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第二十五回 贵宾云集(1)
莫声谷道:“乔氏兄弟都是使暗器的好手,有他二人助拳,祁天彪以三敌一,或能跟吴一氓打个平手。只不知吴一氓有没有帮手。”张松溪道:“吴一氓倒是没有帮手。可是乔氏兄弟却出了古怪。第二天一早,祁天彪便上乔家去,想跟他兄弟商量一下迎敌之策,那知到得乔,守门的说道:‘大爷和二爷今朝忽有要事,赶去了郑州,请祁老爷不必等他们了。’祁天彪一听之下,几乎气炸了肚子。乔氏兄弟几年之前在江南出过事,当时祁天彪帮了他俩很大的忙,那知此刻有求于他二人,兄弟俩口上说得好听,竟是脚底抹油,溜之乎也。”
“祁天彪知道吴一氓心狠手辣,这个约会躲是躲不过的,于是在客店中写下了遗书,处分后事,交给了趟子手,自己到洛阳西门外赴约。”
“这件事的前后经过,我都瞧在眼里。那日我扮了个乞丐,易容改装,躺在西门外的一株大树之下。不久吴一氓和祁天彪先后到来,两人动起手来,斗不数合,吴一氓下杀手,放了一枚断魂蜈蚣镖。祁天彪眼见抵挡不住,只有闭目待死,我抢上前去,伸手将镖接了。吴一氓又惊又怒,喝问我是否帮中人,我笑嘻嘻的一答,吴一氓连放八枚断魂蜈蚣镖,都给我一一接了过来。他的成名暗器果然是非同小可,我若用本门武功去接,本也不难,但我防他瞧出疑窦,故意装作左足瘤,右手断,只使一只左手,又使少林派的接镖手法,掌心向下擒扑。接是都接到了,但手掌险险给他第七枚毒镖划破,算是十分凶险。他果然喝问我是少林派中的那一位高僧的弟子,我仍是装聋作哑,跟他咿咿啊啊的胡混。吴一氓自知不敌,一怒而去,回到凉州后杜门不出,这几年来一直没在江湖上现身。”
莫声谷摇头道:“四哥,吴一氓虽不是善良之辈,但祁天彪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人,那日倘若你给蜈蚣镖伤了手掌,这可如何是好?这般冒险未免太不值得。”张松溪笑道:“这是我一时好事,事先也没料到他的蜈蚣镖当真有这等厉害。”
莫声谷性情直爽,不懂张松溪这些行径的真意,张翠山却如何不省得?四哥尽心竭力,想要消解龙门镖局全家被杀的大仇。他知道虎蟠镖局是江南众镖局之首,冀鲁一带以燕云镖局马首是瞻,西北各省则推晋阳镖局为尊。龙门镖局之事日后发作起来,这三家镖局定要出头,是以他先行伏下了三椿恩惠。这三件事看来似是机缘巧合,但张松溪明查暗访,等候机会,不知花了多少时日,多少心血?张翠山哽咽道:“四哥,你我兄弟一体,我也不必说这个‘谢’字,都是你弟妹当日作事偏激,闯下了这个大祸。”当下将殷素素如何扮成他的模样,夜中去杀了龙门镖局满门之事,从头至尾说了,最后道:“四哥,此事如何了结,你给我拿个主意。”
张松溪沉吟半晌,道:“此事自当请师父示下,但我想人死不能复生,弟妹也已改过迁善,不再是当日杀人不眨眼的弟妹,古人言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大哥,你说是不是!”宋远桥面临这数十口人命的大事,一时踌躇难决,俞莲舟却点了点头,道:“不错。”殷利亨最怕二哥,知道大哥是个好好先生,容易说话,二哥却是嫉恶如仇,铁面无私,生怕他跟五嫂为难,一直在提心吊胆,却不知俞莲舟早已知道此事,也早已原宥了殷素素。他见二哥点头,心中大喜,忙道:“是啊,旁人问起来,五哥只须说那人不是你杀的。你又不是撒谎,本来不是你杀的啊。”宋远桥横了他一眼,道:“一味抵赖,五弟心中何安?咱们身负侠名,心中何安?”
