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旧版]》第一回 昆仑三圣(2)
原来当郭襄满十六岁做生日之时,杨过忽发奇想,柬邀江湖同道,群集襄阳给她庆贺生辰。一时白道黑道上无数武林高手,冲着杨过的面子,都受邀赶到祝寿,即使无法分身的,也都赠送珍异贺礼。无色禅师请人带去的生日礼物,便是这一对精铁铸成的罗汉。这对铁罗汉肚腹之中装有机括,扭紧弹簧之后,能对拆一套少林罗汉拳,那是百余年前少林寺中一位异僧花了无数心血,方始制成,端的是灵巧精妙无比。郭襄觉得好玩,便带在身边,想不到今日从怀中跌将出来,终于给无色禅师认出了她的身份。郭襄适才所使的一招,分别学自各位师友,无一不是奥妙绝伦之作,最后一招少林拳法,便是从这对铁罗汉身上学来。
无色笑道:“格于敝寺历代相传的寺规,不能请郭二姑娘到寺中随喜,务请包涵。”郭襄黯然道:“那没有什么,我问的事,反正也问过了。”无色又指着觉远道:“至于这位师弟的事,我慢慢再跟你解释。这样吧,老和尚陪你下山去,咱们找一家饭铺,让老和尚作个东,好好喝几天酒,你说怎样?”无色禅师在少林寺中位分极高,竟对郭襄这样一个妙龄女郎如此尊敬,要自送她下山,隆重款待,众僧侣在旁听了,心中都是暗暗称奇。
郭襄道:“大师不必客气。小女子出手不知轻重,得罪了几位师兄,还请代致歉意,这便别过,后会有期。”说着施了一礼,转身下坡。无色笑道:“你不要我送,我也要送。那年姑娘生日,老和尚正当坐关之期,没能亲来道贺,心中已自不安,今日光临敝寺,若再不恭送三十里,岂是相待贵客之道?”郭襄见他一番诚意,又喜他言语豪爽,也愿和他结个方外的忘年之交,于是微微一笑,道:“走吧!”
当下二人并肩下坡,走过立雪亭后,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首一看,只见张君宝远远在后跟着,却是不敢走近。郭襄笑道:“张兄弟,你也来送客下山吗?”张君宝脸上一红,应了一声:“是!”便在此时,只见山门前一个僧人大步奔下,他竟是全力施展轻功,跑得十分匆忙,无色眉头一皱,说道:“大惊小怪的干什么?”那僧人奔到无色身前,行了一礼,低声说了几句话。无色脸色忽变,大声道:“竟有这等事?”那僧人道:“老方丈请首座便去商议。”
郭襄见无色脸上神色颇是为难,知他寺中必有要事,说道:“老禅师,朋友相交,贵在知心,一些俗礼算得了什么?你有要事便请回去。他日江湖相逢,有缘邂逅,咱们再喝酒论武,有何不可?”无色喜道:“怪不得杨大侠对你这般看重,你果然是人中英侠,女中丈夫,老和尚交了你这个朋友。”郭襄微微一笑,道:“你是我大哥哥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当下两人施礼而别,只见无色大袖飘飘,回向山门。
郭襄循路下山,张君宝在她的身后,相距五六步,终是不敢和她并肩而行。郭襄道:“张兄弟,他们到底干么欺侮你师父?你师父一身精湛内功,怕他们何来?”张君宝走近两步,说道:“寺中戒律精严,僧众凡是犯了事的,都须受罚,倒不是故意欺侮师父。”郭襄奇道:“你师父真是个正人君子,天下从来没这样的好人,他又犯了什么事?我瞧他一定是代人受过,要不,便是什么事弄错了。”张君宝叹口气道:“这事的原委姑娘其实也知道,还不是为了那部楞伽经。”
郭襄道:“啊,是给潇湘子和尹克西这两个家伙偷去的经书么?”张君宝道:“是啊。那日在华山绝顶,小人得杨过大侠的指点,亲手搜查了那两人全身,自一下华山之后,再也找不到这两个人的踪迹。咱师徒俩无奈,只得回寺来禀报方丈和戒律堂首座。那部楞伽经是达摩祖师亲手所书,戒律堂首座责怪我师徒经管不慎,以致失落无价之宝,重加处罚,原是罪有应得。”
