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旧版]》第一百零二回 女童授艺(1)
虚竹沉吟道:“不平道人和乌老大武功甚高,我怎么打得倒他们?你本事虽好,此片刻之间,我也学不会。”那女童道:“蠢才,蠢才!无崖子执掌逍遥派,是苏星河和丁春秋二人的师父,苏丁二人武功如何,你是亲眼见过了的,徒弟已是如此,师父可想而知。他将七十年来性命交修的功力,全都传了给你,不平道人、乌老大之辈,如何能与你相比?你只是蠢得厉害,不会运用而已。你将那只布袋拿来,吸一口气,真气运到右臂,张开袋口,左手在敌人后腰上一拍――”
虚竹依法而行,却不知那几下手法,如何能打得倒这些武林高手。那女童道:“跟着下去,左手食指便点敌人这个部位,不对,不对,须得如此运气,所点的部位也不能有丝毫偏差,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临敌之际,务须镇静从事,若有半分差池,不但打不得敌人,自己的性命反而交在对方手中了。”虚竹依着她的指点,用心记忆,只是这几下手法一气呵成,初看似乎只有五六个招式,但每一个招式之中,身法、步法、掌法、招法,均有十分奇特之处,下盘如何放,上身如何斜,实在繁复之极。虚竹练了半天,仍是没练得合式。
虚竹本来悟性不高,记心却是极好,那女童所教的法门,他是每一句都记得的,但要他一口气将所有的招式全都演得无误,却是万万不能。那女童接连纠正了几遍,骂道:“蠢才,无崖子选了你来做武功传人,实在是瞎了眼睛啦。倘若你是个俊俏标致的少年,那也罢了,偏偏又是个相貌丑陋的小和尚,真不知无崖子是怎生挑的。”虚竹既奇怪,又觉气恼,道:“无崖子老先生也曾说过,一心要找个风流俊雅的少年来做传人。这逍遥派的规矩古怪得紧,现下,现下,逍遥派的掌门人是你当去了――”下面一句话没再说下去,心中意思是说:“你这老鬼所附身的小姑娘,却也不见得有甚么美貌。”
说话之间,虚竹又练两遍,第一遍右掌出手太快,第二遍手指却点歪了方位。他性子倒很坚毅,正待再练,忽听得脚步声响,不平道人如飞的赶上坡来,笑道:“小和尚,你逃得很快啊!”双足一点,便向虚竹扑了过来。虚竹情知难以抵敌,转身欲逃,那女童喝道:“依法施为,不得有误。”虚竹不及细想,张开布袋的大口,真气贯臂,一掌向不平道人拍了过去。
不平道人骂道:“好小子,居然还敢向你道爷动手?”举掌一迎。虚竹不等双掌迎实,出脚便勾,居然勾中。不平道人身子向前一个踉跄,虚竹左手圈转,运气向他后腰中一拍,说也奇怪,这个将三十六岛岛主、七十二洞洞主视若无物的不平道人,竟然挨不起一掌,身形一晃,便向袋中钻了进去。虚竹大喜,跟着一指点出,径点不平道人的“意舍穴”。这“意舍穴”在背心中脊两侧,脾肾之旁,虚竹不会点穴功夫,匆忙之中一指点歪,却点中了“意舍穴”之上的“阳纲穴”。不平道人大叫一声,从布袋钻了出来,向后几个倒翻 斗,滚下山去。那女童连叫:“可惜,可惜!”又骂虚竹:“蠢才,叫你点意舍穴,便令他立时动弹不得,谁叫你去点阳纲穴?”