殷利亨道:“那怎生是好?”宋远桥道:“依我之见,待师父寿诞过后,咱们先去找回五弟的孩儿来,然后是黄鹤楼头英雄大会,交代了金毛狮王谢逊这回事后,咱们师兄弟六人,再加上五弟妹,七人同下江南。三年之内,咱们每人要各作十件大善举。”张松溪鼓掌叫道:“对对!龙门镖局枉死了七十来人,咱们各作十件善举,如能救得一二百个无辜遭难者的性命,那么勉强也可抵过了。”俞莲舟也道:“大哥想得再妥当也没有了,师父也必允可。否则便是要五弟妹给那七十余口抵命,也不过是多死一人,于事何补?”张翠山一直为了此事,烦恼不安,听宋远桥如此安排,心下大喜,道:“我去跟她说去。”
张翠山匆匆走进卧室,将宋远桥所想的法子跟妻子说了,又说众兄弟一等祝了师父的大寿,便下山去寻无忌。殷素素精神一振,心想凭着武当六侠的威望本事,总能将无忌找得回来。她本来无甚大病,只是思念无忌成疾,这时心头一宽,病体便日轻一日。
过了数日,已是四月初八,张三丰料知明日是自己百岁大寿,徒儿们必有一番热闹,虽然俞岱岩残废,张翠山失踪,未免美中不足,但一生能享百岁遐龄,也算难得,同时闭关参究的一门“太极神功”,也已深明精奥,从此武当一派,定可在武林中大放异采,当不输于天竺达摩东传的少林派武功,这天清晨,他便开关出来。
一声清啸,衣袖略振,两扇板门便呀的一声开了。张三丰第一眼见得的不是旁人,竟是十年来思念不已的张翠山。他一搓眼睛,还道是看错了,张翠山已扑在他的怀里,声音呜咽,连叫:“师父!”心情激荡之下,竟是忘了跪拜。宋远桥等五人一齐拥到,叫道:“师父大喜,五弟回来了!”“师父大喜,五弟回来了!”张三丰活了一百岁,修炼了八十几年,胸怀空明,早已不萦万物,但和这七个弟子情若父子,陡然间见到张翠山,忍不住搂着他,喜欢得流下泪来。
众兄弟服侍师父梳洗漱沐,换过衣巾。张翠山不敢便将烦恼之事跟师父说,只说些冰火岛的奇情异物。张三丰听他说他已经娶妻,更是喜欢,道:“你媳妇在那里?快叫她来见我。”张翠山只膝跪地,说道:“师父,弟子大胆,娶妻之时,没能禀明你老人家。”张三丰捋须笑道:“你在冰火岛上十年不能回来,难道便等了十年,待禀明我再娶么?笑话,笑话。快起来,不用告罪,张三丰那有这等迂腐不通的弟子?”
张翠山长跪不起,道:“可是弟子的媳妇来历不正。她……她是白眉教殷教主的女儿。”张三丰仍是捋须一笑,说道:“那有什么干系?只要媳妇儿人品不错,也就是了。便算她人品不好,到得咱们山上,难道不能潜移默化于她么?白眉教又怎样了?翠山,为人第一不可胸襟太窄,千万别自居名门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这正邪两字,原来难分。正派中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倘若一心向善,那便是正人君子。”
张翠山大喜,想到自己耽了十年的心事,师父只轻轻两句话便揭了过去,当下满脸笑容,站起身来。张三丰又道:“你那岳父殷教主我跟他神交已久,很佩服他武功卓绝,是个慷慨磊落的奇男子。他虽性子偏激,行事乖僻些,可不是卑鄙小人。咱们很可交交这个朋友。”宋远桥等均想:“师父对五弟果然厚爱,爱屋及乌,连他岳父这等大魔头,居然也肯下交。”正说到此处,一名道僮进来报道:“白眉教殷教主,派人送礼来给张五师叔!”
张三丰笑道:“岳父送赞仪来啦,翠山,你去迎接宾客吧!”张翠山应道:“是!”殷利亨道:“我跟五哥一起去。”张松溪笑道:“又不是金鞭纪老英雄送礼来,要你忙些什么?”殷利亨脸一红,还是跟张翠山出去。
只见大厅上站着两个老者,罗帽直身,穿的家人服色,见到张翠山出来,一齐走上几步,跪拜下去,说道:“张姑爷好,小人殷无福、殷无禄叩见。”张翠山还了一揖,说道:“管家请起。”心想:“这两个家人的名字好生奇怪,凡是仆役家人,取的名字总不外乎‘平安吉庆,福禄寿喜’之类,怎地他二人却叫作‘无福、无禄’?”但见他那殷无福脸上有一条极长的刀疤,自右边额角一直斜下,掠过鼻尖,直至左边嘴角方止。那殷无禄却是满脸麻皮,两人貌相都极丑陋,均已有五十来岁年纪。
张翠山道:“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安好,我待得稍作摒挡,便要和你家小姐同来拜见尊亲,不料岳父岳母反先存问,却如何敢当?两位远来辛苦。请坐喝一杯茶。”殷无福和殷无禄却不敢坐,取出礼单,恭恭敬敬的呈了上去,说道:“我家老爷太太说这些薄礼,请姑爷笑纳。”张翠山道:“多谢!”打开礼单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十余张泥金笺的礼单上,一行行的写了二百款礼品,第一款是“碧玉狮子成双”,第二款是“翡翠凤凰成双”,无数珠宝之后,是“特品紫狼毫百枝”、“贡品唐墨十锭”、“宋制桑纸百刀”、“端砚八方”,那白眉教主竟是打听到这位娇客善于书法,送了大批笔墨纸砚,其余衣履冠带、服饰器用,无不具备。殷无福转身出去,领了十名脚夫进来,每人都挑了一副担子,摆在厅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