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第九十回 狮王行踪(2)
宋青书苦笑道:“我爹爹淡泊名利,我只盼他老人家不杀我,便心满意足了。”陈友谅笑道:“除非尊大人是神仙,能知过去未来,否则焉能知悉其中的过节?宋兄弟,你的脚摔伤了么?来,咱们俩共乘一骑,到前面镇上再买脚力。”宋青书道:“我走得匆忙,小腿在冰块上撞了一下,也真倒霉,刚好撞正了‘筑宾穴’,天下事真有这般巧法。”
原来张无忌这冰块掷去时用力甚奇,宋青书只顾住掌 龙头和陈友谅在后追赶,万没想到前面岩后竟会有人暗算,只道是自己不小心,刚好将穴道撞正了冰块尖角。须知此种事亦非出奇,有时无意中手臂在桌子角一撞,竟致片刻酸麻,那便是刚巧碰中穴道了。
陈有谅笑道:“这那里是倒霉?这是宋兄弟艳福齐天,命中该有佳人为妻。若非这么一撞,咱们追你不上,你执迷不悟起来,你自己固然闹得身败名裂,也坏了咱们大事。从此这位香喷喷、娇滴滴的周姑娘跟陈友谅一世,那不是彩凤随鸦,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么?”他言中似是说笑,实则是极厉害的威胁。宋青书“哼”了一声,道:“陈大哥,不是做兄弟的不识好歹,信不过你……”
陈友谅不等他说完,插口便道:“你要见上周姑娘一面,是不是?那容易之至。此刻帮主和众位长老,都在卢龙,周姑娘也随大伙在一起。咱们同到卢龙去相会便是。等武当山的大事一了,做哥哥的立时便给你办喜事,叫你称心如愿,一辈子感激陈友谅大哥,哈哈,哈哈!”
宋青书道:“好,那么咱们便上卢龙去。陈大哥,周姑娘怎地会……会跟着本帮?”陈友谅笑道:“那是龙头大哥的功劳了。那日掌棒龙头和掌 龙头在酒楼上喝酒,见有三个面生人混在其中,后来命人一查,其中一位竟然是那位千娇百媚的周姑娘。掌 龙头便派人去将她请了来。你放心,周姑娘平安大吉,毫发不伤。”无忌暗暗叫苦:“那日在酒楼之上,原来毕竟还是让他们瞧了出来。倘若义父并非失明,他老人家定瞧出其中蹊跷。唉,我和芷若却都蒙在鼓中,兀自不觉。但不知义父也平安否?”
可是陈友谅说话中,却一句不提谢逊,只听他道:“周姑娘和你成亲后,峨嵋、武当派都要听丐帮号令,少林派已在我掌握之中,再加上丐帮和明教,声势何等浩大?只须打垮了蒙古人,这花花江山吗,嘿嘿,可要换个主儿啦。”
陈友谅说这几句话时,志得意满,不但似乎丐帮已得了天下,而且是他陈友谅自己身登大宝,稳坐龙庭。掌 龙头和宋青书都跟着他嘿、嘿、嘿的干笑数声。陈友谅道:“咱们走吧。宋兄弟,莫七侠是死在这附近的,他藏尸的山洞似乎离此不远,是不是?你逃到这里,忽然马失前蹄,难道是莫七侠阴魂显圣么?哈哈,哈哈!”这几句话只听得宋青书毛骨悚然,加快脚步,一跛一拐的去了。
张无忌待三人去远,忙替宋远桥等四人解开穴道,拜伏在地,连连磕头,说道:“师伯、师叔,侄儿身处嫌疑之地,难以自辩,多有得罪,请伯叔们重重责罚。”宋远桥一声长叹,虎目含泪,仰天不语。俞莲舟忙扶起无忌,说道:“咱们亲如骨肉,这一切不必多说了。真想不到青书…青书…唉,若非咱们亲耳听见,又有谁能够相信?”
