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第一百零三回 比武较量(2)
赵明微微一笑,道:“周先生之言甚是有理,倘若我是圆真,我该当如何图谋呢?嗯,第一,我劝空闻方丈大撒英雄帖,请得天下英雄来到少林寺。想那空闻方丈佛法精深,原是个慈悲和平之人,自来不喜多事,但我只须提起空见和空性两位神僧,空闻方丈念着师兄之情,自必允可。再者,少林寺若是杀了谢大侠,和明教深似海,以他一派之力,未必挡得住明教的进袭,但若往天下英雄头上一推,明教总不能将与会的数千好汉一古脑儿的给宰了。”
众人都点头称是。赵明又道:“英雄大会一开成,我自己也不露脸,叫人以谢大侠与屠龙刀为饵,鼓动群雄自相争斗残杀。明教势必与群雄为敌,斗到后来,不论谁胜谁败,明教的众高手少说也当损折一半,元气大伤。”张无忌道:“正是。此节我原也想到了,但义父对我恩重如山,与众兄弟又是数十年的交情,咱们岂能坐视不救?唉,咱们上山没几天,外祖父已然仙逝,圆真这厮定是躲在暗中拍手称快。”
赵明道:“斗到最后,武功第一的名号多半是张教主所得,于是少林群僧说道:‘张教主技压群雄,实乃可敬可贺,本寺谨将谢大侠交于教主,请教主到寺后山峰顶上去迎取便是。’于是大伙儿一齐来到峰顶,张教主便须独力去破那金刚伏魔圈。若是旁人上前相助。圆真的党羽便道:‘技压群雄的是张无忌张教主,跟旁人可不相干,阁下还是站在一旁的为妙。’张教主夺得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就算身上毫不带伤,也不知耗了多少内力神功,到那时如何是这三位老僧之敌?结果谢大侠是救不出,反而自己死在三株苍松之间。冷月凄风,伴着一代大侠张无忌的尸首,岂不妙哉?”
群豪听到这里,都是脸上变色,心想这番话确不是危言耸听,张无忌血性过人,不论多么艰苦危难,总是非救谢逊不可,纵然送了自己性命,也是绝无反悔。圆真此计看准了无忌的性子,教他明知是刀山油锅,也要跳将进去。赵明叹了口气,说道:“这么一来,明教是毁定了,圆真再使奸计,毒死空闻,却将罪名推在空智大师的头上,这一着安排起来十分容易,只须证据捏得造确实,不由得少林僧众不信。于是各党羽一力推举,他老人家顺理成章的当上了方丈。他老人家一声号令,群雄围攻明教,以多胜少。聚而歼之,那时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除了他老人家之外,只怕旁人也争夺不去。屠龙刀不出现便罢,若在江湖上现了踪迹,天下英雄人人皆知,这把宝刀的正主儿,乃是少林寺方丈圆真神僧。宝刀的得主若不给他老人家送去,只怕多多不便哪。”
她说得声音甚低,除了竹棚中这一角之外,旁人均不能听见,但这番话一说完,周颠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用力一拍,叫道:“正是,正是!好大的奸谋。”他这几句话却是十分响亮,广场上倒有一大半人都听见了,各人的眼光一齐望到明教这一边来。司马千钟道:“什么奸谋了?说给老夫听听成不成?”
周颠道:“这话是不能说的。老夫一心想挑拨离间,要天下英雄自相残杀,拚个你死我活,这话说了出来,岂不是不灵了么?”司马千钟笑道:“妙极,妙极!却不知如何挑拨离间,愿闻其详。”周颠大声道:“我心中有一个阴谋毒计,要假意说道:屠龙刀是在老子这里,那一个武功最强,老子就将屠龙刀给他……”
司马千钟叫道:“好计策!好计策!那便如何?”赵明与张无忌对望了一眼,心想:“这酒鬼跟咱们无亲无故,倒要帮忙得紧。”周颠大声说道:“你想这屠龙刀号称‘武林至尊’,那一个不想出全力争夺?于是疯子给酒鬼杀了,酒鬼给和尚杀了,和尚给道士杀了,道士给姑娘杀了……杀了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呜呼,尸横遍野,不亦乐乎。”
群雄一听,都是栗然心惊,均想这人说话虽是疯疯癫癫,却是无一而非至理。崆峒派的二老宗维侠站起身来,说道:“这位周先生言之有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各家各派对这把屠龙刀吗,都是有点儿眼红,可是人人为了它闹个身败名裂,甚至是全派覆灭,那可有点儿犯不着。我想大伙儿得想个计较,以武会友,点到为止,虽分胜败,却是不伤和气。各位以为如何?”原来光明顶一役,张无忌以德报怨,替他治好了因练七伤拳而蓄积的内伤,宗维侠好生感激,崆峒派这次上少林寺来,原有相助明教救援谢逊之意。
司马千钟笑道:“我瞧你好大的个儿,却是怕死。既不带彩,又不伤命,这场比武有什么看头。”崆峒派的四老常敬之性子极易暴燥,怒道:“要伤你这酒鬼,那也不用叫你带彩。”司马千钟道:“我不过是句玩儿,常四先生何必这么大的火气?谁不知道崆峒派的七伤拳杀人不见血。少林寺的空见神僧,不也是死在七伤拳之下么?我司马酒鬼这几根老骨头,如何是空见之比?”群雄均想:“这酒鬼出口便是伤人,既得罪崆峒派,又损了少林派。他在江湖上打滚,居然给他混到这么年纪还不死,倒也是奇事一桩。”
宗维侠却不去睬他,朗声道:“依在下之见,每一门派,每一帮会教门,各推两位高手出来,分别较量武艺。最后那一派武功最高,谢大侠与屠龙刀都凭他处置。”群雄轰然鼓掌,都说这法子最妙。张无忌留心看空智身后的少林群僧,大多是皱起眉头,颇有不悦之色,知道赵明识穿圆真的奸谋,破了他挑拨群雄自相残杀之计。
只见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汉子站起身来,手摇描金折扇,神情甚是潇酒,说道:“在下觉得宗二侠此议甚是。咱们比武较量之时,虽说是点到为止,但兵刃拳脚上不生眼睛,若有失手,那也是各安天命。同门同派的师友,可不许出来挑战报复,否则又是纠缠不清,斗了个没有了局。”群雄都道:“不错,正该如此。”司马千钟尖着嗓子,说道:“这一位兄台好英俊的人物,说话又是哈声哈气的,想必是湘南衡阳府的欧阳兄台了?”
