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第六十一回 倚天宝剑(2)
张无忌重伤后虚弱无力的情形,许多人都瞧了出来,宋青书如何会不知道,只听俞莲舟朗声说道:“青书,点了他的穴道,令他动弹不得,也就是了,不必伤他性命。”宋青书道:“是!”左手虚引,右手倏出一招,往张无忌肩头点来。张无忌动也不动,待他手指点到肩上的“肩贞穴”时,劲力一卸,宋青书这一指之力犹似戳入了水中,更无半点着力之处,只因出其不意,身子向前一冲,险险撞到张无忌身上,急忙站定,却已不免有点狼狈。
宋青书定了定神,飞起一脚,径往他的胸口踢去,这一脚已使了六七成力。俞莲舟虽叫他不可伤了张无忌的性命,但不知怎的,宋青书心中对无忌隐隐蓄着极深的恨意,这倒不是无忌说他武功平常之故,却是因见周芷若瞧看张无忌的眼光之中,一直含情脉脉,极是关怀。最后虽是奉了师父之命而刺他一剑,但显而易见,她心中难受异常。宋青书自见到周芷若后,一双眼光,极难有片刻离开她身上,虽然常自强制自己,不可多看,以免被人认为是轻薄之徒,但周芷若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被他瞧得清清楚楚,只是她刺剑之后,更是黛眉紧蹙,哀伤欲绝。
宋青书隐隐知道:“这一剑刺了之后,不论张无忌这小子是死也好,活也好?再也不能从她心上抹去了。”他明知自己倘若击死了张无忌,周芷若必定深责自己,可是心头妒火中烧,却又不肯放过这唯一制他死命的良机。宋青书本来文武双全,乃是武当派第三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人品也是端方正直,但一遇到这“情”之一关,竟是方寸大乱。
众人眼见宋青书这一腿踢去,张无忌若非跃起相避,只有出掌硬接,那知足尖将要踢到他的胸口,张无忌左手五指轻轻一拂,宋青书这一腿之力竟然转向,从他身侧斜了过去,相距不过三寸。但就是差了这么三寸,这一腿全然踢了个空,宋青书在势已无法收腿,跟着跨了一步,左足足跟后撞,直攻张无忌的背心,这一招既快且狠,人所难料,原是极高明的招数,但张无忌手指一拂,又已将他的撞击卸开。
三招一过,旁观众人无不大奇。宋远桥叫道:“青书,他本身已无半点劲力,这是四两拨千斤之法。”究竟宋远桥眼光老辣,瞧出张无忌此时劲力全失,所用的功夫虽然叫做“乾坤大挪移”,其基本道理,却与中原武学中“四两拨千斤”的“借力打力”并无二致。宋青书被父亲一语提醒,招数忽变,双掌轻飘飘地,若有若无的拍击而出,正是武当绝学之一的“绵掌”。
要知“借力打力”,原是武当派武功的根本,所谓“四两拨千斤”,须得对方出力千斤,方能借劲运劲,这时他所使的“绵掌”,本身的劲力就是在若有若无之间,叫张无忌想借力也无从借起。不料他绵掌一招招的打出,张无忌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已练到至高无上的第七层境界,别说绵掌虽轻,终究是有形之物,便是伤人于无形的毒气怪声,他也能随意化解,但见他闭目微笑,左手五指犹如抚琴鼓瑟,忽挑忽捻,忽弹忽拨,上身半点不动,片刻间将宋青的三十六招绵掌掌力尽数卸了。
宋青书心中大骇,偶一回头,突然和周芷若的目光相接,只见她满脸关怀之色,不禁心中又酸又怒,知道她关怀的决不是自己,深深吸一口气,左手一掌猛击张无忌右颊,右手一指便点他在肩后的“魄户穴”,这一招叫做“花开并蒂”,名称好听,招数却是厉害,双手递招之后,跟着右手一掌击他左颊,左手食指却疾点他左肩后的“风户穴”。这两招“花开并蒂”并成一招,连续四式,便如暴风骤雨般使出,势道之猛,手法之快,真是非同小可。
