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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天屠龙记[旧版]》第七十八回 紫衫龙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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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花婆婆听她这么说,脸上掠过了一丝笑意,将右掌提起,离开了她的脑门,但左手仍是扣着她的手腕。谢逊道:“那么你们打听了什么消息?我明教怎样了?咱们这些故人怎么样?”金花婆婆道:“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我没去打听。我是要先去找峨嵋派的灭绝老尼,报那一剑之仇,其余的事,老婆子也没放在心上。”

  谢逊怒道:“好啊,韩夫人,那日你在冰火岛上,是对我怎样说来?你说我那张五弟夫妇在武当山上双双自刎,我那无忌孩儿成为一个没人照料的孤儿,流落江湖,到处被人欺凌,惨不堪言,是也不是?”金花婆婆道:“不错!”谢逊又道:“他说他被人打中了一掌玄冥神掌,日夜苦受熬煎,你在蝴蝶谷中曾亲眼见他,要他到灵蛇岛来,他却执意不肯,是也不是?”

  金花婆婆道:“不错!我若骗了你,天诛地灭,金花婆婆比江湖上的下三滥还要不如。”谢逊道:“殷姑娘,你又怎么说来?”蛛儿道:“我说当时我苦劝他来灵蛇岛,他非但不听,反而咬了我一口。我手背上齿痕犹在,决非假话。”赵明抓着张无忌的手掌忽地紧了一紧,双目凝视着他,眼中流露出又是取笑,又是怨怼的神色,意思是说:“好啊,你骗得我好苦,原来这个姑娘识得你在先,你们中间还存着许多纠葛过节。”

  无忌脸上一红,想起表妹殷离(即蛛儿)对自己的一番古怪情意,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突然之间,赵明抓起无忌的手来,放在口边,在他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这一口咬下,无忌手背上登时鲜血迸流,体内的九阳神功自然而然生出抵御之力,一弹之下,将赵明的嘴角都震破了,也流出血来。但两人都忍住了不叫出声。无忌眼望赵明,不知她为何突然咬自己一口,却见她眼中满是笑意,脸上晕红流霞,丽色生春,虽然口唇上黏着两撇假须,仍是不掩甚娇美绝艳。

  张无忌满腹狐疑,只听谢逊又道:“好啊!韩夫人,我只因挂念我那无忌孩儿孤苦,这才万里迢迢的离了冰火岛重回中原。你答应我去探访无忌,却何必不守诺言?”张无忌眼中的泪水滚来滚去,此时才知义父明知遍地仇家,仍是不避凶险的回到中原,全是为了自己。只听金花婆婆道:“当日咱们怎生说来?我跟你寻访张无忌,你便借屠龙刀给我。谢贤弟,你借刀于我,老婆子言出如山,自当为你探访这少年的确实音讯。”

  谢逊摇头道:“你先将无忌领来,我自然借刀与你。”金花婆婆冷冷的道:“你信不过我么?”谢逊道:“世上之事,难说得很,亲如父子兄弟,也有信不过的时候。”无忌知他想起了成昆的往事,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金花婆婆道:“那你定是不肯先借刀的了?”

  谢逊道:“我放了丐帮的陈友谅下山,从此灵蛇岛上再无宁日,不知武林中将有多少仇家前来跟我为难。金毛狮王早已非复当年,除了这柄屠龙刀外,再也无可倚仗,嘿嘿……”

  他突然冷笑数声,道:“韩夫人,适才五人围攻兄弟,连那位巨鲸帮的好汉也知手中扣上七枚石子,难道你心中不是存着加害于我之意么?那人会疑心于你,难道我不会疑心么?你是盼望我命丧丐帮手底,然后你再来捡这现便宜。谢逊眼睛虽瞎,这心可没有瞎。韩夫人,我再问你一句,谢逊到你灵蛇岛来,此事十分隐秘,何以丐帮却知道了?”

  金花婆婆道:“我正要好好的查个明白。”

  谢逊伸手在屠龙刀上一弹,放入长袍之内,说道:“你不肯为我探访无忌,那也由你。谢逊唯有重入江湖,再闹了一个天翻地覆。”说罢仰天一声清啸,纵身而起,从西边山坡上走了下去。但见他行走极是迅捷,越走越远,直向岛北的一座山峰走去。那山顶上孤零零的盖着一所茅屋,想是他便住在那里。

  金花婆婆等谢逊走远,回头向张无忌和赵明瞪了一眼,喝道:“滚下去!”赵明拉着无忌的手,当即下山,回到船中。无忌道:“我要瞧义父去。”赵明道:“当你义父离去之时,金花婆婆目露凶光,你没瞧见么?”无忌道:“我也无惧于她。”赵明道:“我瞧这岛中藏着许多诡秘之事。丐帮人众何以会到灵蛇岛来?金花婆婆如何得知你义父的所在?如何能找到冰火岛去?这中间实有许多不解之处。你去将金花婆婆一掌打死,原也不难,可是那就什么也不明白了。”

  无忌道:“我也不想将金花婆婆打死,只是义父想得我好苦,我要快去见他。”赵明摇头道:“别了十多年啦,也不争再等一两天,张公子,我跟你说,咱们固然防金花婆婆,可是更得防那陈友谅。”无忌道:“那陈友谅么?此人很重义气,倒是条汉子。”赵明道:“你心中真是这么想?没骗我么?”无忌奇道:“骗你什么?这陈友谅甘心代郑长老一死,岂不是十分难得?”