郭襄叹了口气,道:“那叫做晦气,什么罪有应得?”她比张君宝只大几岁,但俨然以大姊姊自居,又问:“为了这事,便罚你师父不许说话?”张君宝道:“这是寺中历代相传的戒律,上镣挑水,不许说话。我听寺里的老禅师们说,虽然这是处罚,但对受罚之人其实也大有好处。一个人一不说话,修为自是易于精进,而上镣挑水,也可强壮体魄。”郭襄笑道:“这么说来,你师父非但不是受罚,反而是在练功了,倒是我的多事。”张君宝忙道:“姑娘一番好心,师父和我十分感激,永远不敢忘记。”郭襄轻轻叹了口气,心中说道:“可是旁人却早把我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只听得树林中一声驴鸣,郭襄那头青驴便在林中吃草。郭襄道:“张兄弟,你也不必送我啦。”呼哨一声,招呼青驴近前。张君宝颇有不舍之情,却又没什么话好说。郭襄知他心意,将手中那对铁罗汉递了给他,道:“这个给你。”张君宝一怔,不敢伸手去接,道:“这……这个……”郭襄道:“我说给你,你便收下了。”张君宝道:“我……我……”郭襄将铁罗汉塞在他的手中,纵身一跃,上了驴背。
突然山坡石级上一人叫道:“郭二姑娘,且请留步。”正是无色禅师又从寺门中奔了出来,郭襄心道:“这个老和尚也忒煞多礼,何必定要送我?”只见无色行得甚快,片刻间便到了郭襄身前,他向张君宝道:“你回寺中去,别在山里乱走乱闯。”张君宝移身答应,向郭襄凝望一眼,走上山去。
无色待他走开,从袍袖中取出一张纸笺来,道:“郭二姑娘,你可知道是谁写的么?”郭襄下了驴背,接过一看,见是一张诗笺,笺上墨渖淋漓,写着两行字道:“十天后,昆仑三圣亲赴少林寺,领教武林绝学。”笔势挺拔遒劲,当真是力透纸背。郭襄看了,问道:“昆仑三圣是谁啊,这三个人的口气倒大得紧。”无色道:“原来姑娘也不识得他们。”郭襄摇头道:“我不识得。连‘昆仑三圣’的名字也从没听爹爹妈妈说过。”无色道:“奇便奇在这儿。”
郭襄道:“什么奇怪啊?”无色道:“姑娘和我一见如故,这事自可对你实说。你道这张纸笺是在那里得来的?”郭襄道:“是那昆仑三圣派人送来的么?”无色道:“若是派人送来,那也没什么奇怪了。常言道树大招风,我少林寺数百年来号称是天下武学的发源之所,因此不断有高手到寺中来挑战较艺,那也不足为异。每次有武林中人到寺中,咱们总是好好款待,说到比武较量,能够推托,便尽量推托。咱们做和尚的,讲究的是勿嗔勿怒,不得逞强争胜,倘若天天跟人家打架,那还算是什么佛家子弟么?”
郭襄点头道:“那也说得是。”无色又道:“只不过武师们既然上得寺来,若是不显一下身手,总是心不甘服。少林寺的罗汉堂,做的便是这门接待外来武师的干当。”郭襄笑道:“原来大和尚专职是跟人打架。”无色苦笑道:“一般武师,武功再强,本堂的弟子们总能应付得了,倒也不必老和尚出手。今日因见姑娘身手不凡,我才自己来试上一试。”郭襄笑道:“你倒看得起我。”
无色道:“你瞧我把说话扯到那里去啦。这张纸笺实不相瞒,是在罗汉堂上降龙罗汉佛像的手中取下来的。”郭襄奇道:“是谁放在佛像手中的?”无色搔头道:“便是不知道啊。想我少林寺僧众数百,若有人混进来,岂能无人看见?这罗汉堂中更是经常有八名子弟轮值,日夜不断。刚才有人瞧见了这张纸笺后,飞报老方丈,都觉奇怪,因此召我回寺商议。”
郭襄听到这里,已明其意,说道:“你疑心我和那什么昆仑三圣串通了,我到寺外捣乱,那三个家伙便混到罗汉堂中放这纸笺。是也不是?”无色道:“我既和姑娘见了面,自是绝无疑心,但老方丈和无相师兄他们,却不能不错疑到姑娘身上。也是事有凑巧,姑娘刚刚离寺,这张纸笺便在罗汉堂中出现。”
郭襄道:“我跟你说过,我不认得这三个家伙。大和尚,你怕什么?十天之后他们若是胆敢前来,跟他们见个高下便了。”无色道:“害怕嘛,自然不怕。姑娘既跟他们没有干系,我便不用耽心了。”郭襄心知他实是一番好意,只怕昆仑三圣是自己的相识,那么动手之际便有许多顾忌,唯恐得罪了好朋友,于是说道:“大和尚,他们客客气气来切磋武艺,那便罢了,否则好好给他们吃些苦头。从这张字条上的口气上看来,这三人可狂妄得很呢。”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说道:“说不定寺中有谁跟他们勾结了,偷偷放上这样一字条,也没什么希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