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第六十六回 武当报讯(3)
俞岱岩默然不语,心知武当山上除了师父和自己之外,其余三四代弟子的武功都不足道,出而御敌,只有徒然送死,今日之事,只有自己舍却一命,和敌人敷衍周旋,经师父避地养伤,日后再复大仇,于朗声说道:“藏玄,你去跟那些人说,我便出来相见,请他们在三清殿上小坐片刻。”藏玄答应着去了。
张三丰和愈岱岩师徒相处日久,心意相通,听俞岱岩这么说,已知通他的用意。说道:“岱岩,生死荣辱,无足介怀,武当派的绝学却不可因此中断。我坐关十八月,得悟武学精要,一套太极拳和太极剑,此刻便传了你吧。”俞岱岩一呆,心想自己残废已久,那里还能学什么拳法剑术?何况此时强敌已经入观,那里还有余暇传授武功,只叫了声:“师父!”便说不下去了。
张三丰淡淡一笑,说道:“我武当开派以来,行侠江湖,多行仁义之事,以大数而言,决不该自此而绝。我这套太极拳、太极剑,与古来武学之道全然不同,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你师父年过百龄,纵使不遇强敌,又能有几年好活?所喜者能于垂暮之年,创制这套武功出来。远桥、莲舟、松溪、利亨、声谷都不在身边,第三四代子弟之中,除青书外并无杰出人材,何况他也不在山上。岱岩,你身负传我生平绝艺的重任。武当派一日的荣辱,有何足道?只须这套太极拳能传至后代,我武当派大名必能传之千古。”说到这里,神采飞扬,豪气弥增,竟是没将压境的强敌放在心上。
俞岱岩唯唯答应,知道师父要自己忍辱负重,以接传本派绝技为第一要义。张三丰至胸前左臂半环,掌与面对成阴掌,右掌翻过成阳掌,说道:“这是太极拳的起手式。”缓缓站起身来,双手下垂,手背向外,手指微舒,两足分开平行,接着两臂慢慢提起,跟着一招一式的演了下去,口中叫着招式的名称:揽雀尾、单鞭、提手上势、白鹤亮翅、搂膝勾步、手挥琵琶、进步搬拦锤、如封似闭、抱虎归手、十字手……
张无忌目不转晴的凝神观看,初时还道太师父故意将姿式演得特明缓慢,使俞岱岩可以着得清楚,但看到第七招“手挥琵琶势”之时,只见他左掌阳、右掌阴,目光凝视左手手臂,双双慢慢推出,竟是凝重如山,却又轻灵似羽,张无忌突然之间省悟:“这是以慢打快,以静制动的上乘武学,想不到世间竟会有如此奥妙的功夫。”他武功本是极高,一经领会,登时越看越是入神,但见张三丰双手圆转,每一招都含着太极式的阴阳变化。这是从中国固有哲理中变化出来的武学,与来自天竺达摩祖师的武功大异其趣,虽然未必便能胜过,但精微之处,却是决不逊色。
约莫一顿饭时分,张三丰使到上步高探马,上步揽雀尾,单鞭而合太极,神定气闲的站在当地,虽在重伤之后,但一拳术练完,精神反见健旺。他双手抱了个太极式的圆圈,说道:“这套拳术的诀窍是‘虚灵顶劲、涵胸拔背、松腰垂臀、沉肩坠肘’十六个字,纯以意行,最忌用力,形神合一,那便是举术的最高境界。”当下细细的解释了一遍。俞岱岩一言不发的倾听,知道时势紧迫,无暇发问,虽然中间不明白之处极多,但只有硬生生的记住,倘若师父有甚不测,这些口诀招式总是由自己传了下去,日后再当由聪明才智之士领悟文中的精奥。张无忌所领略的可就多了,须知“乾坤大挪移法”根本之主旨实与太极拳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借力打力,虽然法门大异,却是殊途同归。张三丰的每一句口诀、每一记招式,他心中事先隐隐约约都是已然想到,一说出来,立时便有大获我心之感。
张三丰见俞岱岩脸有迷惘之色,问道:“你懂了几成?”俞岱岩道:“弟子愚鲁,只懂得三四成,但招式和口诀都记住了。”张三丰道:“那也难为你了。倘若远桥在此,当能懂得五成。唉,你五师弟悟性最高,可惜不幸早亡,我若有五年功夫,好好点拨于他,当可传我这门绝技。