  赵明一双妙目凝视着无忌,叹了口气,道:“张公子啊张公子,你是明教教主,要统率多少杰傲不驯的英雄豪杰,如此容易受人之欺,那如何得了?”无忌奇道:“受人之欺?”赵明道:“这陈友谅明明在欺骗谢大侠,你眼睛瞧得清清楚楚,怎地会看不出来?”无忌跳了起来,道:“他在骗我义父?”

  赵明道:“当时谢大侠屠龙刀一挥之下,丐帮高手四死一伤,那陈友谅武功再高,也未必能逃得出屠龙刀刃锋一割。处此佳境,不是上前拚命送死,便是跪地求饶,可是你想,谢大侠不愿自己行踪被人知晓,陈友谅再磕三百个响头,未必能哀求得谢大侠心软,除了假装仁侠重义,难道还有很好的法子?”她一面说,一面在张无忌的手背上的伤口上敷了一层药膏,用自己的手帕替他包扎。无忌听他解释陈友谅的处境,果是一点不错,可是回想当时陈友谅慷慨陈辞,语气中实无半点虚假,仍是将信将疑。

  赵明又道:“好,我再问你一句话:那陈友谅对谢大侠说这几句话之时,他双手怎样,两只脚怎样?”无忌那时听着陈友谅说话,时而瞧瞧他脸,时而瞧瞧义父的脸色,没留神陈友谅双手双脚如何,但他全身姿势,其实均已瞧在眼中,旁人不提,他也就忽略了,所谓“视而不见”,便是此意。此刻听赵明一问,当时的情景,便重新映入脑海之中,说道:“嘿,那陈友谅右手略举,左手横摆,那是武当拳法的一招‘狮子搏兔’他两只脚么?嗯,是了,这是少林拳中的一招‘降魔踢斗式’。难道他口中假装向我义父求情,其实是意欲偷袭么?那可不对啊,这两下招式不管用。”

  赵明冷笑道:“张公子,你于世上的人心鬼蜮,可真明白太少。谅那陈友谅有多大武功,他向谢大侠偷袭,焉能得手?此人聪明机警,乃是第一等的人才,定当有自知之明。倘若他假装义气深重的鬼技俩给谢大侠识破了,不肯饶他性命,依他当时所站的位置,他一招‘降魔踢斗式’踢的是谁?那一招‘狮子搏兔’搏的是那一个?”

  张无忌并非呆钝愚鲁之人,只不过对人处处往好的一端去想,以致没去深思陈友谅的诡计,赵明这么一提,他脑海中一闪,背脊上竟是微微出了一阵冷汗,颤声道:“他……他这一脚踢的是躺在地下的郑长老,手下抓中的是殷姑娘。”

  赵明嫣然一笑,道:“对啦!他一脚踢起郑长老往谢大侠身前飞去,再抓着那位跟你青梅竹马、结下啮手之盟的殷姑娘,往谢大侠身前一推,这么缓得一缓,他便有机可乘,或能逃得性命。虽然谢大侠神威盖世,此计未必得售,但除此之外,更无别法。倘若是我,所作所为自当跟他一模一样。我直到现下,仍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此人在顷刻之间,机变如此,当真是了不起的人物。”说着不禁连连赞叹。

  张无忌越想越是寒心,世上人心险诈,他自小便经历得多了,但像陈友谅那样厉害,倒也少见,过了半晌,说道:“赵姑娘,你一眼便识破他的机关,只怕比他更是了得。”

  赵明脸一沉,道:“你是讥刺我么?张公子,我跟你说,你如怕我心地险恶,不如远远的避开我为妙。”无忌笑道:“那也不必。你对我所使的诡计已多,我事事会防着些儿。”赵明微微一笑,道:“你防得了么?怎么你手背上给我下了毒药,也不知道呢?”

  无忌一惊,果觉伤口中微觉麻痒,颇有异状,急忙撕下手帕,伸手背到鼻端一嗅,只闻到一阵甜甜的香气,不禁叫道:“啊哟!”知道那是“去腐消肌膏”,原是外科中用作烂去腐肉的消蚀药膏,给她涂在手背之上,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毒药,但给她牙齿咬出的齿痕,却是烂得更加深了,急忙奔到船尾倒些清水来擦洗个干净,赵明跟在他身后,笑吟吟的助他擦洗。无忌在她肩头上一推,恼道:“你别走近我,这般恶作剧干么?难道人家不痛么?”那“去腐消肌膏”本身有一种特异的甜香气息,但赵明在其中调了些自己所用的胭脂,再用自己的手帕给他包扎,教无忌不致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