宋远桥刷的一声,抽出长剑,说道:“原来七弟撞见青书这小畜生…这小畜生…私窥峨嵋女侠寝居,这才追下来清理门户。三位师弟,无忌孩儿,咱们这便追赶前去,让我亲手宰了这畜生。”说着身影一晃,展开轻功,疾向宋青书追了下去。
张松溪叫道:“大哥请回,一切从长计议。”宋远桥理也不理,只是提剑飞奔。张无忌发足追赶,几个起落,已拦在宋远桥身前,躬身道:“大师伯,四师伯有话跟你说,宋大哥一时受人之愚,日后自必自悟,大师伯要责罚于他,也不忙在一时。”宋远桥哽咽道:“七弟……七弟……做哥哥的好对你不起。”突然回身,回剑往自己脖子抹去。无忌大惊,一伸手,施展挪移乾坤手法,夹手将他长剑夺了过来,但剑尖终于在他颈中一带,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时俞莲舟等也已追到跟前。张松溪劝道:“大哥,青书做出这等逆不道的事来,武当门中,人人容他不得。但清理门户事小,天下百姓的事大,咱们可不能因小失大。”宋远桥圆睁双眼,说道:“你你说清理门户之事还小了?我……我生下这等忤逆儿子……”张松溪道:“听陈友谅之言,丐帮还想假手青书,谋害吾等师尊,挟制武林诸大门派,篡夺江山。师尊的安危,是本门第一大事,天下武林和苍生的祸福,更是第一等的大事。青书这孩儿多行不义,迟早必遭逆报。咱们还是商量大事要紧。”宋远桥听他言之有理,恨恨的还剑入鞘,说道:“我方寸已乱,便听四弟吩咐吧。”殷利亨取出金创药来,替他包扎颈中伤处。
张松溪道:“丐帮既谋对师尊不利,此刻师尊尚自毫不知情,咱们须得连日连夜,急速赶回武当。这陈友谅虽说要假手于青书,但此种奸徒诡计百出,说不定提早下手,咱们眼前第一要务,是维护师尊的金躯。师尊年事已高,若再有假少林僧报讯之事,吾辈做弟子的万死莫赎。”说着向站在远处的赵明瞪了一眼,对她派人谋害张三丰之事,犹有余愤。
宋远桥背上出了一阵冷汗,颤声道:“不错,不错。我急于追杀逆子,竟将师尊置诸脑后,轻重倒置,直是气得胡涂了。”他是血性之人,连道:“快走,快走!”张松溪向无忌道:“无忌,搭救周姑娘之事,便由你去办。事完之后,盼来武当一叙。”无忌道:“遵奉师伯吩咐。”张松溪低声道:“这赵姑娘豺狼之性,你可得千万小心。宋青书是前车之鉴,好男儿大丈夫,决不可为美色所误。”张无忌红着脸点了点头。
当下武当四侠和无忌将莫声谷的尸身葬在大石之后,五人痛哭了一场,宋远桥等四人先行骑马驰去。赵明慢慢走到无忌身前,说道:“你四师伯叫你小心,别受我这妖女迷惑,宋青书是前车之鉴,是也不是?”
无忌脸上一红,笑道:“你怎么知道?你有顺风耳么?”赵明哼了一声,道:“我说啊,宋大侠他们事后追想,不怪宋青书生就了枭獐之心,反而会怪周姊姊红颜祸水,毁了一位武当少侠的一生。男人家的心思,我会猜不到么?”无忌心想她这番话倒也未始没几分道理,只道:“宋大师伯他们都是明理君子,焉能胡乱怪人?”赵明冷笑道:“越是自以为是君子之人,越是会胡乱怪人。”她顿了一顿,笑道:“快去救你的周姑娘吧,别要落在宋青书手里,你可糟糕啊。”无忌又是脸上一红,道:“我为什么糟糕?”
两人循着雪中马蹄的足迹,找到了坐骑,直奔关内。无忌既记挂义父,又想念周芷若,但想丐帮要利用义父来挟制明教,义父如确是落入丐帮手中,当不致对他有所损伤,只是屈辱难免,但芷若冰清玉洁、温婉贤淑,遇上了陈友谅之奸诈、宋青书之无耻,若遇逼迫,定然难免一死。言念及此,恨不得插翅飞到卢龙。当晚两人在一家小客店中宿歇,两匹马虽是骏马,但不停蹄的奔驰了大半日,已是疲累不堪,到得客店之中,草料也不肯吃了。
无忌躺在炕上,越想越是担心,悄悄到赵明窗外一听,但听她呼吸调匀,正自香梦沉酣。无忌微一沉吟,到柜上取过笔砚,撕下一页账簿,草草留书,说着事在紧急,决意连夜赶路,事成之后,当谋良唔。将那页账簿用石砚压在桌上,轻轻跃出窗外,展开轻功,向南疾驰而去。
如此晚间以轻功疾追,日间则购买骡马代步,不数日间已到了卢龙。虽然连日未得安睡,但他内力悠长,竟是并不如何疲累。只是如此快追,按理应当在中途追上陈友谅和宋青书,但一直未曾遇上,想是他晚上赶路之时,陈宋二人和掌 龙头正在客店之中睡觉,是以错过。那卢龙是河北重镇,唐代为节度使驻节之地,经宋元之际数度用兵,大受摧破,元气迄自未复,但仍是人烟稠密,和关外苦寒之地大不相同。
无忌走遍卢龙大街小巷,茶楼酒馆,说也奇怪,竟是一个乞儿也遇不到。无忌心下反喜:“如此一个大城,街上竟无化子,此事大非寻常。陈友谅说丐帮在此聚会,当非虚言,想是城中大大小小的化子都参见帮主去了。只须寻访到他们聚会之所,便能探听到义父和芷若是否被丐帮擒了。”他在城中到处察看,丝毫没有头绪,又到近郊各处村庄踏勘,仍是不见任何异状。
到得傍晚,无忌越寻越是焦躁,不由得思念起赵明的好处来:“若是她在我的身旁,决不致如我这般束手无策。”只得到一家大客中去借宿,用过晚饭后小睡片刻,挨到二更时分,飞身上屋,且看四下里有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