那人折扇摇了两摇,笑道:“不敢,正是区区,你捧我一句,损我一句,刚好抵过。”司马千钟道:“欧阳兄和我好像都是孤魂野鬼,不属什么帮会门派。我好酒,你好色,咱哥儿俩创一个‘酒色派’,咱们酒色派两大高手并肩子齐上,会一会天下众高手如何?”群雄哈哈大笑,觉得这司马千钟不住的插科打诨,逗人乐子,使会场平添不少笑声,减少了许多暗中潜伏的煞气。原来这白脸汉子名叫欧阳牧之,一共娶了十二名姬妾,武功虽强,却是极少闯荡江湖,整日价倚红偎翠,享这温柔乡之乐。
欧阳牧之笑道:“若是跟你联手组派,我这副身家可不够你喝酒。各位,说到比武较艺,咱们可得推举几位年高德劭,众望所归的前辈出来作个公证才是。以免你说你赢,我说我赢,争执个不休。”司马千钟笑道:“输赢自己不知道么?谁似你这般胡赖不要脸。”宗维侠道:“还是推举几个公证人的好,少林派是主人,空智僧人自然是一位了。”司马千钟指着说不得布袋道:“我推举这布袋儿里的川东大侠夏胄夏老英雄。”
说不得提起布袋,向司马千钟掷了过去,笑道:“公证人来啦!”司马千钟抛下葫芦酒杯,便去解布袋上的绳子,不料说不得打绳结的本事另有一功,那捆缚袋口的绳子又是金丝混和鱼瞟所缠成,司马千钟用尽力气,竟是解之不开。说不得哈哈大笑,纵身而前,左手提起布袋,拿到自己背后,右手接着,十根手指扭了几扭,又提到身前,就是这么在身前身后兜了一个圈子,布袋上的绳结已然松开。他倒转袋里一抖,夏胄滚了出来。司马千钟忙伸手解了他的穴道。夏胄在黑漆一团的袋中闷了半天,突然间阳光耀眼,又见广场上成千对眼睛一齐望着自己,不由得羞愧欲死,翻手拔出身边短剑,便往自己胸口插了下去。司马千钟夹手夺过,笑道:“夏兄何必如此心拙?”
人丛中一个矮矮胖胖的汉子大声说道:“这位布袋中的大侠,只怕没资格做公证人,我推举长白山的孙老爷子。”又有一个中年妇人说道:“浙东双义威震江南,他两兄弟正直无私,正好作公证人。”群雄你一言,我一语,霎时之间推举了十余人出来,均是江湖上颇具声望的豪杰。
正纷扰不决之际,峨嵋派中一个老尼姑冷冷的道:“推举什么公证人了?压根儿便用不着。”她话声并不十分响亮,但清清楚楚的钻入各人耳中,显然内力修为颇是了得。司马千钟笑道:“请教这位师太,何以不用公证人?”那老尼道:“二人相斗,活的是赢,死的便输,阎王爷是公证人。”一众人听了这句冷森森的话,背上均是感到一丝凉意。司马千钟道:“咱们以武会友,又无深仇大冤,何必动手便判生死?出家人慈悲为本,这位师太之言,也不怕佛祖嗔怪么?”
那老尼冷冷的道:“你跟旁人说话疯疯癫癫,在峨嵋弟子跟前,可得给我规矩些。”司马千钟拾起葫芦酒杯,斟了一杯酒,笑道:“啧啧啧!好厉害的峨嵋派。常言道好男不与女斗,好酒鬼不与尼姑斗!”举起酒杯,刚放到唇边,突然间嗖嗖两响,破空之声极强,两枚小小念珠激射而至,一枚打中酒杯,一枚打中葫芦,跟着又是一枚射至。正中他的胸中。
只听得彭彭三声巨响,三枚念珠炸了开来,葫芦酒杯登时粉碎,司马千钟胸口炸了个大洞。他身子被炸力一撞,向后摔出数丈,全身衣服立时着火。夏胄上前扑打,只见司马千钟已然气绝,脸上兀自带着笑意。可见那三枚念珠飞射之速,司马千钟直至临死,丝毫没想到大祸已然临头。这一下奇变犹如晴空打了个焦雷,群雄中不乏见多识广之士,可是谁也没见过如此迅厉害的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