众人见了这等声势,“啊”的齐声惊呼,不约而同的跨上一步。只听得拍拍两下清脆的响声,宋青书左手一掌打在自己左颊之上,右手一掌打在自己右颊之上,同时一指点中了自己“魄户穴”,另一指点中了自己“风户穴”。他这招“花开并蒂”四式齐中,却给张无忌以“乾坤大挪移”中最神妙的功夫,挪移到了他自己身上。倘若宋青书出招稍慢,那么自己点中了“魄户穴”后,以后两式便即无力使出,偏生他四式连环,迅捷无伦,“魄户穴”虽被点中,手臂尚未麻木,直到使了第二套“花开并蒂”之后,这才手足酸软,砰的一声,仰天摔倒,挣扎了几下,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宋远桥快步抢出,左手推拿几下,已解开了儿子的穴道,但见他两边面颊高高肿起,每一边留下五个乌青的指印,知他受伤虽轻,但这儿子心高气傲,今日当众受此大辱,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当下一言不发,携了他手回归本派。
这时四周喝采之声,此起彼落,议论赞美的言语,嘈杂盈耳,突然间张无忌口一张,喷出几口鲜血,按住伤口,又咳嗽起来。众人凝视看他,极为关怀,人人均想:他重伤下抵御宋青书的急攻,虽然得胜,但内力损耗必大。有的人看看张无忌,又望望武当派众人,不知他们就此认输呢,还是另行派人出斗。
宋远侨道:“今日之事,武当派已然尽力,想是魔教气数未尽,上天生下这个奇怪少年来。若再缠斗不休?名门正派和魔教又有什么分别?”俞莲舟道:“大哥说得是。咱们即日回山,请师父指点。日后武当派卷土重来,待这少年伤愈之后。再决胜负。”他这几句话说得光明磊落,豪气逼入,今日虽然认输,但不信武当派终究会技不如人。
张松溪和莫声谷齐道:“正该如此!”忽听得刷的一声,殷利亨长剑出鞘,双眼泪光莹莹,大踏步走出去,剑尖对看张无忌,说道:“姓曾的,我和你无冤无仇,此刻再来伤你,我殷利亨枉称这‘侠义’两字。可是那杨逍和我仇深似海,我是非杀他不可,你让开吧!”张无忌摇头道:“但教我有一口气在,不容你们杀明教一人。”殷利亨道:“那我可先得杀了你!”张无忌喷出一口鲜血,神智昏迷,心情激荡,轻轻的道:“殷六叔,你动手吧!”
殷利亨听到“殷六叔”三字,只觉语气极为熟悉,心念一动:“无忌幼小之时,常常这样叫我,这少年……”凝视他的面容,竟是越看越像,虽然分别了八年,张无忌已自一个小小孩童成长为壮健少年,加之胡须不剃。长发未理,相貌已是大异。但殷利亨心中先存下“难道他竟是无忌”这个念头,细看之下,记忆中的面貌一点点地显现出来,不禁颤声道,“你……你是无忌么?”
张无忌全身再无半点力气,自知去死不远,再也不必隐瞒。叫道:“殷六叔,我……我常常在想念你。”殷利亨自来是情感极为充沛之人,双目流泪,当的一声抛下长剑,俯身将他抱了起来,叫道:“你是无忌,你是无忌,你是我五哥的儿子张无忌!”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莫声谷四人一齐围拢,各人又惊又喜,心头均是说不出的滋味。殷利亨这么一叫,旁边众人无不惊讶,那想到这个舍命力护明教的少年,竟是武当派张翠山的儿子。
殷利亨见无忌昏晕了过去,忙摸出一粒“天王护心丹”,塞入他的口中,将他交给俞莲舟抱着,抬起长剑,冲到杨逍身前,戟指骂道:“姓杨的,你这猪狗不如的淫徒,我……我……”喉头便住,再也骂不下去,一剑递出,便要往杨逍心口刺去。杨逍丝毫不能动弹,微微一笑,闭目待毙。突然斜刺里奔过来一个少女,挡在杨逍身前,叫道:“休伤我爹爹!”
殷利亨凝剑不前,定睛一看,不禁“啊”的一声,全身冰冷,只见这少女长挑身材、秀眉大眼,一模一样是当年纪晓芙的形貌。他自和纪晓芙定亲之后,每当练武有暇,心头甜甜的,总是想看未婚妻的俏丽倩影,及后得知纪跷芙为明教光明使者杨逍掳去,失身于他,更且因而毙命,心中之愤恨,自是难以言宣。此刻突然见到纪晓芙重新出现,身子一晃,失声叫道:“晓芙妹子,你……你……”那少女却是杨不悔,说道:“我姓杨,纪晓芙是我妈妈,她早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