张无忌听他提到自己父亲,心中不禁一酸。张三丰道:“这拳劲首要似松非松,将展未展,劲断意不断……”正要往下解释,只听有前面三清殿上传来一个苍劲悠长的声音,喝道:“张三丰老道既然缩头不出,咱们把他徒子徒孙先行宰了。”另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好啊!先一把火烧了这道观再说。”又有一个尖锐的声音道:“烧死老道,那是便宜他。咱们擒住了他,绑到各处门派中游行示众,让大家瞧瞧这武学泰斗的模样。”
后山外院和前殿相距里许之遥,但这几个人的语声都清楚传至,足见敌人有意炫示功力,而功力确亦不凡。俞岱岩听到这等侮辱师尊的言语,心下大怒,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张三丰道:“岱岩,我叮嘱过你的言语,怎么转眼便即忘了?不能忍辱,岂能负重?”俞岱岩道:“是,谨奉师傅教诲。”
张三丰道:“你全身残废,敌人不会对你如何提防,千万戒急戒躁。倘若我苦心创制的绝艺不能传之后世,那你便是我武当的罪人了。”俞岱岩只听得全身出了一阵冷汗,知道师父此言的用意,不论敌人对他师徒如何凌辱欺侮,总之是要苟免求生,忍辱传艺。
张三丰从身边摸出一对铁铸的罗汉来,给俞岱岩道:“这空相说道少林派已经灭绝,也不知是真是假,此人是少林派中高手,连他也投降敌人,前来暗算于我,那么少林派必遭大难无疑。这对铁罗汉是百年前郭襄郭女侠赠送于我。你日后那还少林传人。就盼从这对铁罗汉身上,传留少林派的一项绝艺!”说着大袖一挥,走出门去。俞岱岩道:“抬我跟着师父。”明月和无忌二人抬起俞岱岩,跟在张三丰的后面。
四个人到得三清殿上,只见殿中坐着的、站着的,黑压压的都是人头,总有三四百人之多。张三丰居中一站,打个稽首,却不说话。俞岱岩大声道:“这位是我师尊张真人。各位群上武当,不知有何见教?”
张三丰的大名威震武林,人人的目光都集于他的身上,但见他一袭灰布道袍,白发如银,除了身材十分高大之外,也无特殊异状。张无忌看这干人时,只见半数穿着明教教众的服色,为首的十余人却各穿本服,想是自高身份,不愿冒充旁人,高矮僧俗,数百人拥在殿中,看得眼都花了。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有人传报道:“教主到!”殿中众人一听,立时肃静无声,为首的十多人抢先出殿迎接,余人也跟着快步出殿,霎时之间,大殿中数百人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听得十余人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走到殿外停住,张无忌从殿门中望去,不禁吃了一惊,只见八个人抬着一座黄缎大轿,另有七八人前后拥卫,停在门口,那抬轿的八个轿夫不是旁人,正是绿柳庄的那“神箭八雄”。
张无忌心中一动,双手在地下一抹,抹了双掌灰土,跟着便满满的涂在脸上。明月见他涂成这等鬼脸,又是好笑,又是惊惶,只道他眼见大敌到来,是以扮成这副模样,一时心中无主,也便依样葫芦,灰土抹脸,两个小道僮登时变成了灶君菩萨一般再也瞧不出本来面目。
轿门掀起,从骄子中走出一个少年公子,一身白袍,袍上绣着一道血红的火焰,轻摇折扇,正是女扮男装的赵明。也走进殿中,神箭八雄等在外侍候,只十余个首领人物跟进了殿来。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踏上一步,恭恭敬敬的躬身说道;“启禀教主,这个就是武当派的张三丰老道,那个残废人想必是他的第三弟子俞岱岩。”赵明点点头,上前几步,收拢折扇,一揖到地,说道:“晚生执掌明教张无忌,得见武林中山斗之望,幸也何如!”
张无忌又是一惊,心中骂道:“这贼丫头冒充明教教主,那也罢了,居然还来冒用我的名字,当面欺骗太师父。”张三丰听到“张无忌”三字,也觉奇怪:“怎么魔教教主是如此年轻俊美的一个少女,名字偏又和我那无忌孩儿相同,”当下稽首还礼,说道:“不知教主大驾光临,未克远迎,还请恕罪,”赵明道:“好说,好说!”
知客道人藏玄率领火工道僮。献上茶来。赵明一人坐在椅中,她手下众人远远的垂手站在其后,不敢走近她身旁五尺之内,似乎生怕不敬,冒渎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