午后,群雄纷纷向空闻、空智两位神僧告辞。张无忌见峨嵋派弟子七零八落,心下颇是恻然,又见宋青书躺在担架之中,不知生死如何,便走近前去,向静慧说道:“我瞧瞧宋大哥的伤势。”静慧冷冷的道:“猫哭耗子,也不用假慈悲了。”周颠随侍在侧,忍不住骂道:“我教主顾念你掌门人的旧日情分,才设法给他治伤。其实这等欺师叛父之徒,人人均得而杀之。你这恶尼姑 唆什么?”
静慧待要反唇相稽,但见周颠狠狠霸霸的,只怕他蛮不讲理,当真动起手来,却要吃个眼前的亏,于是强忍怒气,冷笑道:“我峨嵋派掌门人世代相传,都是冰清玉洁的女子。周掌门若非守身如玉的黄花闺女,焉能做本派掌门?哼,宋青书这种奸人留在本派,莫要污了周掌门的名头。李师侄、龙师侄,将这家伙送回武当派去吧!”抬着宋青书的两名峨嵋弟子齐声答应,将担架抬到俞莲舟身前,放下便走。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俞莲舟道:“什……什么?他不是你掌门人的丈夫么?”静慧恨恨的道:“哼,我掌门人怎能将这种人瞧在眼中?她气不过张无忌这小子变心逃婚,在天下英雄之前羞辱本派,才骗得这小子来冒充什么丈夫。那知……哼哼,早知如此,我掌门人又何必负此丑名?眼下她……她……”
张无忌在一旁听得呆了,忍不住上前问道:“你说宋夫人……她……她其实不是宋夫人?”静慧转过了头,恨恨的道:“我不跟你说话。”便在此时,躺在担架中的宋青书身子动了一动,呻吟道:“杀了……杀了张无忌么?”静慧冷笑道:“别做梦啦!死到临头,还想得挺美。”殷利亨见静慧气鼓鼓的,说话始终不得明白,低声向峨嵋派另一名女弟子问道:“李师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李明霞是个中年女子,当年与纪晓芙甚是交好,听殷利亨问起,沉吟半晌,道:“静慧师姊,殷六侠也不是外人,小妹跟他说了,好不好?”静慧道:“什么外人不外人的?不是外人要说,是外人更加要说。咱们周掌门清清白白,跟这姓宋的奸徒没半丝瓜葛。你们亲眼得见掌门人臂上的守宫砂。此事须得普天下武林同道众所周知,免得坏了我峨嵋派百年来的规矩……”殷利亨心想:“这位静慧师太脑筋不大清楚,说话有点儿颠三倒四。”于是向李明霞道:“李师妹,既是如此,便盼详示。我这宋师侄如何投身贵派,与贵派掌门人到底有何干系,小兄日后得须向家师禀告。此事关涉贵我两派,总要不伤了两派和气才好。”
李明霞叹了口气,道:“这位宋少侠人品武功,均是武林少见的人物,只是一念情痴,堕入业障。我掌门人似乎答应过他,待得杀了张无忌,洗雪弃婚之辱,便即下嫁于他。因此他甘心投入本派,向我掌门人讨教奇妙的武功。前日英雄大会之上,掌门人突然声称自己是‘宋夫人’,说是这宋少侠的妻子,当时本派男女弟子,人人十分惊异。当日掌门人威震群雄,慑服各派……”周颠突然接口道:“是张教主故意相让的,有什么大气好吹!”
李明霞不去理他,续道:“木派众弟子虽是十分高兴,但到得晚间,众人问她宋夫人这三字的由来。掌门人露出左臂,森然道:‘大伙儿都来瞧瞧!’咱们人人亲眼看到,她臂上一粒守宫砂殷红如昔,果然是个知法守礼的处子。掌门道:‘我自称宋夫人,乃是一时权宜之计。只是气气张无忌那小子,叫他心神不定,比武时便能乘机胜他。这小子武功绝伦我实是及不上他。为了本派的声名,我自己的声名何足道哉。’”
她这番话朗然说来,有意要让旁边许多人都听得明白,又道:“本派男女弟子,若非出家修道,原是不禁嫁娶,只是自创派祖师郭祖师以来,凡是最高深的功夫,只传授守身如玉的处女。每个女子拜师之时,师父均在咱们臂上点下守宫砂。每年逢到郭祖师诞辰,先师均要检视,当年纪师姊……就是这样……”她说到这里,含糊其辞,不再说了。要知她虽已两鬓萧萧,嫁了丈夫,生儿育女,但说到男女间的风化之事,总是不便出口。殷利亨等却已了然,知道李明霞乃是想说当年纪晓芙为杨逍所诱失身,守宫砂消失,这才给灭绝师太发觉。殷利亨与杨不悔婚后夫妻情爱甚笃,可是此时想起纪晓芙来,心下不禁怃然,忍不住向杨逍瞥了一眼,只见他热泪盈眶,转过了头去。
李明霞道:“殷六侠,我掌门人存心要气一气明教张教主,偏巧这位宋少侠又对我掌门人痴缠不休,以致中间生出许多事来。只盼宋少侠身子复原,殷六侠再向张真人和宋大侠美言几句,以免贵我两派之间生下嫌隙。”殷利亨点头道:“自当如此。我这师侄忤逆无道,死不足惜,实是本派门户之羞,我倒盼他早些死了干净。”殷利亨心肠本软,但想到宋青书害死莫声谷的罪行,实是痛恨无比。
正说话间,忽听得远远传来一声尖锐的惊呼,似乎是周芷若之声,声音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当是遇上了什么凶险之极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