虚竹又惊又喜,道:“喂,你这法门当真使得,这一点虽然点错,却已将他吓得不亦乐乎!”不平道人滚下山坡,乌老大却已抢了上来。虚竹提袋上前,说道:“乌老大,你来试试,那也很好。”乌老大见不平道人一招落败,心下甚是警惕,提起了“绿波香露刀”,斜身侧进,一招“云绕巫山”,向虚竹腰间削了过来,虚竹叫道:“啊哟不好,这人用刀,我可对付他不了啦,你没教我对付鬼头刀的门法。这会儿再教,也来不及了。”
那女童叫道:“你过来抱着我,跳到树顶上去!”这时乌老大已向虚竹连砍了三刀,幸好乌老大对他心存忌惮,不敢过份逼近,这三刀都是虚招。但虚竹抱头鼠窜,情势已万分危急,听得那女童这般叫唤,心中一喜:“上树逃命,这一法门我倒是学过的。”正待奔过去抱那女童,乌老大刀进连环,迅捷如风,唰唰两刀,向他要害处砍了过来。虚竹叫道:“不得了!”提气一跃,身子笔直上升,犹如飞腾一般,轻轻上了一株大松树顶上。
这松树高近四丈,虚竹说上便上,倒将乌老大吃了一惊。乌老大武功精强,轻功却是平平,这么高的松树之巅,那是万万爬不上去的,但他着眼所在,本来不在虚竹而在女童,喝道:“死和尚,你有本事便在树顶呆一辈子,永远别下来!”说着拔足向那女童,一伸手,抓住她的后颈,他还是要将这女童擒将下去,要大伙人人砍她一刀,饮她人血,歃血为盟,使得谁也不起异心。
虚竹见那女童又被擒住,心中大急,寻思:“她叫我抱她上树,我却自己逃到树顶,这轻身功夫是她传授我的,这不是忘恩负义之至么?”想到此处,一跃便从树顶跃了下来。他手中本来拿着那只布袋,跃下之时,袋口恰好朝下,仓卒间,一心只是想救女童脱险,顺手一罩,便将乌老大的脑袋套在袋中,左手一伸,一指向他背心上点去,这一指仍是没能按那女童所授,点中他的“意舍穴”要害,却是偏下寸许,戳到了他的“胃仓穴”上。
乌老大只听得头顶生风,跟着便是漆黑一团,目不见物,大惊之下,一刀向前砍出,一刀砍了个空,其时正好虚竹伸指点中了他的胃仓穴。乌老大身子并不因此而软瘫,双臂一麻,当的一声,绿波香露刀落地,另一手也放松了那女童的后颈。他急于要摆脱罩在头上的布袋,着地向外滚出。虚竹抱起那女童,再度跃上树顶,连说:“好险,好险!”那女童脸色苍白,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我老人家教了你功夫,却两次都搅错了。”
虚竹好生惭愧,道:“是,是!我戳错了他的穴道。”那女童道:“你瞧,他们又来了。”虚竹向下望去,只见不平道人和乌老大已回上坡来,另外还有三人,远远的指指点点,却是不敢逼近。忽见一个矮胖子大叫一声,着地便倒,身上便有一丛银光罩住,原来是舞动两柄短斧,护着身子,抢到树下,跟着铮铮两声,双斧砍向树根。此人力猛斧利,看来最多砍得十几下,这棵大松树便给他砍倒了。
虚竹大急道:“那怎么是好?怎么是好?”那女童冷冷的道:“你师父无崖子指点了你门路,叫你去求那图画中的贱婢传授武功。你去求她啊!这贱婢教了你,你便可下去将这五只猪狗打倒了。”
虚竹急道:“唉,唉!”心想:“在这当口,你还有余闲去和这图中女子争强斗胜。”心中虽是焦急,这句话却是不便出口,只听得铮铮两响,那矮胖子双斧又在松树上砍了两下,那树不住晃动,松针如雨而落。那女童道:“你将丹田中真气,运到肩头巨骨穴,再至手肘天井穴,再至手腕阳池穴,在阳豁、阳谷、阳池三穴中运转三转,然后运至无名指关冲穴。运好了没有?”她一面说,一面伸指摸向虚竹身上穴道。她知虚竹连身上的穴道部位也分不清楚,单提经穴之名,定然令他茫然无措,非亲手指点不可。
虚竹自得无崖子传功后,异气在体内游走,要到何处便何处,略无窒滞,听那女童这般说,便依言运气,却听得铮铮两声,那松树又晃了一晃,说道:“运好了!”那女童道:“你摘下几枚松球,对准那矮子的脑袋也好,心口也好,用无名指运真力弹将出去!”虚竹道:“是!”摘下松球,扣在无名指上。
女童叫道:“快弹将下去!”虚竹右手大拇指一松,无名指上那枚松球便弹了出去,只听得呼的一声响,那枚松球激射而出,势道威猛无俦。只是他从来没学过暗器功夫,手上全无准头,这松球啪的一声,钻入土中,没得无影无踪,离那矮子至少也有三尺之遥,力道虽强,却无实效。那矮子吓了一跳,但只怔得一怔,又抡斧向松树砍去。
那女童道:“蠢和尚,再弹一下试试!”虚竹心中好生惭愧,依言又运气弹起了一枚松球,他刻意求中,手腕发抖,结果离那矮子的身子更在五尺之外。那女童道:“此处距左首那株松树太远,你抱了我后,跳不过去,眼前情势危急,你自己逃生去罢。”
虚竹道:“你说那里话来?我岂是贪生负义之辈?不管怎样我总要尽心尽力救你。当真不成,我陪你一起死便了。”那女童道:“蠢和尚,我和你非亲非故,何以要陪我送命?哼哼,他们想杀我二人,只怕也没这么容易。你采摘十二枚松球,每双手握六枚,然后这么运气,”说着便教了他运气之法。